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诧异道:「元湣不在了,朕的三个儿子,大的十一岁,小的才七岁、六岁。」
我抬起头问:「陛下介意我比您的儿子大五岁或是十岁吗?」
陛下满意地笑了起来,离座扶我起身:「好孩子,果然懂事。现在你辅佐朕,朕百岁千秋之后,你继续辅佐朕的子孙。五岁十岁算什么呢?你放心,不管朕的哪个儿子继位,朕都让他们立你爲后。当年你姑姑,朕也是想让她当皇后的,碍於先帝遗命而未能如愿,你不会再受这委屈,也算告慰你姑姑在天之灵了。」
倘若姑姑真的有灵,只怕此刻愈发惶惶不能安息。
陛下回到座上,又问:「朕先前好像听贵妃提起,有几家人跟你议过亲,是哪些人?」
我端正地回答:「有去年的状元邵墉、宋相公的长孙宋士柯、我继祖母周氏娘子的侄孙周峄,后来因爲德太妃参与,周家公子未见过面,换成了信王。」
「这些人,你姑姑是不是都看过,一个也不满意?」
「对,所以亲事便搁置了。」
陛下沉默片刻,说:「看来朕没记错,信王确实曾想跟你结亲,怎么现在又文定了你家妹妹?你们家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
原来他怀疑的是信王。
我略松了一口气,回道:「臣女这个堂妹其实一直养在家中,但是没有名分,最近才认祖归宗的,连贵妃都不知道。信王与舍妹也是阴差阳错、姻缘天定,之前跟我议亲,大概是德太妃不清楚我家的糊涂家务事,误会了信王的心意,幸好及时纠正了,没有耽误一对有情人。」
陛下没有继续追问这件事,改问道:「你姑姑出事以来,你是不是还没见过信王?」
「有数月未见了。」
「以后你要在宫中长住,」陛下缓缓道,「有空去拜会一下太妃吧。」
「臣女明白。」
我明白,他要我去刺探德太妃和信王,看看他们心里是不是有不忠不轨的念头。
陛下自己说过要传位给信王,但是信王不可以有这个心。
而且现在他反悔了,他想传给自己的儿子。天子金口一言九鼎,怎么能反悔呢?就算信王自己说我不要了,我不想当皇帝,那也是不行的,会陷陛下於不义,失信於奉天皇帝和先帝,失信於天下。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找一个信王的过错,光明正大地贬黜他,甚至杀了他,天子的德行就不会有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污点,还可以彻底断绝这支隐患。
可惜这些年信王安安分分地做着一个贪吃胆小的胖子,连门都不出,实在找不到杀他的理由。
信王十几年来的日子恐怕一天都不好过吧,我居然还嘲笑他又馋又懒又傻,傻的从来只有我自己而已。
奉天皇帝的后人,被逼得装痴卖傻才能苟活,陛下每次提起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不会觉得心中有愧吗?
他完全没有,他至今对姑姑也丝毫不觉得愧疚,还能说出让我做皇后、一辈子爲他们父子所用、告慰姑姑在天之灵这种话。
陛下爲了自己的权位私欲逼死了姑姑,现在还想继续胁迫我。
他应该付出代价。
走过延福门后长长的甬道时,我问李明海:「那边是褚昭仪的蕴秀宫吧?以前最是热闹,灯火通明,夜夜笙歌。」
现在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宛如死地。
李明海低头应声「是」,我又问他:「这段日子,李公公可有给褚昭仪烧点纸?」
李明海讪笑道:「县主说的哪里话,老奴跟那毒妇可没有半点关系。」
「你跟她是没关系,但是她救了你呀。救命之恩,烧点纸总是应该的。」
李明海还在装傻:「县主可别乱说,老奴何曾受过毒妇的恩惠?」
我看着他说:「那天要不是褚昭仪承担了天威雷霆,让陛下无心再管其他人,此刻躺在乱坟岗上没人烧纸钱的,恐怕就是公公你了吧?这算不算救命之恩?」
他终於不笑了,低头撩起眼谨慎地看我。
「李公公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奉行不问不看不管不想,倒是也没让陛下抓到你的错处。可惜你再怎么柔顺媚事,在陛下眼里,你一日是奉天皇帝的人,那就一辈子都是他的人,终究不如自己的人可信可倚重。」
我对他笑了一笑:「再说你确实是,对吗?」
他的脸色凝重起来,与平时嬉笑油滑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对他直言道:「安排我跟信王见一面。」
李明海面露难色:「这……信王已经出宫建府了……」
「你会有办法的,」我打断他说,「你平时怎么见他的,我就怎么见他。再说,还有太妃帮忙呢,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