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京城,午夜,宫门内外喊杀声震天。
当朝太子谋逆,带兵杀进宫闱内苑,意欲以武功逼皇帝退位。
平王领兵救驾。
那是一场血战。
在亲眼看到胞兄替自己挨了一箭时,龙辰昱目訾尽裂,抱扶起倒地的兄长,慌乱地道:「皇兄,你撑住,撑住……」
鲁王抓住龙辰昱的手,嘴里不断地淌出血来,他看着弟弟,吃力地道:「星弟,杀了太子,保护好母妃他们……」
龙辰昱用力点头,「好。」
「皇兄知道你不喜这些争斗,可是我们都身不由己……」鲁王的手无力地从龙辰昱手中滑落,绝了气息。
「皇兄!」龙辰昱双目赤红,抬头瞪着前方猖狂的太子,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佩剑。
时至今日,再难心软於手足之情。
不为自己,也要为了皇兄,为了母妃他们搏出一个朗朗干坤来。
龙辰昱提剑冲上前厮杀,当他的剑刺进太子身躯,感受到那骨肉被穿刺的触感,他咬牙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被侍卫扶着踏出宫殿的皇帝一眼就看到儿子们手足相残的惨烈情景,整个人为之震撼不已,身子摇摇欲坠,嘴唇张阖几下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自古皇家便多骨肉相残……
太子本可做个守成之君,可他的心胸太过狭隘,从不用心体悟他让昱儿掌兵权的诸多考量,只一心想消除异母兄弟掌兵权对自己的威胁。
如今,终於逼得昱儿爆发。
看着横屍当场的太子,皇帝的目中隐有水光闪动。
等龙辰昱抱来鲁王的屍身时,皇帝终於泪洒当场。
「儿臣向父皇请罪,请父皇责罚。」
皇帝突然之间苍老了许多,看着跪在脚边的儿子,苍凉地叹了口气,「终究是太子失道,昱儿,朕明白你的不得已,你无须请罪。」
「父皇——」
「退下吧。」
「是。」
出了大殿,夜风一吹,龙辰昱抬头看暗沉的天空,深深地叹息。
这个时候他很希望敏儿能在自己的身边,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只是陪着他,他也会觉得无比心安。
可惜,此时她不知身在何方。
一路无语地回到平王府,身心俱疲的龙辰昱却无丝毫睡意,到了走廊上吹风。当侍卫惊觉拔剑的时候,那个烟一般的身影已经站到了他身前三尺之地。
龙辰昱心头吃了一惊,警戒地看着对方。
这人是个道姑,还是一个仙风道骨的美貌中年道姑,她有一双明亮温柔的眸子,让他明白她并非来意不善。
他心头忽地一动,开口道:「仙姑有事?」
忘尘道姑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
龙辰昱任她打量,坦然无惧地面对她。
「我替敏儿来看看你。」
「她——」听见有徐玉敏的消息,他立刻开口要问,却被打断。
「她很好。」
「多谢仙姑告知,本王这就派人去接她回京。」
忘尘道姑轻轻摇了摇头,甩了下手中的拂尘,行了个礼,道:「王爷,请恕贫道无状。」
「不敢,仙姑有话请讲。」已猜到对方身份的龙辰昱不敢轻慢,亦是略回了半礼。
「敏儿自幼随我长在山野,过不惯荣华富贵的日子。王爷乃人中龙凤,自有美女可入怀解忧,不如就此松手吧。」
龙辰昱的脸色一变再变,终至一脸寒霜,「这是她托仙姑转告的?」
忘尘道姑摇头。
「既非敏儿自己的意思,仙姑何必枉做小人?」
「她是我一手养大,她的事贫道尚作得了主。」
「本王的王妃不需要旁人操心。」
忘尘道姑依旧是优哉游哉的样子,「皇家不适合敏儿,如果王爷真的想通了再来找她吧,否则敏儿怕是不会见你的。」
「你——」
龙辰昱话未说完,便眼睁睁看着忘尘道姑身形飞起,消失在暗夜里,突然什么都再也说不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
不过一想,他转念又想着忘尘道姑方才的话。等他真正想通了?
龙辰昱蹙紧了眉头苦思,负手慢慢回了书房。
想通什么?
坐在椅中沉思的龙辰昱似惊醒般站了起来,手按在书案上,目光闪烁不定,脸色也是微变。
如今,他离那个位置近在咫尺,登上那个位置后天下便是他的囊中之物。可是,敏儿呢?她要什么呢?
「那不是我的人生。」他记得她这么回答过他。
如果不是徐玉蓉大婚前失节的事曝光,那么他的人生确实与敏儿没有任何的牵扯。她自在她的江湖逍遥,他则周旋於阴谋论计之中。
可惜,他们的人生受命运牵引有了交集,虽然那不是她想要的人生,但她没有选择的权利。他要她,她便拒绝不能。
但是,今天这位前辈高人却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肯定地告诉他,他的敏儿恐怕不会再见他!
可他怎么舍得放开她?
就算用这唾手可得的天下江山交换,他也是愿意的。
但是,皇兄已殁,若他丢开这手中的权杖,嫂子、母妃她们以何为凭?子侄尚幼,无自保之力,父皇已老,其余兄弟俱都在夺宫事件中被太子杀害,他又怎么能置这些全都不顾,只图自己快意?
龙辰昱沉痛的闭上眼。敏儿,你让为夫如何选择?
