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端坐在沙发上,田宓头儿低垂、十指叠放在裙摆的无措模样,彷佛犯了错而被逮到的小学生。
没想到阿姨会突然来电,更没想到隔天她就站在跟前,还辟哩啪啦训了半小时,震人耳膜的功力简直不输轰炸机。
可田宓一句话也不敢吭。她们向来感情深厚,平常也无话不谈,但这次她未经报备就跷家,确实愧对辛苦养育她的阿姨。
「你的胆子真不小,竟敢窃用我的-真发信给Uncle Jay,还大摇大摆跑到他家白吃白喝白住,你不觉得很丢脸吗?」
「多少人想挤进常春藤名校呀!可你申请到了却放着不念,反而回来台湾选一个不入流的科系,这种学历往后能找什么好工作?」
「阿姨也不是非要你读大学不可,毕竟对女人而言,找到好的归宿才是最重要的。譬如,他们都是家世不错、品学兼优的男孩,尤其……」
「他出身石油国家的王子,却纡尊降贵地与你交往,甚至不惜违抗父命,为你留在美国念书。这么一位痴情的帅哥,你究竟是哪里不满意?等他回去中东,你想后悔就来不及了……」
在旁聆听的贺英杰,脸色也愈来愈凝重。
原来,宓儿从头到尾都在撒谎。她并非田欣「送」来台湾的,在美国的成绩也不是烂到了没大学可念,而且还有当王妃的希望……但,她为何要瞒隐这一切呢?
「痴情又怎样?」缄默的田宓,终於忍不住提出反驳。「一旦他当上国王,还不是会纳个三妻四妾,我才不要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咧!」
「已经向我保证过,他一定会打破传统,只娶你一人为妻的。」以为外甥女是在介怀这件事才选择逃避,田欣的口气缓和下来,「跟我回去吧!还在美国等你呢!」
「那家伙爱等多久是他的事,可我喜欢台湾,我要留在这里。」因为这块土地有她最爱的男人。
「宓儿,你别任性了!」田欣厉声道:「你想赖着不走,也得考虑人家方不方便收留你?」
即使贺英杰的度量很大,并不介意帮忙照顾宓儿,但长久下来,总是会引起他那些女伴的微词吧!
「Uncle Jay……」田宓立即以眸光求助,巴望他能代为说项。
不料贺英杰竟冷冷地道:「回去吧!」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应该听你阿姨的话,她全是为了你好。」
在接到田欣要来台湾的消息后,他就开始苦思,该如何取得前妻的谅解,并同意他与宓儿继续交往,哪知人家早有了中意的「女婿人选」。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位应该就是前几期全球财经杂志的封面人物,不但身价非凡,相貌也十分英俊。和一位财力雄厚的油田王子比起来,他的娱乐事业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你居然……」田宓难以置信地睁大美眸。
在两人有过那么亲密的关系之后,他怎么说得出这种绝情的话?
瞬间,伤心、悲痛、愤怒的感觉全涌上来,田宓不禁激动地大叫:「我恨你!恨死你了!」
话落,她就哭着飞奔上楼了。
不解她的反应为何这么大,田欣愣了愣,回头向前夫致歉。「对不起,都怪我惯坏了宓儿,她才会对你这么无礼。」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贺英杰神情一黯,「宓儿一直很信任我,而我却没和她站在同一阵线,难怪她会生气了。」
「唉!这孩子真令人头疼,她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宓儿是曾吵过要返台念书,但因她的反对而作罢,不料这孩子已经酝酿了「瞒天过海」的计画。
可恶的是,她老公也参了一脚,不但私下帮忙签署相关的同意书,还故意带她去通讯最不便的地方考古。
本来他们预计要待半年的,若非发生了「那件事」,田欣也不会提早回美国,进而从帮凶之一的管家口中得知一切,於是又追来台湾……
「那倒没有。」贺英杰急忙为她辩护:「宓儿虽然顽皮了点,但她贴心又懂事,也带给我很多的……快乐。」
「你甭替她说好话了。」听不出他末句的伤感,田欣坚决的道:「我不能再让宓儿为所欲为了,明天我就带她回美国。」
「这么快?」心脏紧紧一抽,「但她现在的情绪正激动,最好别用太强硬的手段,免得弄巧成拙。」
「你说的对。如果我逼得太紧,搞不好她一气,就给我逃到北极了。」想到这个可能性,她不禁捂着太阳穴,十分伤脑筋的模样。
「反正你很久没回来台湾,不妨多住个几天。至於宓儿……我再找机会劝劝她。」
也顺便,把这段感情做个了断。
故人难得来,贺英杰总是要尽尽地主之谊。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在当「导游」,不是陪前妻去访友,就是带着她四处观光,加上田宓刻意的闪避,两人更没有机会交谈。
