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每个人的秘密,但我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
我跟了陛下整整四十年,从她五岁那年我被调到她身边,到她离世的那一年。
那是元征二年的时候,她坐在庭院里,忽地对我说:「小路子,今年的雪和崇光五年的一样吧,是鹅毛大雪。」
我给她倒上热茶说:「是啊,也是一样的大雪。」
她怔怔看着大雪,又说:「可惜没有他给我撑伞了。」
「陛下,药茶要趁热喝。」我提醒她说。
崇光二十九年的时候,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日三夜,不让任何人进去。等到别宫那边的人得了消息赶来,她才终於打开门,说:「凤君去了。」
从那以后,她的眼睛就不怎么看得清东西了,太医说是哭瞎的,可在人前,她从未流过一滴泪。
燕神医用尽方法也无法治好她的眼睛,她笑着说:「他已不在了,看不看得见,也无所谓了。」
太子监国,长伴她左右,慢慢接手了朝中事物。
元征元年的时候,我告诉她,有一个故人回帝都了。
我带着她到他的墓前,她笑着说:「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挺好。」
我恍惚想起崇光五年,七月里的那一夜,我跟着凤君出宫,又一次到了白衣巷。苏昀抱着她自后门出来,与凤君对视一眼,便低下头去,在她额上印下浅浅一吻,像是怕惊醒了她。
「我给不了她想要的,所以,拜托你了……」他把一生最爱的女人,交到另一个男人怀里。
这些年,他游历四方,朝中也能听到他的事迹。我对他的事情了解最多,凤君有时便会问我,苏昀近来如何。
我告诉凤君:「苏大人与一名女子生下一女,只是那女子难产而死了。」虽然他早已辞官,我仍是习惯称呼他一声苏大人。
她微怔了一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没有大夫吗?」
我说:「陛下,这是命,救不来的。」
我没有告诉她我知道的全部真相,直到后来她亲自问了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那个女孩说:「父亲叫我念念,念念不忘的念念。」
到那时,才见她又落了一次泪。回宫的路上,她忽地说:「我仍是欠了他……」
我不知道,如果那年他进了京,她欠他的,是否会还,或许会,或许不会,毕竟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陛下对凤君的感情,也无法轻易忘却了。
这些年,一个知道对方病入膏肓,却装作不知道。另一个知道对方是假装不知,自己也故意装糊涂。两个装糊涂的人只争着朝夕的恩爱欢愉,她只在他面前,才如少女时一般笑容明媚。他去药庐治病的时候,她便远远站在遥望。
凤君四十大寿的时候,太子提议要庆祝,她忽地大怒,把太子骂了出去,太子委屈得很,找我倾诉,让我帮着劝一下,因为陛下对我素来信任。
我却不能告诉太子原因,只能站在宣室殿外,听着里间隐隐约约传来的啜泣声。凤君站在回廊那边,朝我无奈笑了笑,挥手让我退下。
凤君说:「我知道,她只是害怕。」
每一天都像偷来的,她怕这样声张,会让天上神佛发现,把他带走。
她开始迷信鬼神,求长生术,世人赞她节俭,她却一掷万金去求长生。
「说不定真有鬼神呢。」她说,「他们一定是听到我的乞求了。」
直到凤君过世后,她终於放弃了,把那些僧僧道道赶离了皇宫,一个人住在崇德宫,也不要其他人伺候,只留下我和另外两个洒扫的宫女。
她说失明之后,能听到很多声音,崇德宫的每一个角落彷佛都能听到他往日唤她时的声音。低沉的,含笑的,无奈的,宠溺的……
半夜里她偶尔会惊醒过来,摸着床铺喊他的名字。
「铮,是你回来了吗?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