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承诺了安以若太多的浪漫与憧憬,可惜,终身难忘的记忆不是漫无边际的紫色熏衣草花海,而是被悔婚的难堪。
就在那里,终结他们所有的记忆吧。
她决定,此行的最后一站,就是被熏衣草覆盖的普罗旺斯。
就这样,以最惨烈的方式逼自己面对。
飞机缓缓攀升,又渐渐下落,踏上这片土地时,安以若有瞬间的眩晕,苍茫混沌间,她清晰地嗅到空气中薰衣草、百里香、松树的香气。明明是冬天,明明只剩下短而整齐的枯茎,还被覆盖上了皑皑白雪,可那怡人的香气依然被微风送至鼻端。
那么近距离的呼吸,令人泫然欲泣。
冷风狂野,吹乱了安以若长长的发,细密的发丝划过脸颊,微有些疼。脆弱的感觉自心底深处涌起,她伸出双臂环住肩头,用力抱紧自己,希望借由这样一个动作取暖。
却发现,心依然是冷的。
心思恍惚间,安以若没有听见渐近的脚步声,直到有正扳过她肩膀,她才茫然抬头。
居然是——牧岩。
很想给他一个微笑,可眼泪却已漫过睫毛,滴落下来。
牧岩展手搂过她。
安以若脆弱地把额头低在他胸口——硕良,我要请你走出我的心灵了,把曾经那些美好的、心酸的、苦涩的、痛楚的记忆,全部留在这里。
傍晚,高远的天空被落日染红,火焰一般的红色蔓延到天之尽头,令这一刻的哀伤凄清凝重。牧岩没有急着安慰,只给她一个安稳妥贴的肩膀,陪她一起向过去告别。
漂洋过海追到法国,不是失了耐心,而是承受不起失去。追来万里之地,见她茫然游荡在巴黎街头,把她的疲惫和心碎看在眼里,牧岩很心疼。原来,与席硕良爱情的终结,给她带来的伤害,他无法感同身受。他所能做的,就是压下心底绵长的思念与焦躁,远远地陪她缅怀走到尽头的往昔。是疼惜,更是尊重。
抬头望向天际,天地仿佛瞬间静止,唯有空气悄无声息地缓缓流动。牧岩轻声叹息,带着冬日冰冷的味道。他微微收拢手臂,以身上的热度烘暖她冰凉的肌肤。
像是拥住生命里最后仅存的一丝希望和光亮,安以若在他怀里,掉下了眼泪。
六年的付出只换来撕心裂肺的疼,除了大哭一场,似乎也找不到其它遗忘和宣泄的方式了,就让他以温暖的怀抱给她最后的成全和抚慰吧。
牧岩抬手抚摸她长发。
望着远处相拥的身影,席硕良觉得有什么在胸口悄然迸裂,疼得他呼吸艰难。六年来,他也曾努力想要握紧手心细碎的记忆,六年后,咫尺之间的幸福终是从指缝间悄然溜走,昔日的种种,刹那间跌落在地,瞬间粉身碎骨。
他输了,输得彻底。
得知安以若独自一人远赴巴黎,他就知道,她是来还他们当年的心愿。还完之后呢?再无瓜葛吧。分开那么久,不是没有挣扎过试图挽回,毕竟他也投入地爱过,然而,现实的差距摆在那里,他太清楚,他们之间的沟壑,自己无力填平。割舍,成了唯一的出路。来到巴黎,甚至鬼使神差地踏上了飞往普罗旺斯的航班,也仅仅是要陪她走过这段哀痛的心路历程,算是履行曾经许下的承诺。
从悔婚那一刻起,对她,他再无法给予什么了。
有些人,错过就是一生。
忘了保持同样的姿势站了多久,直到双腿都有些发麻,席硕良看见安以若从牧岩怀里抬头看过来。距离太远,他们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只以交凝的目光作最后的告别。
再见了,我曾经爱过的你。
飞机在巴黎戴高乐机场降落的时候已是深夜,安以若乖顺地任由牧岩牵着手行至酒店大堂,似是想到什么,她乍然收住脚步,触到他疑惑的目光,小心地问:“陪我去个地方好吗?”生怕被拒绝。
对於她的请求,牧岩很难说“不”,於是点头。
天空坠满朗朗的星,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迎风而立的身影被寂冷的夜笼罩其中,缥缈得似是顷刻间就会消失不见。
站在十八层的大厦顶端,安以若垂下长睫,把翻涌的情绪封存在眸底,任寒风肆虐。
牧岩脱下大衣披在她肩上,目光投得极远,醇厚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开来,“刚到巴黎那天我站在这里看着你走向塞纳河,我喊了你一声,你似乎听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傻乎乎地四下张望,样子像是在寻宝。”
那么高,能在人群中认出她已经算是奇迹,牧岩当然看不清她那时的表情,可是光是想像她茫然四顾楚楚可怜的样子,足以让人心疼。他几乎控制不住要冲下去抱紧她,可他克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真正疼痛的时候他就在身边,自然看到了她的狼狈,安以若心酸欲泣,喃喃反驳,“你眼神倒好。我哪儿傻了?”