「没想到台北变化这么多,幸好有你,否则我早迷路了……」田欣哇啦啦说了半天,才发现对面的男人在发呆。「英杰,你怎么了?」
回神的俊庞,窘然一笑,「对不起!我正在想宓儿的事,不晓得她打算『冷战』多久?」
这几天田宓回来得比较晚,说是和同学在外面吃过了,所以不跟他们一块用餐。虽然她没有再出现像那天激动的情绪,可从她投来的幽怨眼神,贺英杰便知道这小妮子还在气他。
「放心!她倔不了多久的。」自以为很了解一手带大的孩子,田欣将杯里的红酒一仰而尽, 「你是她最敬爱的Uncle Jay,等她气消后,就会像以前一样赖着你撒娇了。」
「是吗?」贺英杰可不这么认为。
在他们有过那么亲密的关系之后,如何能回归原点?即使宓儿办得到,他也无法再把她当成小女孩看了。
淡瞥前夫一眼,田欣突然蹦出一句:「其实,我还满后悔的。」
「后悔什么?」
「早知你会变成人人看好的『绩优股』,当初我就不该离开你。」她苦笑地又斟了一杯酒。
「田欣……」愣住的贺英杰,一时接不下话。
「在你之后,我又闪电结了两次婚。」垂下的眼眸,凝望着杯中殷红的液体,「虽然我的老公都很有钱,却没人能像你一样视宓儿如己出,更别说接受我不……不愿再生小孩的想法,所以我们才会离婚。」
而这,也是她后来只跟洋人谈恋爱的缘故,因为老外对「传宗接代」的观念,不若中国人那么根深柢固。
「可你不也遇上了?听宓儿说,他风趣、幽默,对你又体贴,足见幸运之神终究是眷顾你的。」而贺英杰也很替前妻高兴。
握杯的手缩了下,田欣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别提他了,谈谈你自己吧!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在打光棍?」
「这样不是很好吗?」他打哈哈道:「女人是很难伺候的,好的时候甜甜蜜蜜,坏的时候哭哭啼啼。与其让一张薄薄的证书,把我跟世上最麻烦的动物绑在一起,不如保持随时可众可散的自由状态。」
她忍不住发噱,「听起来,你的『恐婚症』还挺严重的,该不会是因为我而造成的吧?」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贺英杰耸耸肩,「我只是觉得,结婚大事非同儿戏,应该更谨慎考虑。」
搁下酒杯,田欣走到他面前,肃然问:「英杰,你老实说,你心里是不是还爱着我?」
「嗄?」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如果是的话,我愿意和离婚,我们就——重新开始吧!」说着,她竟勾起前夫的颈项、送上香吻。
因为她的举动太突然,以致贺英杰错愕得忘了做出反应,甚至没发现门口正好站着一个人。等大脑恢复运作时,那位「观众」已经惊捂着小嘴跑开了。
急忙拉下前妻的手,他第一个念头是:「田欣,你喝醉了吧?」
「我没醉,我很清醒!」藕臂执拗地抱住他胸膛。
这回贺英杰不再推开她,只问:「你跟吵架了?」
即使田欣装作若无其事,不过从她三番两次避谈丈夫的态度,显见这对夫妻一定有问题。
「没、没有啊!我只是……对他感到腻了。」她矢口否认,但微颤的肩膀已泄漏了玄机。
「少骗我了,你要是会吃回头草的话,早就来找我复合了。」扶她坐下,贺英杰柔声问:「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泪水马上滚下来,「我……我老公有外遇了。」
「不会吧?他那么的爱你……」
迥异於其他追求者常用的鲜花宝石招式,是那种默默守候、付出也不求回报的好男人,因此田欣才会感动得答应他的求婚。如此专情的男人,怎么可能背叛妻子呢?
「是真的!他外遇的对象,就是跟了他长达三年的助理。」田欣言之凿凿地泣诉:「我亲眼看见,那个女人袒胸露乳地坐在石棺上,还让我老公吸她的大奶子……」
「那你有质问,为何要这么做吗?」
「我当时气炸了,一怒之下就跑回了美国。而且他也没追上来,表示他根本不在乎我……」
「或许这之中有什么误会,毕竟在木乃伊的棺室里偷情,实在是违反常理。」贺英杰客观地分析。
「都捉奸在床了,哪叫『误会』?搞不好……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只是我被蒙在鼓里。」她愈说愈激动,眼泪也掉得更凶。
「你别瞎猜,若和他的助理有一腿,又何必辛苦的追求你,婚后还把你带在身边夫唱妇随?」
「这……」无言反驳的田欣,顿时止住泪水。
「还有,你是不是把手机关了起来,让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你怎么晓得?」
「田欣,你的脾气我还不清楚吗?」他无奈地叹口气,「你在感情方面看似豁达,其实很爱钻牛角尖,只要受了点伤害,你就立即砌下一道厚墙,再也不给对方和自己一个转圜的余地。」
「……」想不到贺英杰把她摸得这么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