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7. 347 隐入山林事(1 / 2)

迢迢仙途 沉难 8389 字 3个月前

招凝登陆的岛屿名叫云弥岛。

是离霓光派范围最近的外界坊市, 这里到处都霓光派的弟子,招凝躲在街巷角落里,面纱罩顶绕颈。

偶尔有路过的修真者看见她, 眼尖的看见她面上露出来的黑褐胎记, 嫌弃地撇过头去,只觉是哪家的女修修炼出了岔子、废了修为、毁了容貌、沦落至此。

招凝无神地依靠着墙壁,从两墙缝隙间抬眼看天, 仍感觉狭窄闭塞, 那是从她一簪刺入方恒眉心后便一直无法抹去的感觉。

她到现在都想不通, 为什么方恒和心中的“神仙”是同一人呢

照拂呵护她十六载的是他,嗜血食人以人为玩意的也是他。

即使在他一而再再而三默认的态度中,招凝还是倔强着等他亲口说明,或许招凝是为了等一个否定,可是他承认了。

如今看来,方恒是披了一层伪装的皮、用温和渊停的模样停留在招凝身边,可是撕去这层皮,他的疯癫残虐, 就是方姳口中的“冲动了些”, 其实是那新鲜女修头颅上被残虐到面目全非的痕迹;他的嗜血食人, 就是梁毅口中的“伺候方恒十年”,其实是以身为肉

以血为汤的伺候,即使死去, 也会像那个滚到脚边的头颅一样,死无全尸, 只剩下一个脑袋。

那些堆叠在他身后的残尸碎块,那个在她前面无法忍受而自戕的仙子

就算他是那个守护她十六载的神仙又怎样,残暴、疯癫、弑杀、食人, 是既成事实,是真正的方恒。

哪怕她能忍心中的神仙以“明面上讨要个侍妾、暗地里其实找个玩意儿”的侮辱人格行为将自己带到身边,哪怕阴风洞相聚他还是那般温和,她便能对那些既成事实的杀戮和残虐视而不见吗

招凝做不到。

方恒必须死。

招凝埋首在膝盖间,所有的情绪掩在无声中。

最靠近霓光派的地方也许并不安全,但是足够令那些自傲的人忽视。

然而,招凝没有想到的是,她还是听到了方管事沙哑尖嚎的声音,很近,就在巷外的长街上。

好在匿息秘宝一直隐匿着招凝的气息,他并没有察觉到招凝的存在。

只听“砰”得两声,两道碰撞,应该是两个人撞碎了路边摊。

“方方管事,这是怎么了,我们师兄弟哪里得罪了您”有一人含混的问着,声音里大抵是掺了血与碎牙,但招凝还是听出这是巡查玄阴岛的两人之一。

“得罪”方管事发狂地吼道,“你们是怎么巡查玄阴岛的我儿子死了死在那玩意儿手上”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人脑中掠过的古怪的想法,该不是“马上风”了吧,但转念一想,筑基后期的修士还能被没有修为的女子折腾成这样而且,当真如此,方管事也不可能这么发狂地当着坊市这么多人的面质问。

另一人讨好道,“方管事,会不会弄错了,那就是个没修为的凡人”

哐当一只玉簪摔在地面上,簪上震出的灵光余力竟将地面震碎了三尺范围。

两人眸子一缩,不止他们,连附近看热闹的人,眼睛也是一亮,三重灵宝,好东西,是普通坊市想买都买不到的。

但很快,又被方管事隔空抓回手里,“这簪子上有那小贱人的气息,除了她还能有谁,老子把玄阴岛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看见那小贱人,是不是你们将她带走了”

“冤枉方管事,这真真冤枉”

两人交替回答着。

“我们一人是交接而走的,坐的还是宗门驶来的灵船,怎么可能携带人,您去灵船上看看,哪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

方管事没动,显然在他来找这一人前,他就已经在码头灵船搜索过一圈了,但凡有半点蛛丝马迹,这两人现在也不能这么好好说话。

“人呢你告诉本座一个没有修为的小贱人到底能到哪里去本座必要将这个小贱人找出来,将她碎尸万段,神魂碾碎”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的讽刺出奇的一致就你那疯癫嗜血的儿子,本罚在阴风洞就是门派“仁慈”,不好好禁闭思过,还寻什么女修解闷,阴沟里翻了船,报应哟。

周围围观人大多是霓光派的,自然也听过方恒的荒唐,有人窃窃私语。

“之前在门派中就疯癫极了,前一阵说是因为虐杀了麟化岛的灵兽被关进阴风洞禁闭思过,其实还杀了不少照顾灵兽的杂役弟子,但方管事在背后操作,这才说是一套,真正又是一套。”

“本就有大过,现下,不遵守门派规则,私下送什么女修凡人,还因此而死,啧啧,门派可不会管这门子丢脸的事,说不定捅上去,还会惹门派惩处。”

