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250 愿长生久视(1 / 2)

迢迢仙途 沉难 10287 字 3个月前

招凝躲在院外林中的树后, 偷偷打量着那小院,天已经很暗了,但屋里却没有点灯。

她想该不会是那爷爷离开了吧。

但不一会儿, 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转过头, 便见一个老爷爷拎着包袱看着她。

招凝瑟缩了一下,就听老迈的声音含笑着。

“跑去哪儿了,脸都花了。”

老爷爷走近,招凝发现他身量很高,即使微微佝偻着, 也要微微仰头看着他。

招凝看他伸手贴近她脸颊,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就见他从自己额间摘下一根枯草, 又隔空点了点她脸颊。

“泥水可要结块了。”

招凝下意识伸手去抹,只触到些许泥沙, 也就不过些许。

她不解地看,见对方笑着往院子中走。

进了院子, 他把包袱递给招凝, 招凝抱着, 眼神疑问。

“去换身衣衫。”他卷着衣袖,“换好了,来给爷爷看火。”

招凝等他往厨房走了几步,见他顿下转头, 又朝她白日逃出的房间抬了抬颌。

她转身往房间去, 低着头从包袱未扎紧地口子里揪出一小揪衣料,是云绿渐染的衣裙。

房间里,白日匆忙地离开, 不曾细看的房间,她一眼不辍寸寸打量着。

直至她看到床边墙角画上的标记,是用硬物刻出的痕迹,有数道,从密集到分散,记录着她不过几个月的身高变化,她头顶着到墙角,又比了比,发现身高好像又缩了寸余。

她好像真的再往回长。

十二岁的小招凝没有办法解答自己,她只能模仿着之前,又在上狠狠刻了一道,在旁划出一个“廿”。

做完这一切,她退了半步,然后反身去房间那头的书房小隔间,她将被泥水糊了大半的记录重新誊抄,看不清的就略去,最后又加上今日。

“今日醒来的记忆定格在非常血腥片段后,我看见阿酒和小勾儿被管事活生生打死了,醒来后却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我害怕极了,选择了逃跑。

可是当我走投无路之时,我看到不知是过去还是未来的自己,写给自己的提示。

我想看看那名叫桑明的红树落叶缤纷的样子,还想看看那很好很好的爷爷是不是我心中那个影子。

爷爷给我买了好看的衣服”

落下这一笔,招凝迟疑了片刻,小跑着去到桌前,将云绿渐染的衣裙抽出,她才发现包袱里不止一件,还有很多种好看的颜色。

她将那件云绿渐染的衣裙穿在身上,刚刚好正合身,十二岁的小招凝第一次穿,有些局促,抻了抻衣袖,又回到书桌前继续写道。

“所以,如果你明天醒来,记忆停留在从燕云山下山的那一刻,那就一定一定不要再跑了,留下来吧。”

“小丫头。”就在这时响起喊声,她应了一声,将新的纸张吹干叠起,再放入袖袋时犹豫了片刻又转而塞到了枕头下。

招凝打开门,小跑着到了厨房门口,炉灶的火光中映照着老人沧桑的模样,但他抬眸看她的时候,招凝脑海中意外的划过一道遥远的背影。

她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问,“爷爷,你找我。”

老者还在看她,招凝看了看身上的衣裙,恍然,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云绿渐染的衣袂飘动,就像清风拂过竹林深处。

招凝立定,牵起嘴角,勾出一丝不太熟练的笑容,很是腼腆。

“谢谢爷爷。”

“嗯。”老者从矮凳上站起来,伸手摸了摸她发顶,“做饭了。”

火舌的声音在耳边劈啪作响,招凝挑了挑燃着的柴火,让火更旺一些。

坐在矮凳上,她抬眼的目光被烟囱挡住了,她小动作地向旁移了移,看着对面不疾不徐地动作。

她似乎尝试从只有十二年的记忆里挖掘出关于面前人的点滴记忆,甚至在想那颗歪脖子树下的屋舍里,会不会也有一个这样的爷爷。

但显然没有。

她又问,“爷爷,你之前认识我吗”

老人的动作停下,他看向招凝,忽而一笑,“当然,昨天,前天,大前天。”

但招凝却摇头,“我不是说这些日子。我是说,在招凝还没有逆生的时候,爷爷认识我吗”

\认识。\他说道。

招凝眼眸一亮,“那时候的招凝是什么样子的”

老人从锅里夹起一块肉,缓慢走过来,递到她嘴边,招凝下意识地后避脑袋。

“尝尝味道。”

招凝疑问,但看老人似有她不尝就不开口的耐心,她试探地凑近,小心地试了试温度,再咬住,才咀嚼两口,她便捂住了嘴。

“咸了”

