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立刻有夸张做作的抽气声此起彼伏,夹杂着窃笑私语。
红衣少女前座的那名玉色武服少年更是吊儿郎当笑出了声。
「夫子,您换只鶏来儆猴吧。这大小姐前些日子遭人暗算,在医官那里躺了七日才好转,今早一来又发现仿佛后院起火,正满心的苦大仇深呢!您若执意要『砍』她立威,她疯起来怕是敢把您拎去贴墙倒立着授课哟……嗷!沐青霜,你还有没点礼貌了?打人不打头啊!」
「沐青霜」这个名字让陈夫子楞了楞,他依稀记得,这里似乎只有一个姓沐的生员。
就在少年捂着后脑勺瞎叫唤时,院中传来课休的撞钟声。
沐青霜轻声道:「夫子,课休了对吧?」
虽是疑问,陈夫子却总觉她只是随口客套,幷非当真需要得到自己的首肯。
果然,她没再多看陈夫子一眼,顾自举步迈出,抬手一掌就将前座少年按头压在桌案上的书册间。
「谁是要被杀了儆猴的鶏?谁仿佛后院起火?嗯?算了,你别说话了,放心死去吧。晚些我会到镇上替你打块石碑,刻上『我的伙伴纪君正死於话多』,以警示后人。」
被脸朝下按头埋进书册间的纪君正咿呜挣扎着,整个戊班非但无人劝阻,还一个个拍桌狂笑起哄。
「瞧这一手『泰山压顶』,干净利落、精准有力,典范!」
「君正嘴碎又能吃,於国无用,埋就埋了吧。」
笑闹间,院中已陆续出来许多课休的邻班学子。
沐青霜不经意地抬起眼,瞥见外头人群中的某个身影时杏眸倏地一眯。
明丽的小脸对窗外扬起,嗓音虽有些中气不足,气势却到位:「令子都!你老实站那儿别动,有笔账我得找你算算!」
语毕,她放开纪君正,一阵风似地就跑了出去。
戊班剩余二十只皮猴子——包括才逃出魔掌的纪君正——立刻应声而动,站起来就跟着往外跑。
一群人边跑还边七嘴八舌朝院中喊话。
「戊班沐青霜单挑甲班令子都,双方私人恩怨,请无关人等自觉闪避!」
「谁若不要脸出手助拳,我们戊班可是格杀勿论的啊!」
被彻底无视的陈夫子气得头顶冒烟,瞪眼看着这群小混球呼啦啦冲了出去。
从容行在最后的黄衫少女敬慧仪经过陈夫子面前时,笑容可掬地对他揖了半礼:「只是学生之间的小打小闹,夫子不知前情,请勿屈尊插手。」
陈夫子一口老血憋在喉头。
瞧这群魔乱舞的戊班,真是讲武堂经学夫子们的噩梦之地。
沐都督到底是如何骄纵溺爱,竟养出沐青霜这般匪气的女儿来!
顽劣至极!群魔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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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夫子怕出事,赶忙出了仁智院去搬救兵。
而戊班小纨絝们也已联手清场,将试图增援令子都的甲班学子全拦到回廊里。
心中有愧的令子都被撵到气喘吁吁,终究在沐青霜满身恶霸匪气下一步步退到了院墙根。
「那天不知是谁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才将你撞湖里去的。你被印教头救上来后,你班的敬慧仪和纪君正立刻就将我踹下去了,也算替你报过仇了吧?」
「我十岁那年曾失足落水,险些溺亡,」沐青霜将双臂环在身前,冷冷淡淡望着高出自己大半头的令子都,「所以,这两年的负重泅渡演练我站在岸上滥竽充数,幷非娇气躲懒,而是我不识水性。」
「我在医官那里躺了七日,也不是受寒伤风,而是心悸恐惧导致高热反复、神志不清。令子都,若非印教头眼疾手快将我救上来,你此刻已经背上一条人命了。」
令子都闻言面色惨青,大热天里渗出满头冷汗:「我只是……我没想……」
「不必找补。好在我瞧见你那时面有惊慌愧疚,也瞧见你伸手想拉住我,否则,你以爲我爲何请主事官不要将这事上禀军府?」
十五岁的沐青霜虽是个张狂顽劣的小霸王,却也不是无事生非、仗势欺人的主。
她父亲是利州都督沐武岱,兄长是利州军少帅沐青演,若这事被报至军府,她的父兄不杀过来将令子都剁成细肉蓉才怪。
沐青霜心有余悸般敛了敛睫:「你是有预谋要将我推下去的,只是你没料到我不识水性,对么?」
「怎、怎么会?我没……」
「因爲贺征是你最好的朋友。那日的负重泅渡演练他没去,是去主事官处告假下山了。你怕我听到风声要追上去拦阻,所以才将我撞到湖里,想给我添些麻烦替他拖延时间,对么?」
沐青霜平静地抬眸:「贺征既是躲着我告的假,必定叮嘱过你不能向我透露他去哪里,做什么。朋友有朋友的道义,我不会逼你说这些。我只问一件事,若你答了,我们从此就恩怨两清。」
令子都感激地点点头:「你问。」
「上午我点了你甲班好几回人头,」沐青霜似笑非笑地哼了哼,「除了贺征,周筱晗也没在。他俩一道走的?」
孤男寡女,双双告假下山、数日不归——
她的童养婿这是想造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