“”

那些声音顺着风钻进方管事耳里,他本就暴躁至极,只想撕烂这些说闲话人的嘴,可是瞧见那几人一身霓光派内门弟子服,只能攥紧手。

怒火无法发泄,他拎起其中一个巡查弟子,“你们跟本座去梁家,必要让梁家把人交出来走”

他拖着巡查弟子往前走,随他一起来的两个方家人也将另一人架起。

被架起的巡查弟子挣扎着,“方管事,这事同我们两人有什么关系不就算您拉着我们两人去要人,也不一定能成啊,人家敬您是霓光派外门金丹管事,礼让五分,可是人家是家族,少说也有五六金丹真人,真要交不出人,打起来,我们也帮不了”

方管事动作陡然停住,骤然盯着那说话人,那巡查弟子被这一记眼神盯得怂了,又小声提醒道,“不如我们禀报外门大长老”

禀报外门大长老,那和禀报门派有什么区别

围观的内门弟子都清楚这事暗戳戳寻人还能操作,捅到门派那,门派就会为了自身名声和道貌岸然的正义直接以不遵守门派规矩而发落了他。

他不过是外门的管事,连内门都搭不上。

方管事的愤怒已经逼至临界点,此刻几乎神志不清不管不顾,“本座还怕了那重山沟里的家族”

他手下却提醒道,“祖爷,这梁家本就是大泽中搬迁去重山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确实还留有五六金丹真人。不然本家也不会将方姳嫁去梁家。”

这一下当真让方管事一口气上不来,“难道让我儿就这么平白枉死吗”

“枉死哈哈,方恒那家伙当真能配上枉死一字”人群中有人不掩声音嘲讽道。

方管事气急败坏,只吼道,“好,好,他们不是要回大泽,不是想要进驻安绥岛吗划了他们安绥岛大比入选名额,炼气期突然晋升闯入筑基期大比,不合规矩,是作弊让他们百年别再想从重山中走出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往内门弟子方向看了一眼,瞧见内门弟子刺眼的嘲笑,他咬牙切齿,一把甩开拎着的巡查弟子,身形一冲就消失在原地,手下方家人汲汲皇皇追了上去。

待人走后,适才围观的人群像是没有尽兴般,还嬉笑着,并伴随着对方管事的讥讽。

“他方家搭上我们霓光派就像是能只手遮天般,可是在门派面前,还不是要卑躬屈膝。”

“他那儿子本就不是个东西,偏生他还当做个宝,想来当年传闻,这家伙那玩意儿折了,是真的了”

“少说这些腌臜事儿,我只想着,平白让方管事弄到一柄三重灵宝,难怪没那么发疯,说不定想借助这三重灵宝再上一层呢。”

“他能往哪里去,他在外门里克扣贡献、调换任务的事,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外门弟子是敢怒不敢言,再过几年门派小比,说不定就有外门弟子晋升内门了。你再瞧瞧他到时会怎么落魄。”

“这恶人啊,总有千百般的报应落下,因果循环。”

“”

正主走后,人群说说笑笑便渐渐散了。

招凝撑着墙壁稍稍往前走了两步,巷里的阴影加之面纱的包裹,只有一双眼睛是迎着光的。

招凝并没有猜错,方家这位祖爷的报复施展到极限,便是抹去梁家进驻安绥岛附近岛屿的资格,切断梁家与方家、与霓光派的交集,而后私下疯狂寻找她的下落。

自始至终,招凝对形势看得通透,方家这位祖爷不过金丹境界,这境界在整个平阳大泽哪怕羡洲重山都不够看,他仗得不过是霓光派的势,梁毅同是金丹境界却对这位方管事献媚至极,也是为了霓光派的势,可是方管事对于霓光派来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外门管事,连外门长老都算不上。

方恒的死足以让方管事发疯,但不会让整个方家和霓光派跟着发疯,不说方恒造得那些孽,只说平阳大泽各家族、各门派势力攀枝错节,他们会维持面上的公道和正义,而约束方管事的行为,哪怕方管事暗中下杀手,梁家去掉梁冀剩下的五名金丹也不是吃素的。

几方的僵局,梁家只能灰溜溜回到重山,一切从头开始,借献祭梁玄狄、献祭她而获得的利益,到嘴里也得恶心的吐出来。

招凝走出暗巷,低着头挡着脸,沿着墙根往坊市外去。

其实,招凝知道梁玄狄为什么会陷入坐忘之相,当然不是因为自身晋升太快、心魔暗生,根源不再梁玄狄自己,而在他的娘亲。

梁冀的夫人入魔了。

从梁玄狄迟迟无法突破,十年的时间这位妇人一直在隐忍着,她的心境在崩毁的边缘徘徊,直至夫君突兀盗取丹药强行突破金丹而一身修为被废,她已经的心境已经碎了,丝丝缕缕的魔息从识海屏障中渗入,然而梁玄狄在安绥岛大比上的一鸣惊人,让这位母亲还没有来得及察觉自己已然生了心魔,便欢天喜地地奔向自己再次强大的孩子。

