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1 / 2)

阴灵之路 柳明暗 10660 字 4个月前

孟彰敲定最终人选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郡城隍府正院。

好不容易从那些帖子、礼单中逃出的俑人梧停住手上动作, 沉吟着道“阿庙”

有了早先时候孟彰的铺垫,俑人梧果真完全没有生气。

“阿庙,也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一来孟庙出身宗房, 一直以来也帮着孟椿调理族中事务。

仅就对族中各房各家的了解来说, 他这一支脉里的这些郎君们, 还真没有一个能跟他比较的。

二来孟庙是孟椿的子息,在宗房里的身份也比较贵重。

选定他, 也是跟宗房一脉示好,同时结交宗房人脉。

比之先前孟彰在正院看见他时候脸色还要来得倦怠的孟棕听见这话, 心里也先就为孟彰松了一口气。

管各房的郎君到底都有些什么意见, 只要郎主没有别的话,他们这一支脉里就再不会有谁能在小郎君的事情上指手划脚。

何况,郎主都已经令他将各房郎君的名录挪到那本簿册的前列了,小郎君还是没选中他们。

那还有什么话说

庙郎君

哪怕在他看来, 他也觉得苗郎君合适。

倒是他们支脉里的各房郎君,居然还想着借辈分在小郎君面前占去些便宜,这可真是

俑人梧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打断了孟彰的思绪。

“既然阿彰已经敲定了人选, 你便将话传过去吧,好让阿庙也先做好准备。”

孟棕连忙打点精神,应了一声“是,郎主。”

“嗯。”俑人梧先应了一声, 然后又留神打量孟棕。

孟棕站在原地,垂手低头, 很是恭顺。

“阿棕,你要是真的累了,便也去歇歇, 手上的那些东西暂时往下分一分也不打紧。”

孟棕连忙摇头“郎主,仆不过是来来回回地多跑了几趟而已,就这点事情,还比不上当年行军杀敌时候。仆不”

“唉。”俑人梧叹了一声,“我也不是就要让你放下手里的事情去养老。只不过今日里的事情确实多,我如今能歇一歇,你却还得守在我前头。”

孟棕张张嘴,却不敢说话,只等着俑人梧先将话说完。

“今日你我忙活这半日,也不过是勉强将今日里的事情给料理罢了。明日呢明日我是没什么事了,但你呢阿彰要随阿庙行走各家,必不可能两手空空、一无所知的上门。你得帮着他准备”

“你接下来的半个月怕是都不能清闲。”

“然后呢”俑人梧顿了顿,“然后阿彰又差不多得出发去往洛阳了,他的行装和随行人员,也都得你来安排吧”

“再有,阿彰到了洛阳那边,跟现在立府洛阳那边的几家也必是要有所来往的吧,这也得你来帮着准备”

俑人梧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看向孟棕“只这一番盘算计较下来,我都要怀疑你到底是我的管家,还是他的管家了,怎地他的事情都得你来帮着料理”

听佣人梧数落一大通,孟棕也只是稍稍放松,并未为此骄傲自得。

“仆自然是郎主的管家。”他道,神色谦和忠耿,“是郎主看重小郎君,不希望小郎君为这些琐事烦扰,又怕小郎君身边的侍仆处事不够周全,出了纰漏怠慢小郎君,方才由仆接手小郎君的事情了而已”

俑人梧摇摇头“待阿彰他挑出了他的管家,你再将他带在身边教一教,便把那一应事情都丢给他们吧。”

孟棕先是有些惊讶,随后便开始仔细沉吟,但最后他还是问道“郎主,真的就将小郎君的事情给交出去”

俑人梧笑了。

“麒麟子,麒麟子我安阳孟氏的麒麟子,怎么可能被人拿捏住呢”

“可是”孟棕下意识反驳,待他反应过来后,连忙闭紧了嘴。

俑人梧仍是笑着,他将手中杯盏举起,啜饮着杯中凝脂一般的酒液。

“再是先祖,再是前辈,那又如何终究不是他自己。”

“我若是不能及时脱开手去,只怕就要被这只幼虎给伤了。”

孟棕皱紧了眉头,不知道俑人梧这番感触到底是怎么来的。

“小郎君一贯孝顺,郎主何以”

俑人梧将嘴里的酒液咽下去,摇了摇头。

“阿彰他确实也是挺孝顺的。”

不论是与他意见相左的事情,还是孟彰自己不太喜欢的事情,孟彰都在尽力与他沟通,希望能达成一致,调和双方

任是谁来,都不能说孟彰不孝顺

“阿棕,昨夜里阿彰跟我说他不喜欢。”

