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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红淡绿 勖力 9092 字 2个月前

凌晨五六点的样子, 栗清圆短暂地醒了一下,外面的雨并没有如冯镜衡说的那样,走了。

相反, 如火如荼,如墨如烟。

这间主卧带着一片朝东朝南的筑高开放式鸟瞰阳台。木制的栈道上全是风雨斑驳的树叶与花瓣。

栗清圆擎着一把伞站在看台上, 眺望这座庄园对面无穷无尽的山与林。甚至能听到松涛的声音,那成片的绿跌宕起来,像倒戈的战士, 也像遇到猛虎而仓促收屏起飞逃离的孔雀身上那抹失真的羽。

时隔这么多年, 栗清圆才真正发现, 也许她一直没有变, 她就是喜欢这样阴贽带着些破坏欲的美。

只是那时的她,只晓得躲雨,并不懂得,有人蹈在深海里,看落雨不过是场春天里的哭泣。

赏雨的人,最后把伞搁在阳台外。

擦干净脚重新爬进被子里时, 睡得香甜的另一半只觉得有个冰疙瘩钻了进来, 他闭着眼睛胡乱地摸了摸她, 问她是掉进去马桶才爬上来,还是真的家已经被淹了。

栗清圆怪他说话真不中听, 手脚冰凉, 当他恒温的热水袋。

冯镜衡也不恼, 只是嫌她脚太冰,她蹬在他腰腹上,他拿自己的手隔档,嘴上嫌弃着冷, 掌心来给她捂。

他始终没有睁眼。太困了的缘故。

一直到两个人的温度过渡到一样了,冯镜衡才问了句,刚才干嘛去了

栗清圆猫在被子里刷手机,探出头来告诉他一声,“外面还在下,今天不能出去了。”

“谁说的。”

她看他一眼。

冯镜衡依旧不睁眼,栗清圆干脆来手动叫他开眼,被玩弄的人不禁笑一声,他来挣脱她,口里喃喃,“只要不下刀子,都能出门。晴天有晴天的好,雨天有雨天的好。”

“比如”

“比如重熙岛那次,不下雨,公众号就不会临时发顺延的紧急通知,我就不会临时起意要出岛。”

栗清圆再问他,“那如果没有岛上那一次呢”

“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也许我不去找你,你也会来找我。”

夜里两个人闹到很晚才睡。冯镜衡的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然而,他的行踪一向备份给他的一助知道。杭天联络不上他,干脆就打了这里的座机。

冯镜衡起身出来接,说了没几句,便撂了听筒。

他再回房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上床。而是去洗漱,顺便问栗清圆早上要吃什么。

他还惦记着昨晚说的那个榨菜头。

栗清圆没什么胃口,她只想吃清淡的糯米粥。

然而,有人煮粥都未必上手。他洗漱过后,去淘米、放水,最后拿不准,甚至端着电锅胆过来,给床上的人检查,这样差不多吧。

栗清圆彻底没睡的念头了。要不怎么说自信的男人最迷人的,相反,笨拙的男人真的叫人提心吊胆。她多生怕他不小心给厨房闷声炸掉了。

她起来洗漱完毕,把他准备在电锅里的水米重新转移到铸铁锅里,开煤气用明火煲粥。

这样快且热滚过的粥也更有劲道。

栗清圆叮嘱他就这么看着,煮沸了,锅盖揭开,移出个三分之一的出气口,调小火慢熬。

她去把中午要吃的食材准备一下。

就在栗清圆去冰箱拿食材出来的时候,她瞥到的冯镜衡站在明火灶台前,不多言的样子,然而思绪是转动着的,仿佛被架着火熬的,不只是锅里的水与米。

察言观色的人这才试着问他,“杭天电话里说什么了”

栗清圆昨晚便感知到他心情不大好,说是生意上的事,但他没有说的样子。栗清圆便也没有追问。她不知道她到底该不该问,女友的身份,自觉没资格过问涉及到他家族利益的事情,也不想多发表无用的主观意见。

然而,看着他心神不定的样子。栗清圆心里也不大舒坦,尽管他保证过陪她两天,但是如果叫他不得已地放弃什么决定或者利益,她宁愿他坚持自我吧。

将心比心。如果换作她,她也许也会两难。但是人是个很忘性的动物,有时候明明当下是自己的决定,时过境迁,他们就会逃避起来,逃避乃至避险的本能就是推卸责任,如果当初我不是为了你