他洞悉了她的心事:“我不觉得那时的你有多狼狈。毕竟,每个人都会经历蜕变的过程,你也不例外。”
润物细无声的温暖让她感到窝心,安以若唇边隐隐有笑意,朦胧了眼眸深处露出的些许伤感,某种诱惑的气息似在无声蔓延,她仰起头,深深呼吸,凝神静气。
波动的心境就此按下,任由清醒替代了凄然。
面前这个男人,或许是别人仰望而不可得的星光,她又如何舍得让他成为遍体生锈的陨石?错过了他,可能再也无缘得遇良人。
遥远的天际似是漆黑的幕布,世界被笼罩在宁静祥和的气氛之中。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影窍细而修长,而他,默然地陪在身侧,坚若磐石。
皎洁而高远的夜空下,一个男人默默注视她的背影,眼神深邃、暗沉、复杂、关切。
许多年后安以若回想起那一夜,牧岩的眼神依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宽容悲悯,洞悉一切,或许就在那一瞬间,她有了某个决定。
他久久不语,连安以若都沉不住气了,她转过身去,以委屈的语气指责:“你这个人真是,好歹安慰我几句吧?这个时候又上演沉默是金的戏码了,平时不是最能侃吗?”
此时何以与彼时相比。
牧岩无辜地挠挠头发,眼里闪过促狭的温柔,“知不知道你发泄了多久?今夜寒风凛冽,我都冻得快牺牲了。”
她这才意识到牧岩的大衣披在自己身上,寒冬腊月,他只穿了件休闲外套。
实在是——风度翩翩。
很没风度地,她轻笑出声,“英俊潇洒、能文能武、热爱祖国和人民的队长同志也会怕冷?”嘴上调侃,心中却涌起无言的感动。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一个男人愿意守护她,坚定,执着,又深情。
她瞬间的千回百转牧岩无从得知,他冻得牙齿都在打颤了,闻言不满地抗议,“以后你要是心情不好,千万换种方式折磨人,这死冷寒天的我再耐冻也扛不住啊。”说着还跺了跺脚,手也放到嘴边呵气取暖,完全一副冷得不行的样子。
巴黎的夜当然冷不到这种程度。
多少有些夸张的成份。
但心底的感激和感动根本控制不住。
悄然情动。
安以若走近他,轻浅的声音逸出嘴角,“亏你还是大队长呢,借过的东西还不准备还吗?”
她一副讨债的口吻,让牧岩嘴角上扬的弧度渐大。
机场初遇的情景再次浮现脑海,清晰得就像发生在昨天。撒出去的网即将收回,被锁定的鱼却狡猾地险些发现人群里异常显眼的他。为免行动失败,牧岩大脑急速运转,在看见不远处频频低头看表的白色身影之后,他大步走过去,俊颜上带着迎接恋人般的欣喜,在安以若怔忡时俯在她耳际低声说:“小姐,借用下你的怀抱。”然后手臂一收,搂住她的窍腰将神情愕然的女子压向怀里,蜻蜒点水般吻上她的唇。
也就是从那时起,命运的红线把两人牢牢系在一起。
牧岩望着她笑,亲昵而自然地为她理了理鬓发,“这还赖上我了呢。”手指缓慢地抚上她的脸颊,他俯低头轻吻她额头,“等你来要这个怀抱差点儿等到天荒地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