孟棕才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关又陡然挤压在一处,似深谷,似峰峦。

不喜欢

对某些事情不赞同、别有想法,这些其实都是寻常。

世上诸事,因各人想法不同、认知不同、学识不同、眼界不同,便有不同的判断,再有不同的处理方式。真没有什么需要在意的。

但喜欢不喜欢不同。

它更主观,也更唯心。

对于绝大多数寻常人来说,喜欢与不喜欢是可以被人影响的,也是可以轻易改变的,或许不需要太放在心上。

可孟彰

他们郡城隍府上的这位小郎君,却不是那些寻常人。

尤其他还跟郎主说了。

显见,这件事情远不是小郎君随口一提那般简单。

他是认真的。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孟棕,很快就舒展了眉峰,笑着拱手与俑人梧深深一拜。

“仆恭喜郎主。”

虽然郎主现下神色看着平淡,或许也会有更多的想法和计较,但

他必定也是高兴的。

小郎君能跟他袒露自己的喜恶,而不是似其他后辈对上长辈一样将来自长辈的训导全盘照收,本身就是小郎君亲近郎主的一种表现。

俑人梧笑了出来,原本还很是凝重的神色一下子便也转了晴。

“果真还是你知道我。”

孟棕笑着低头。

俑人梧重又将杯盏抵到唇边,一口饮尽杯中酒液。

待他将杯盏放下,他道“接下来那些事情的分寸,你便仔细斟酌着处理吧。”

“别太勉强了阿彰。”俑人梧最后叮嘱道。

孟棕没有抬头去细看俑人梧的面色,低眉顺眼地应声。

“郎主放心,仆知晓该怎么做了。”

“嗯。”俑人梧应得一声。

孟棕复又对俑人梧一拱手,退出了书房。他得往孟椿府上走一趟,将孟彰定下的人选先跟孟椿说了,然后才会通知到孟庙这个正主。

但事实上,已经不需要他再往孟庙府上多跑一趟了。

他在孟椿府上见到了孟庙。

“你是说,”孟椿问,“阿彰要请阿庙领他熟悉族里各支各房”

坐在孟椿下手的孟庙神色也是肉眼可见的激动。

孟棕笑着回答道“是呢,小郎君已经拿定主意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太打扰了庙郎君。”

说是这样说的,但孟棕也真不担心事情在孟庙这里还会有别的答案。

要真有,孟庙的名录也不会出现在那本簿册之上不是

孟椿矜持地沉吟少顷,看向下手坐着的孟庙,问“阿庙,你认为呢”

孟庙此时已经平复了心情,他站起身来,对主位上的孟椿拱手一揖。

“阿彰是我安阳孟氏一族的麒麟子,是我安阳孟氏未来兴旺鼎盛的希望,我安阳孟氏上下,正应当为阿彰铺平道路,如今不过是着我领阿彰熟悉族里上下而已,谈何打扰”

孟棕深知,这就是孟庙在跟他背后的俑人梧表明态度和立场了。

他先是感激地笑了笑,随后又连连摆手,代表孟彰谦虚几句并真诚地恭维过孟庙方才作罢。

孟庙含笑听着,态度也很是温和。

待到孟棕停下来,他方才道“因我安阳孟氏在阴世里的郎君女郎着实不少,支系房室也多,一门一户地拜访过去是不太可能的,阿彰料想也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他停住话头,思量过一阵,问“不知道阿彰那里有没有更具体的章程呢或者说,暂时还是只有这么一个决定”

孟棕抬眼,仔细看孟庙。

孟庙的神色认真,似乎真的很为这个问题发愁。

但孟棕知道,孟庙其实是想要更多在孟彰面前露面的机会。

若不然,孟庙要怎么跟孟彰联络感情,又要怎么跟孟彰展示他的能耐

孟棕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孟椿的动静,孟椿却只是笑看着,并不说话,俨然已经将这一系列的事情都交给了孟庙。

孟棕垂落眼睑又抬起。

“小郎君那里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仆出来之前都未曾得到消息,是以”

“仆不敢给庙郎君答复。”孟棕拱手弯腰,面带愧疚。

孟庙有些失望,也很有些为难“这”

但很快,他面上的失望与为难就一扫而空了,因为他听到了孟棕的提议。

“庙郎君如果真的为难的话,不妨随仆亲自回府跑一趟去问问小郎君。或许能顺道将其中诸事的章程给整理出来呢”

“这倒确实是个好主意。”孟庙笑着点头,不过他另又问道,“我看这几日郡城隍府上都忙得很,我直接跟你去找阿彰的话,会不会太打扰了他”

孟棕摇摇头,更似乎是想到了旁的什么事情,面上原本只是客气的笑容就深了许多。

“庙郎君的到访,或许正好解救了我们小郎君呢”