栗清圆很怕这样的罪名,这样的以爱之名。

冯镜衡专注地守着锅,出口的话像似宽慰她,“没什么大事。”

栗清圆把三文鱼和猪排搁到流理台上,轻描淡写地拆穿了他们,“没事他不会打到座机上找你。”

“嗯。他老头子今天过寿,想请我过去吃饭的。”

栗清圆一时沉默着。

冯镜衡笑着看她,来伸手摸她脸的时候,她不无骄矜地撇了下。三文鱼和猪排也暂时不想处理了,泡了杯热美式,便想去健身室里慢跑个二十分钟去了。

锅里的水煮滚开,看火的人一时不察,已经扑溢出来,冯镜衡手忙脚乱地揭开锅,再拧小了火。饶是如此,灶台上还是扑了一圈水渍。

厨房里,一时清香的糯米味。

栗清圆就这么隔岸观火着,等到灶台前的人勉强擦干净战场,她才慢悠悠来了句,“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

“人要去做自己擅长的事。”

栗清圆的二十分钟慢跑都没跑完,冯镜衡过来问她,那锅粥再煮一刻钟差不多了吧。

她可有可无地嗯一声。

门口的人,看着她运动完。从跑步机上下来,栗清圆实在跑不动了,两条腿灌铅般地重。

她往门口来的时候,问看粥的人,不去看着,待会又扑了怎么办。

笨拙的人一次失误经验足以总结出教训。他伸手来拦这一大早就不痛快甩脸子的人,拿手臂挡她,“谁招你了”

“老天爷。”

冯镜衡笑着凑近她,“啊,原来我是你的老天爷啊。”

栗清圆手里还端着杯咖啡,不想同他嬉闹,“鬼天气已经够人烦的,你就别再烦了。”

冯镜衡夺过她的杯子,呷一口,最后随手搁边上的窗台沿上了,叫她空腹少喝这些,待会粥好了,先吃点热的顺顺。

“我自己会吃,不用你安排。”

“嗯。那个榨菜头留点给我。”

栗清圆听他这话,眉眼冷淡地投他一眼。

冯镜衡像似已经做好决定,或者,正如她说得那样,他要去做他擅长的事了。

“对不起,昨晚还说弹性办公。但是,老头那边临时有变,他今天要见一个预案的大客户。项目涉及一个地标商圈和一个文化中心,圆圆,我这段时间和老头闹了点矛盾,我没冲他低头,他便也什么进程也不亲自跟我讲了,凡事透过我助手。今天闹这么一出,也是给我下马威。山就在那,楼也会起,事情我不做,总会有人去做。”

栗清圆听明白了点什么,“和你昨晚说的生意有关”

“不。那笔生意比起老头这个,杯水车薪。”

“那你去吧。”栗清圆毫无疑问。

冯镜衡看着她,“如果,我是说”

“我不想你后悔,也不想承担你为了我而后悔的风险。冯镜衡,我从小就很鄙夷一些偶像剧或者小说里,为了和另一半能在同一个大学,什么最后一道大题会做而不做的桥段。简直可笑极了,这一点都不浪漫,甚至究极愚蠢。凡事读过书的人都该知道,你轻蔑命运的公允,就会被命运戏弄回头。”

“所以,当我被别人控诉精致利己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比起做绝对正确的事,也许绝不后悔才是成年人应有的态度。”

冯镜衡某一刻甚至可以遥想到多年以后,他们无端在某个商务研判席上遇到,某位栗姓译员小姐全程并不配合她的雇主,大家问起缘故,雇主承认彼此曾经交往过一阵。

栗小姐一定会云淡风轻来一句,是的,曾经过,但早已过去。翻篇不谈。

即便这样,他依旧要狠狠鄙夷那位姓季的,也确实,因为栗清圆注定不会成为谁的附属品,“大丈夫”卑劣地想拥有“小女人”的时候,她是不合格的。她绝不谄媚任何人,即便她那样毫不掩饰地冲着你说,她想要。