招凝快速嚼了两口,囫囵吞下,摇摇头,“好甜。”

老人转眸,看着灶台上一模一样的两个小罐子,走到灶前,将另一个小罐子换了另一个位置。

“你弄混了吗”招凝问。

他说,“老了。”

十二岁的招凝对老人口中的“老”字无甚概念,可能面前老人从一开始便是耄耋之貌。

只是提议道,“那我们待会拿纸和浆糊给它贴上标记。”

“嗯。”

招凝依旧看着老人,老人干脆转做成糖醋,这才说道,“那时候的招凝”

他忽而顿住,一时间竟没找到形容词,就在这时,他手掌突然按在了锅沿上,滋啦一声声响,他的手竟没有径直弹开,而人已然半撑着灶面要扑下去。

“爷爷”

招凝扔了烧火棍,几步冲上去,瘦弱的身体撑起他佝偻的身姿,欲抬起他按在锅沿的手,这时老人另一只手却突兀按在她后脑,银光晕开,招凝无声无息地软倒在他怀里。

老人就这般将她拥在怀里,身形完全遮掩着,他的眉目俱是凌冽和冰冷。

高空之上忽而狂风大作,雷云聚集,万丈雷光如游龙游蹿在云中。

在雷光游龙即将劈下之时,却见一座宫殿出现在雷云中,吞噬了所有雷光,瑰丽光华如极光般从天宫洒下,方圆万里,一切动静均被定格。

天宫中传出声音。

“阁下何苦如此逼我九州。”

“坏吾之计划,乱吾之大事,你之九州难道是忘了代价吗”

“西极魔荒,毕生难忘。但,阁下,今日之九州可远非当日之九州,您想隔着时墟杀我九州之人,也太无法无天了”

“呵。”

却见整片九州的天空都开始动荡,天空变得层层叠叠,紫色的幽光像是浓烟滚滚从天裂中渗出来。

可这是天宫依旧立于天地中央,万丈光华囊括天地。

七道光华从九州各处冲入云霄,直至另一道银光贯穿天地,牵引九重天路,虚无倒影天空,幽光浓烟倒流。

“好好啊当真是能耐了。那就看看五百年后时墟之期,你们九州还保不保得住”

雷云消失,狂风骤歇,天空沉寂。

天宫的投影却落在地下。

厨房中的老人将招凝抱在怀里,缓步走了出来。

天宫投影在小院前,大门平齐着小院院门。

又一老者出现,他站在天宫门内两步。

院中的老人停下脚步,语气很是寻常。

“多谢鸿德尊者。”

鸿德尊者叹惋着,从天宫中走出来,说道,“他们勾连昆虚的气运彻底被斩断了,已是暴怒。如今再这么激他,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次能跨域时墟在凡俗找来,下一次,说不定就会直接派人从坠仙域偷渡而来。”

院中的老人以手腕撑着招凝背部,左手展开着,其上已是血肉淋漓,却好似没有痛觉。

鸿德尊者的担心在他看来好似并不在意。

他边走边道,“他们不会有机会的。”

鸿德尊者顿了顿,想到一种意思,看了一眼他怀中缩小的人儿。

“她对坠仙域的掌控力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彻底。”

“我并没有这么想。”秦恪渊站定,转而提眸看鸿德尊者,“我的意思是,死人是不可能偷渡九州的。”

“你”鸿德尊者一时愕然,他看了一眼对方又看了一眼招凝,又坚定地摇摇头,“这太冒险了。就像他说的,五百年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我们不想牺牲任何力量。”

“那你觉得,什么都不做,这一次的时墟之期就能渡过吗”

鸿德尊者一时间无言了。

很久很久,他像是妥协了一般,看着招凝,又看着对方。

“能成吗”

“可以。”

“那你化神。”

“强破。”

鸿德尊者顿住,“我知道拦不住你。不过,恪渊啊,你想过你怀里孩子结婴后醒来是什么感受吗”

秦恪渊低眸看招凝,她已经完全沉睡了,再睁开眼,她的记忆又会倒退一日,他会重新和她介绍爷爷姓秦,是捡到你的人。

他转眸看鸿德尊者,“劳烦了。”

鸿德尊者叹惋,转身走进天宫,天宫的投影消失,大地的定格复原。

新的一日。

招凝坐在檐下两级台阶,斜侧着身给陌生的爷爷包扎手上的烫伤,“好了,秦爷爷。”