这一下,不仅仅是孟庙,就连旁边一直旁观的孟椿面上都显出了几分奇异。

“哦”孟庙偏头看向孟椿,发出了一声询问的单音。

解救这个词用得很有意思啊。

孟棕摇摇头,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

“我们郎主说,昨日里小郎君跟他说不喜欢这些事情了。”他道,似乎完全没有留意上头孟椿、孟庙两人微微变化的神色,“今日晨早小郎君来正院拜见郎主的时候,看见了仆等送来的各色帖子”

孟棕摇了摇头,虽没有继续说道下去,可他的脸色却已经将一切都说了。

孟椿、孟庙两人沉默得一瞬。

“阿彰不喜欢啊”孟椿叹了一声,“这可不是小事。”

孟棕跟着点头,脸色也有些苦恼“可不是,我们郎主当时脸色都变了。”

孟椿反而更担心了,他连声问道“那阿彰呢阿彰可有跟他拗”

孟棕摇摇头“这事仆不知。”

他很快又补充道“不过据郎主说,那都是昨夜里的事情了。今日晨早小郎君去往正院拜见郎主的时候,仆瞧着跟往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孟椿也好,孟庙也罢,都很灵醒地无视了孟棕话语里的那句“据郎主说”

笑话,孟棕生前就是孟梧的忠仆,跟着他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落入阴世后又随他征战四方,最后更帮助他镇守安阳郡这一方地界。

若没有孟梧示意,似这等私密之事,孟棕会这么轻易就给他们说了

孟椿、孟庙的脸色也随之放松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毕竟是血亲的祖孙俩,若他们两人真的非要跟彼此较劲,那就不太好了”

孟庙的道行到底是比孟椿差了不少。

单从孟椿面上看来,他俨然就是只担心孟梧、孟彰这一对祖孙的关系,可孟庙的话,却是多少夹杂了些旁的更为微妙的东西。

孟棕也陪着露出了放松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孟庙面上的破绽。

孟椿看了孟庙一眼,索性接管了话题。

“看来阿梧到底是更疼阿彰的啊”他叹了一声。

孟棕也是一叹,却道“也是小郎君孝顺。”

孟椿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细问道“所以你过来的时候,阿梧到底是怎么说的”

孟棕一整面色,严肃且恭敬地将孟梧的话给复述了一遍,然后道“郎主的意思是”

他向另一侧的孟庙一拱手,深拜下去。

“在这些事情上,怕是得要庙郎君多担待些。”

孟庙压下眼底的喜色,也郑重地站起身来,向着郡城隍府的位置深揖一礼。

“请梧祖放心,庙必定不负所托”

孟棕脸色放松了许多。

待孟棕退了出去由孟械陪着稍作歇息,孟庙看向上首的孟椿,压抑许久的激动、欢喜流泻了满面。

“阿祖”

孟椿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却也是笑着对他道“阿彰既是不耐烦这些事情,又在族里挑中了你,那便是你的机会。”

“难得阿梧也没出手干涉,你得多多谨慎多多用心才是。”

孟庙重重点头。

但在他退出去找孟棕,要跟着他一同去郡城隍府的时候,孟庙还是没按捺住心头的疑惑。

“阿祖,梧祖这次能轻易抬手让这件事落到我们宗房,是不是还有别的缘由”

孟椿也是一阵沉吟。

少顷后他摇头“不论是因为权衡,还是为了族里,又或者还有阿彰允诺了别的什么的缘故在里头,这都是阿梧的事情,是他们那一支系的事情,跟我们宗房不大相干。”

“我们只需等着就是了。”

孟庙听着,缓慢地点了点头。

孟椿看出他心里的期望,便看定了他,唤道“阿庙。”

孟椿的声音只是平常,并不见多少严厉,但孟庙却是下意识地打了一个激灵。

他坐直了身体,低下头恭顺应声“阿祖。”

孟椿深深凝望着他,直到孟庙的脸色隐隐发白,他才稍稍柔和了目光。

“阿庙,你需得记住,我们是宗房但却不仅仅只是宗房。这中间的分寸需要小心拿捏,否则的话”

是宗房但却不仅仅只是宗房,孟椿的这句话说得很是奇怪,但孟庙完全能够领会他的意思。

是宗房,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们是宗房的主事人。或许孟庙不是安阳孟氏一族在阴世里的宗子,但在宗子还于阳世存活的情况下,他在阴世宗房里的话语权仅此于孟椿,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主事人。

不仅仅只是宗房,意思也同样明白。孟椿是安阳孟氏在阴世里的当代族长,孟庙在阴世安阳孟氏族里也执掌极重极紧要的一部分族务,所以哪怕是孟庙,他也算是安阳孟氏族里的主权人之一。

同时具备着这两重身份的他们,不能不考虑宗房的利益,但也不能只考虑宗房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