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冷,阴湿的冷风从衣领灌入,她起了一阵寒颤,汗毛根根竖立,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空气间飘浮的是腐败的酸臭味,这个味道让连着几日胃不舒服的紫默,吐得连胆汁都呕出来了。
渐渐地,她的眼睛适应了地牢的黑暗,举目环视,这里没有半扇窗户,所以透不进一丝光线,角落里有几只老鼠吱吱作响,只要她久久不动身子,牠们就会大胆地靠过来啃咬她,因此她不敢闭上眼睛、不敢入睡,硬撑着眼皮等待。
几天了?她没算也算不出,只觉得昏昏欲睡,肚子饿得咕噜作响,全身乏力。
她在等着、等着骐隽回来,只要他一回家就会用最快的速度救她出去。那个人说骐隽在两天内会回来,可……这两天怎会那么长?
一束光线自开启的铁门外射入。
她半眯着眼慢慢习惯突如其来的光明,侍卫打开牢门走了进来。
是骐隽回来了吗?一定是!他这不是来救她了吗?太棒啦!只要他一回来,阿璧和双双就有救了,不知不觉中,她对他的依赖已经远远超过她所能想像的,在她的心里,他是强者、是英雄,只要有他在,所有的事就会迎刃而解。
总算能脱离这里,她想欢呼,但是没有太多的力气能开口说话。
一抹虚弱的微笑在他们帮她戴上手镣脚铐时,僵在颊边。
朱唇微启,她轻声问向身边的男子:「将军回府了吗?」
没有人搭理她,他们只是忙着把她拖出地牢,一手一人,把她架离这片阴潮。
灿烂的阳光照得她头晕眼花,肩上的铁铐压得她喘不过气,脚上的链条磨出她条条血痕。
顺着她走的路线站满了将军府的仆役家丁,他们对她指指点点,谣言在人声鼎沸中迅速传开。
「你看!就是这个狐狸精把男人勾进将军府,还设计毒害将军。」
「幸好被倩倩夫人撞见,不然怎么得了!」
「这漂亮女人心肠真是歹毒,外表长得一副好模好样的,谁想得到肚里全是一堆烂肝烂肠。」
「这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些声音毫不遮掩地传入紫默耳中,她的心被刨成千疮百孔,怎么会这样?是谁要审她?骐隽呢?他回来了没?
奶娘、奶娘您在哪里?
无助的泪串串滑下,什么时候她的世界变成了地狱?
「哭?有本事偷人就别哭!」一把泥土砸上了她的脸。
「不要脸的残女人,咱们女人的脸都教她给丢光了。」义愤填膺的家仆纷纷从地上拾起石子、泥土丢向她。
不一会儿,她的脸被石头砸出了伤口,血痕从眉心流了,疼痛自周身泛起,咬住下唇,她骄傲地不肯在他们面前示弱。她——没做错事!
「够了!等会儿大人问起她一身伤从哪儿来的,你们之间要有人肯站出来认帐才继续打,否则就不要再轻举妄动。」总管着不下去了,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怎么会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情?要不是倩倩夫人言之凿凿谁会相信。
他们面无表情地带着她通过长长的通道,踏入她从未进过的福家大厅。大厅里站了另一批卫兵,人人的神情肃穆、挺身直立。
整齐单调的步伐声敲在她的耳膜上,她像赶赴刑场的囚犯,一股寒意从她脚底窜升。天呐!会不会双双出事了,他们打算要对她动用私刑?要杀她为双双偿命?
「将军回来了吗?我要见他,求求你们。」她哑着嗓子说。
骐隽你在哪儿?求求你快回来救救我啊!再不回来我们就永无再见之日!求求你……
她被带到厅堂正中央,有人走上前为她除去镣铐,继而又把她面向内厅绑在柱子上。
阴森冷然的气氛吓得她魂飞魄散,四周站满了人,却静悄悄的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彷佛连一根针掉落地面都能听见。
「求求你们行行好,帮我找福将军来。」她向他们求救,没有人肯回应她,她的声音在空气中蒸发了。
「你找我?」一个冷的像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她转过头接触到骐隽漆黑的凌厉眼神。霍地,她明白了,他就是那监斩官。她怎还期待他来救她?