六月初七,帝薨。
举国服丧三日。
六月初十,新帝登基即位,大赦天下。
消息自然也传到江南那座竹林里的道观。
听到新帝登基消息的时候,徐玉敏正在绣一双虎头鞋,绣花针不小心刺到了左手中指,她蹙着眉头将受伤的指头含进了口中。
坐在一边翻着经书的忘尘道姑摇了摇头,道:「平王已登基了。」
徐玉敏淡淡地笑了笑,「那与我无关。」
他将开始他的帝王生涯,而她却不想成为后宫那三千粉黛中的其中一个。
忘尘道姑看着她的肚子,道:「但你怀着他的龙种。」
「那与他无关。」总会有其他女子为他生儿育女的,只是她心中难免酸涩疼痛,那个人终於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
情爱之事果真最是伤人,她多想自己依旧是以前那个淡泊的徐玉敏,龙辰昱在将她拽入红尘浊世之后,却又不能与她相伴到老,这是何等残忍?
忘尘道姑看着徐玉敏的哀痛神情却忽然笑了,她一边笑一边点头,「敏儿自小便是极通透的,为师甚为放心。」
徐玉敏却也有别的烦恼,「外面的人还在找我们啊?」
「估计要找上好些日子呢,毕竟让你这怀着龙种的正宫娘娘流落在外可不是好玩的。」
「好麻烦。」为什么他就不能干脆松开手放了她呢?明明知道他们已经不可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确实麻烦,为师这些日子都不敢出去打听江湖八卦了,日子好生无聊。」
「……」徐玉敏忍不住无奈地伸手抚额,太热衷於八卦、凑热闹实在不是一个好习惯。
「不如你出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为师真的想出去走动走动了。」
闻言,徐玉敏幽幽地看着自己的师父,不说话。
忘尘道姑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腹中的孩子始终是太过金贵,你若不将他送回去这事只怕没完没了,索性还不如回去安心地侍产。」
徐玉敏忍不住叹了口气,「徒儿怕回去后这孩子未必能平安降生。」就算能平安降生,那吃人的皇宫也不是他们母子想待的地方。
忘尘道姑沉吟了片刻,道:「这便是他要操心的事了。」
「我不想冒险。」
忘尘道姑却很无情地道:「可为师真的想出去逛逛了。」
徐玉敏对自己童心未泯的师父极是无奈,遂道:「徒儿明日再出竹林晃晃好了。」
「为师就知道敏儿最是孝顺体贴了。」
只是,计画永远赶不上变化。
当天夜里,竹林便被一支军队给包围了,他们虽然进不来设了九宫八卦阵的竹林,但是他们若围着不走那也是极大的麻烦,如果他们狠一点放上一把火,再强大的九宫八卦阵都完蛋。
忘尘道姑不得不连连叹气,「竟然被他抢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徐玉敏披着一件薄衫站在窗前看外面的火光冲天,没说话。
他一向都是杀伐决断的,不会给她留任何余地。
「敏儿,要不她现在出去跟他们走?」
徐玉敏打了个哈欠,伸手拉上窗户,往床边走去,「等我睡饱了再说吧,他们应该是不敢放火的。」
徒儿睡觉不再理自己,无聊太久的忘尘道姑飞身坐到大殿的屋顶上欣赏着竹林外的火光。
当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忘尘道姑跳下屋顶,直奔徐玉敏的房间。
「果然够狠,竟然真的放火啊。」
徐玉敏看着一向淡泊冷静的师父突然咬牙切齿,忍不住眨了下眼睛。
「别磨蹭了,赶紧出去让外面的人住手。」
「师父,」徐玉敏慢吞吞地开口,极其认真地道:「万一他们不是龙辰昱派来的人呢?」
忘尘道姑恶狠狠地道:「为师确定这一定是那个男人干的,能当上皇帝的人就没有不心狠手辣的。」
「……」师父的话,徐玉敏没反驳。
「别让他们把这道观也烧了,你赶紧出去吧。」
徐玉敏虽然不太情愿,还是穿好了衣服,掀开床板,跳进了床下的密道。这条逃生密道,也是师父提议建造的,据说当初先朝覆灭,她老人家便是这样逃出来的。
通过密道徐玉敏施施然出现在军队的后方,慢条斯理地欣赏了一下烈火熊熊中的竹林深处那一座道观,才不疼不徐地一步一步走了上前。
当放火烧林的士兵看到一个素衣孕妇漫步走过来时,眼睛都不由得睁大了。
她那悠闲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半夜遇火袭仓皇逃出来的人——再者,这片竹林偏僻,不会有人在夜里到此处,因此他们肯定她是道观里的人,可是……她是怎么逃出来的,还是从大军后方走过来?
「你们是要找我吗?!」
「卑职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领兵的将军认出她是皇上命他寻找的人,立时推金山倒玉柱地撩袍跪下。
然后,一片山呼千岁声跟着响起。
「还不赶紧把火灭了?」
「快灭火。」皇后开口,谁敢不听?那将军大声命令。
待火势被扑灭,那将军再次在她跟前跪下,「请娘娘随卑职回宫。」
徐玉敏清亮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无端端半夜扰人清梦,何必呢?」
「圣上有命,请娘娘尽速回宫。」
徐玉敏扶着腰,没说话。
「圣上说娘娘当日说过『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人无信不立。」
徐玉敏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其实只说了后四个字而已。
人生几度秋凉?
当皇后车驾在京城东门外停下时,徐玉敏掀起窗帘看着城门,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年前,那是她第一次到京城这个地方……
所有的往事在她脑中浮现,明明才发生过不久,却给她一种历经沧海桑田之心。
见她看着城门发呆,车外随侍的宦官忍不住出声道:「娘娘,皇上还在宫里等您。」
徐玉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么久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宦官噤声。
徐玉敏放下了窗帘,略带些疲惫地道:「走吧。」
「娘娘起驾。」
车马再次驶动,徐玉敏的思绪也有些茫然。
路上很静,而且越来越静,只能听到车辘辗过青石地面的声响,以及随驾人员沉沉的脚步声。
气氛莫名有些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