杭天过来接冯镜衡的时候,外面落雨不停。

冯镜衡坐在沙发上穿袜子。栗清圆甚至关怀起杭天来,因为后者一路进院子的时候没撑伞,衣肩上全是雨。

栗清圆拿一条干净的毛巾给杭天擦,也若有其事地问他,今天是他父亲过寿吗

杭天冲栗小姐笑了笑,是呀。

冯镜衡哼一声,“她当我骗她呢。”

杭天作证,“真是。只是天公不作美,下雨咧,烦死了。”

栗清圆反过来还要怪冯镜衡,“那人家爸爸都过生日了,你为什么还要人家来接你啊。”

“接完我,不影响他回头陪他老头过寿啊。”

“资本家。”

杭天听着发笑。“因为在乡下办家宴,又不用我操半分心咯,我中午回去吃现成的。”

正说着话呢,庄园别墅这头的管家按门铃过来,依照冯先生的意思,帮他兑了些人民币,套在一个喜庆的红包袋里。

冯镜衡甚至都没沾手,径直叫杭天拿过去,“带给你家老头。就说我人虽然没到,但是心意到了啊。”

穿袜子的人,穿好一只,才发现另一只不是配套的一双。嘴里喊着圆圆,“你过来看。”

栗清圆当着外人的面,多少有点尴尬,因为袜子确实是她拿给他的。还反过来怪他,行李袋里堆在一块。

预备出门的人,临走,还要和他的爱人撒娇一阵。他指指他的左脚,和右手上另一只袜子,求助爱人,你总要帮我把他们配对起来才行啊。

栗小姐嘴上说着烦死了,难怪今天会下雨。依旧去房里帮他把袜子拿了出来。

杭天看在眼里,毫不夸张,他父母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也不过如是了。

冯镜衡穿戴好了,很是郑重地问了一句身边人,“我去了,你中午怎么办”

“你别管我。”

“我不管你我管谁啊。”

栗清圆有点洋相,拿手里的袜子打了他一下。

很明显,栗小姐私底下同老板并没有外人看到的那么矜持。杭天识趣,才预备出去等冯镜衡的。

只听冯镜衡道“你带她回去吃饭方便吗”

杭天有点意外,“没什么不方便,只是栗小姐愿意去吗”

冯镜衡偏头过来看栗清圆,“去么那种乡下家宴实际上比酒店那些有滋味,坐在朋友桌上,不必谁管谁的。”

栗清圆对乡下的那种流水席并不排斥,甚至她其实更爱吃那种氛围里的热闹与地气。但是,杭家她谁都不认识,怎么去。才要拒绝的,冯镜衡来一句,“我中午赶过去。”

栗清圆看他一眼,看到他认真颔首的样子,“你高兴去,我就赶过去。”

“那你父亲那头呢”

“谈完正事正好可以溜。再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过了。不必和他一桌吃饭了。”

栗清圆伸手来给他拨正领带结。

冯镜衡握着她的手,“正好见见杭天的妈妈。她老好奇你了。”

“好奇我什么啊”

“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害我病一场啊。”

栗清圆一时沉默,冯镜衡便知道她这是默认了。默认他如果去,她就可以去。

杭天倒是有点措手不及。因为确实他父母想请冯镜衡的,他了解老板今天的行程,甚至都没张口。结果这位主为了哄女朋友倒是歪打正着地答应去了。

临走前,冯镜衡再三叮嘱杭天,提前来接圆圆,再叫你妈安排一桌年轻人坐一块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要特殊。

她就是去吃饭的,不应酬不交际。半大不大小孩那桌最好

杭天怎么能听不出最后一句是句玩笑话呢。揶揄老板,“我给你老婆安排到小孩那桌,你进了门不得把我家给扬了。”

“知道就好。”冯镜衡冒着雨上了车,想起什么,“你喊祝希悦来呢,叫祝希悦一起,陪圆圆说说话,有那个冒失鬼在,也热闹点。”

杭天一面发动车子,一面继续挖苦道“知道的是我老头子过寿,不知道的以为冯先生娶新娘子呢。”

冯镜衡同助手玩笑,“嗯,借你吉言了。”

杭天说回栗小姐头上,“她愿意去那样的场合,我确实是意外的。”

后座上的人闭目养神的态度,出口的话却是笃定的,无间的,“她只是不擅交际,中式团圆的热闹,她是喜欢的。感兴趣去身临其境,但是不能成为主人,爱热闹却又怕热闹扑了她。”

杭天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