秦恪渊应了一声,活动活动了手掌,表皮已经完全溃烂,血肉被生生挖去坏死的部分,伤口的疼痛牵扯着全身神经。

但他眉宇未有丝毫颤意,也没有用法力复原伤口。

他看着面前暗中打量的招凝,“爷爷手疼,能帮爷爷做事吗”

招凝在自己的采药任务和老者之间犹疑,很快选择了后者,药材丢了,她回去也会没命的。

“好。”

秦恪渊捡起地上半成的鱼篓给她,示意帮忙编完。

招凝嘴唇动了动,很诚实道,“这个我不是很熟悉,我只会编药篓子。”

“差不多的。”秦恪渊说道,“爷爷教你。”

“嗯。”招凝向他旁边移了移,他就坐在台阶上方的矮凳上,两只长腿一脚踩在台阶上平台,一脚伸展着触碰到台阶下。

招凝举着竹条试图续篓,秦恪渊老迈的声音缓慢地讲解着,兼或者指着节点和方向。

直至快晌午了,招凝堪堪完成鱼篓,但心里却是兴奋。

只是这鱼篓并不是很成功,篓细颈偏移了正口,还有几分歪扭。

她尝试着把扭正,但是力气太小,竟没有偏移分毫。

秦恪渊轻笑了声,他站起身,伸出未受伤的手,“鱼儿不会介意的。走吧,爷爷带你去抓几条鱼来。”

招凝看着那只老迈的手,又抬头看他嘴角的笑意,心中便是轻松了。

她跟着笑,伸手触碰,紧接着被握住,带着很陌生的温暖。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小屋里的书架从话本药书换做了一卷卷封存的纸卷,随意取下一卷,便能看到印在背面翻转的蝇头小字。

春去秋来,小院添了很多东西,红树下不知何时架起了秋千,院子角落圈起了一处矮篱笆,几只小兔子挤在一起打着盹,檐下堆放着竹条和很多编织成物件。

屋舍最东头的房间缓缓拉开了门,一位耄耋老人缓缓走了出来,身形佝偻的更厉害了,走路时因为慢才没有表现颤抖。

“小招凝”秦恪渊喊了一声,但并没有人回答他,他掐指一算,六七年过去,今天似乎到时候了。

他走到对角的房间,又轻轻敲了敲,依旧没有回应,这才用力推开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他走到床边,床上展开着一卷纸,上面写满了字迹,只是字迹越到后面越稚嫩,像是初学写字的笔记,很多字都写不出来了,用墨点代替着。

他郑重地将纸卷起,转身走到房间那头的书架上,将纸卷添加在上面。

放上之时,他耳朵动了动,听到细微的声响,但很快就没了声音。

秦恪渊并没有停下动作,看着满架的纸卷,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他依旧没有往外走的意思,再一次站在了床前,而后蹲下身。

床下瑟缩着一个小姑娘,没多大点,床板离地只有二尺不到的高度,她抱着小腿蜷缩着,仍然不显拥挤。

小姑娘看见有人发现了她,往角落缩的更厉害了。

“快出来。不会有人抓你的。”

六岁的小招凝颤抖着看向他,秦恪渊笑道,“出来吃早饭了。”

他朝里伸出手,小招凝又退了退,硬生生退到了床下短边,不自觉向后一仰,整个小人都倒出了床底。

脑袋轰得一声磕在地上。

秦恪渊神色一紧,站起来要绕过床头去看她磕得如何,她却不哭不闹慌张地爬起来,飞快地蹿到房间的另一边,躲在桌案后,半藏着身子满脸戒备地看着他。

他微叹,转而缓步走过去,离桌案半丈便停下脚步,蹲下身说道,“别怕,那些凶煞的人贩子已经不在了,爷爷是在河岸边捡到你的。”

“你胡说。”小招凝脆生生地反驳着,“我已经上岸了,还进了城”

秦恪渊算了算时间,这应该是她刚进江宜城的时候。

“那你记得学堂的老夫子吗”他神色不变地说道,“爷爷是他朋友。”

小招凝眨了眨眼,似乎在审视他,又似乎在纠结什么。

“真的吗可是他很凶。”

小招凝想了想昨日迷糊中听到学堂中怒气冲冲的声音。

秦恪渊笑道,“那是他,不是爷爷。”说着,翻手一变,“你看这是什么。”是一只竹条编织的小蚱蚂,一根竹条牵引着,小蚱蚂上下晃动着,好似在蹦跶。

小招凝的目光不由得就锁在了它身上,眼神跟着上下动作。

“来。”他又道,“你想要什么,爷爷都编给你。”

“真的吗”

“当然。”

小招凝指着那竹编的小蚱蚂,“我就要它就够了。”

“好,那你过来拿。”

六岁的小招凝有警惕但没有那么深的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