然而,三千坐忘大道古怪的特性,在这位母亲与孩子的亲昵相拥、日夜交谈中,受到了那无声无息渗出的魔息影响。

于是,一夜之间,梁玄狄被封禁了。

梁冀一脉要么修为已废要么修为低下,哪里能轻易发现梁冀夫人的变化,但梁毅以及那些金丹族老却足以发现异常,在梁毅那日故作疑惑问起“大能赐下神秘功法”时,就表示他气势暗中了解过三千坐忘大道。

可是,这样,梁冀夫人还是被接到梁家小院。

是故意的,梁毅故意的。

在梁玄狄一鸣惊人开始,梁毅就已经开始悄无声息的筹划了,他不可能将得到手的梁家主权再交还给梁冀一脉。

招凝本不知道这一切,她是那日失望走出梁玄狄房间,被梁冀母亲推开时,无意识察觉她眼底的扭曲。

她留下一封信,只让梁玄狄带着梁冀夫妇离开,因为梁冀夫人,也因为梁家被逐回重山后一定会对梁冀展开报复,梁家内部的报复就不会仅仅是打压了,那是生与死。

这是招凝最后的还恩,至于报复哈梁冀与梁玄狄发现梁冀夫人入魔的痛苦以及害怕被梁家找到的担惊受怕,当然也是报复。

余下的恩怨,是梁玄狄与梁家的仇恨,与招凝无关。

她终于抵达码头,看着大泽上游走的灵船,每一艘灵船都有特殊的标志标识这家族、门派等等势力。

平阳大泽大多数修士都是以灵船代步,因为富庶,大泽或大或小的岛屿聚集着大量修士,坊市、门派、家族、驻地等等,都有阵法笼罩,这些岛屿又不想海洋上的岛屿相隔很远,多数距离只有几里水路,这些阵法不仅密集且时有交叉,阵法蔓延半空数百丈,会影响御剑和驾云。

招凝不敢往渡船去,她寻了在岛屿边缘的渔民,他们多数没有修为,便用身上仅剩不多的灵石请渔人带她去凡人聚集的地方。

渔民瞧着她模样,没有想太多,修仙地界有些龌龊事实在太正常,便让招凝登上了乌篷船。

方管事刚从云弥岛离开,瞧着消失的方向,多半是乘着灵舟往安绥岛去,狠狠质问梁毅一行人了,此时是离开的最佳时间。

“姑娘,你坐稳了。”渔民说道,“离开云弥岛阵法会有一些小波动,会有些难受。”

“谢谢伯伯。”招凝坐在乌篷船内小声回答着。

“没事。最近的一处凡人聚集地在缘明山脚下,离这里要走半天的水路。”渔民很是热情,同招凝说着他知晓的信息,“那里也有不少像你这样逃命过去的哎,瞧我这老头子说的话,姑娘别介意,老头子就是想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前一阵子,我还送了一个女子,她被抬上船的时候,半条命都没有了,听说被关在水牢里关了小半年,后来她醒来之后,还笑盈盈的,说能回到九洲就很幸福了,这姑娘说话着实有些奇怪。”

招凝沉默着,许久才问道,“她也去了缘明山了吗”

“是去了吧。”渔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姑娘刚上了岸就跑了,离缘明山脚还有几十里山路呢。”

招凝不再附和他的话,渔民大抵说多了也觉得没趣了,安静地摆渡着乌篷船往东南方向的重山去。

平阳大泽边缘常有小家族在附近往来,这里水底生活的妖兽大多实力弱小,就算有高阶妖兽也在来往的商船中被合力清剿了,对于他们凡人来说,只要沿着特定的航线行驶,一般不会遇到危险。

招凝抵达岸上的时候,快接近傍晚了,渔民催促道,“小姑娘快点往缘明山跑,就是那远处两山一线的地方。趁着天黑之前到那里,不然夜里妖兽多,可就危险了。”

他说完,便朝招凝挥挥手,竹竿撑着水底,远离岸边,“快走吧”

招凝多看了两眼,没有多犹豫,只盯着那一线天的方向奔去,许是经常有凡人往来,这里草木稀疏,快跑了半里,就看见一条通往目的方向的小路。

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着,体力渐渐不支,这不过才走了十多里路,还有大半山路等着。

招凝咬牙,撑着树木,一步一步向前。

一个时辰后,夜色已经降下,今夜月晦,群星闪亮,星光照耀着路面,招凝鞋底已经磨破,脚底生疼,可是她不敢停下,离渔民指得缘明山脚还有几里山路。

可就在这时,招凝听见清脆的歌声,在静悄悄的夜色之中,反而传递的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