随他前来的还有倩倩,她胜利的笑意浮在眼底。
「倩倩夫人,我说过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紫默急急辩解。
「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你房里,你们的动作又亲密的叫人脸红心跳,你说你还能叫我往哪方面想?」
她的话引得福骐隽寒酷的脸上燃起火焰,他怒不可遏的对紫默大吼。
「这就是你回报於我的?」
「你就不能对我有一点点信心,非得把我想得这么不堪,倩倩!你敢指天为誓,说你句句实言?」
「你在威胁我?我早就劝你当女人要洁身自爱,别将军前脚刚出门,你就后脚跟着不安分。你这样三不五时出府,弄出事情来了,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我是和双双、阿璧三人一起出门的,我们只是到市集去……」紫默解释着。
「现在双双小姐和阿璧都不在,你怎么说都算数,反正死无对证。」倩倩打断她的解释。
「够了!倩倩你把当天的事,从头到尾讲一遍。」骐隽喝止两人的唇枪舌战。
「当时,我熬了鸡汤要送去给紫默姑娘在半路上遇见双双小姐,我们就结伴同行,没想到还没到清风楼,我们就看见一个黑影跑到她房里,我立刻要常嬷嬷去找总管和侍卫来。」
「常嬷嬷、李总管,确有此事?」福骐隽问道。
「回大人,是有此事!」李总管应道。
「大人!我们在路上遇见双双小姐时,有好几个清风楼的小厮看见,你不信可以调他们来问问。」常嬷嬷补充。
「继续往下说!」他的脸色铁青,有山雨欲来的气势。
「我们心想,奇怪怎么贼人进了房那么久,都不见紫姑娘喊救命,就躲在门外偷听。隐约听见那男人说,你是她的杀父仇人,要她用药毒死你。对了!还说到他是山寨的人。
然后又定了十日之约,双双小姐听到这里一时忍不住就破门而入,刚好撞见他们正在亲热。於是双双小姐气得和那个野男人交手打了起来,一下子就一前一后追跑出去。当时,那场面一片混乱,我吓呆了,只好让总管先把紫姑娘关起来,等你回来再做好算。」
「你有什么话说?」他高举青花瓷瓶质询紫默。
「我没答应下药。」紫默否认。
「好!那你们十日后约在哪里?」
「我们没有约在任何地方。」
「紫姑娘我劝你老实说,不要一步错步步错,大家都等着你的答案去救出双双小姐,福家只有两人侥幸从山家寨手里存活下来,不要这回双双小姐又遭他们的毒手。」她明着的是劝紫默招供,暗地却影射紫默是山家寨的一份子。
她这几句话,句句都招呼到骐隽的心底,把他的伤疤再次掀开。霎时,他的心无法冷静,思绪也无法整顿出条理。
「说!」他暴怒吼道。
「你不信任我?」她固执地回问他。
「你不值得信任。说——说出你那姘夫的巢穴!」
「不要把每个人都想得和你一样龌龊。」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地点来,我会让你少受点皮肉之苦,赐你个全屍!」
他要她死?
「你终究是不信任我。」在她为他付出真心、付出真爱后,竟然换不到他的一点点信任?他居然要为一个她不知道的答案定她的罪。紫默苦笑!
「我要拿什么信任你?疑点太多了——他为什么知道你住在清风楼?为什么要找上你?我堂堂将军府守卫森严,要不是有内贼帮忙,怎会让人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为什么事情发生后,能为你证明清白的人通通不见了?是你杀人灭口吗?要我相信你,可以!告诉我他们的藏匿处,我把他们抓来让你们当面对质。」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藏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想想,我没有动机伤害你啊!」
「你有!你对我有恨,恨我烧死你爹,你时时刻刻都在等待机会。」
「你有吗!那把火真的是你放的吗?」她等待他否认、盼望他否认,但他给的答案却狠狠刺伤了她的心。
「我们两家是世仇不是吗?」
那么答案昭然若揭了,娘是真的被他逼疯了,没有主儿爷、没有搬库银……所有的语言都是谣言。他是真正的凶手,她的心铿锵一声,碎成千千万万的碎片。
那男人说对了——她认贼做夫,而且这个「夫」一直怀疑、从未接纳过她,甚至於要慷慨的留她全屍?胡紫默啊!
胡紫默,你是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里啊!
最可悲的是,尽管她知道他是杀父凶手,紫默还是不可能选择杀害他。这就是情到深处无怨尤吗?也罢!就让她用这条命来偿还爹的养育之恩!至於欠双双、阿璧的,就等她下辈子再来偿还吧!寻死的念头迅速在她脑海中成形,她闭上眼睛不再开口说话。
见她倨傲的表情,他疯狂地下达命令。「打!」
第一鞭刷过,紫默的背像火般燃烧起来,炙心疼痛摧残着她的意识,鞭子刷过的地方,夏衫被卷去一幅,裸露的背出现刺目的鲜红血痕。
「胡紫默!说!山家寨的余党在哪里集结?」
「我不知道!」她气若游丝地说。
「不见黄河心不死!来人——再打!」
连续几鞭落下,紫默皮开肉绽,她咬破了下唇,仍坚持不让自己喊痛。
涣散的意识逐渐在游离,她隐隐感觉到下腹传来疼痛,暖暖的液体自两腿间汩汩流出。紧绷的神经在剧痛后渐渐舒展,她但愿自己就此死去,不用再面对人间所有的残酷。
「等一等。」梁润娟听见骐隽在审紫默的消息,慌慌张张从外面奔入。
眼见全身浴血的紫默,她的心猛烈翻搅。
「隽儿,不能等事情查清楚再发落人吗?」她严肃指责。
「有人证、物证。」他冷冷地别开脸,这样的紫默不只叫奶娘心痛,他的心何尝不是如此,但——不能放过她,除非她肯心甘情愿交出那个男人。
「我都听说了,但是可信度有多少,一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毒药?一个欲置她於死地的证人?你清醒点,如果她真要用药毒害你,怎不把药收拾得妥妥当当,还随手扔在桌上等有心人拿来当物证。而且你的证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要置她於死地了。」
她急怒攻心,见紫默受苦,她椎心泣血、感同身受。这样的心情她无法理解,只是恨恨地对着倩倩怒目相向。
「我必须从她身上得到山家寨的据点。」
「孩子,你怎么只要碰上山家寨头脑就不清楚?如果紫默不肯帮他们毒害你,他们怎会把紫默当成自己人,还把自己的机密告诉她?」
润娟的话成了当头棒喝,他乍然清醒,他真让仇恨弄得神智不清了。
他趋向前帮奶娘将紫默解下。
蓦然,润娟在紫默赤裸的左肩上看到一个「于」字,她呆默半晌,忽地,她泪流满面狂喊一声:「小于,她是我的小于,我的女儿啊!」
「奶娘?」骐隽怀疑地唤她。
「你看到没?她肩上的『于』字是我亲手帮她刺上去的,她是我的小于,不会错!绝对不会错。快!快!救救我的女儿!」
福骐隽一声令下,众人分工合作,找大夫的找大夫,烧水的烧水——这样急转直下的情势,让倩倩慌了手脚,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