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上官泽一脸漫不经心地听着父亲说教。两天前,在高家不断地催婚之下,他硬是被父亲给逮了回家。

「你到底玩够了没有?被那女人仙人跳后,你还不清醒吗?」上官翼当然知道这是儿子的痛脚,但要是不给他下些猛药,他怕是不会清醒。

「娶她和清不清醒是两回事!」他讨厌父亲总爱将事情混在一起谈。

「那你告诉我,你对嫜婕有什么不满?」

「没有任何不满,只是没有感情。」他没办法和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女人同枕共眠,度过余生。

「这代表你根本还不够成熟。」上官翼怒不可竭地说,他不相信什么情啊爱的,他只相信联姻带来的利益。

「你的眼里永远只有钱,我看,不够成熟的人是你。」他也不想恶言相向,但他实在受不了父亲这种偏执的观念。

「你……」被儿子一句话堵死,他虽然满腹怨气,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反正你到时就给我乖乖进礼堂去,我告诉你,你的翅膀还没硬到足以脱离我的羽翼,若你敢不从我的话,我保证会让你吃足苦头,最后乖乖受教!」他只得搬出为人父亲的威严。

上官泽不当一回事地瞥了父亲一眼,「我不吃你这套!」

闻言,上宫翼不动声色,但上官泽知道,当他不说话、不回应时,就表示他真的会说到做到。

「随便你吧!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再当上官家的子孙,这种要用自由交换的财富,我不要!」语毕,他迳自上楼去,不理会父亲一脸阴冷的表情。

***

知道上官泽心情低落,纪薰可是负起了为人哥儿们的责任。

这天他邀上官泽一同到家中小聚,两人畅谈了一些事,表面上他十分平静,实则烦躁不已。

「其实你可以等结婚后,再找个理由和高嫜婕离婚就好了啊!」纪薰分析道。

闻言,上宫泽睐了他一眼。他说这是啥建议啊?

「再怎么说,和你父亲斗法,你是绝对没有胜算的啦!」

上官翼那人的脾气正业界是出了名的,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这个儿子对他而言不具利用价值,说不定他真的会跟他断绝关系。

「你很看不起我嘛!」他又睐了他一眼。

「话不是这么说啦,你误解我了。」纪薰故作一脸委屈地道。

接下来,上官泽没再多谈什么。

纪薰有些不太习惯这样沉静的气氛,遂打开电视,让室内充斥一些声音。

「……嫌犯商进守於今日凌晨被捕,警方在他住处搜出一百万元现金和一部赃车,依嫌犯所供,此笔现金乃是向一名陆姓女子要得的,警方现仍陆续调查嫌犯所涉及的其他案件……」

电视新闻里传来的报导,引起上宫泽的注意,他拾眼盯着萤幕,一眼便认出商进守。

「可恶!这种软脚虾还跟女人拿钱花!?」纪薰一脸鄙夷地道。

上宫泽根本听不进他说了什么,倏地起身奔出纪薰的住处。

他要商进守给个解释,关於那笔钱,一定是陆诗曼给他的,不会错!

而纪薰还来不及叫住他,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透过关系,上官泽在看守所里见到商进守,他在诉说完和陆诗曼之间的种种后,低垂着头不敢直视他。

「为什么让诗曼做这种事!?」他太可恶了,竟然利用纯真如白纸的诗曼!

对於他的怒气,商进守根本不知如何回应,只好沉默。

「她现在人在哪里?」

他好心疼她所受的一切,就算她家人亏欠商进守,但她对他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我不知道,那天之后,我们就各走各的路。」

「你这王八蛋,法律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他知道自己无法对他进行任何报复,但他相信法律会为可怜的诗曼讨回一个公道。

他起身,不想再和商进守多谈。面对这种人,除了鄙夷,他想,他无话好说。

就在他旋过身去的同时,商进守又突然开口:

「如果你还有机会见到诗曼,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人好像只有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才会真正发现自己错了!

「你这种人,不配跟她道歉!」没有回头,他冷着声回答,走出看守所。

此刻的他只想找到诗曼,他要告诉她,自己千不该万不该误解了她,他早该知道,善良如她,是不可能会使计骗他的,都怪他被怒气掩盖了理智,对她造成了二度伤害。

当他走出看守所后,一辆黑色宾士轿车突然在他面前停下,车门打开,几个男人下车朝他走来,下意识地,他感到情况不妙,於是一个回身想逃。

而他们紧追不舍地跟在后头,尽管他加快脚步,最后仍是被逮住,他一脸愤恨不平地被强压上车,在看见父亲一张冷然的肃颜后,一时间,他理清了一切。

***

陆诗曼接下了工地的工作,虽然辛苦,不过幸运的是其他工人见她年纪轻,所以不太会让她负责过於粗重的工作。

此刻,她正汗流浃背地铲着水泥,工头突然提了一些饮料过来。

「大家休息一下,过来喝点饮料再继续。」

闻言,大伙纷纷放下手边的工作,边喝饮料边休息。这时,工头又开口说话:

「今天会有主管级的人员过来视察,听说老板也会来,大家待会要干得起劲一些,别害我被盯啊!」

其实大伙早就猜到今天肯定有大事件,不然工头怎会突然请客?

「知道啦。」声音此起彼落地应着。

「小曼,你待会儿就去裁地砖,今天你可以提早走,晚上不是还要上课吗?」工头说道。

陆诗曼点了点头,她感激地望着工头,这里的每个人都很照顾她。就在一个月前,她选择继续升学,不想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

吃过午饭,到了下午,几辆湛黑如钻的宾士驶进工地现场,大伙知道那便是所谓「主管」的车阵。

上官翼和一群主管在工头的引领下,开始展开工地视察的作业,走进尘土飞扬的工地里,许多人纷纷拿出手帕捣住口鼻。

陆诗曼迳自埋头裁着地砖,根本没去注意那群视察的人员,但也许就是因为她的年轻,在这群上了年纪的工人里面显得特别显眼,上官翼一眼就注意到她。

他仔细地瞧着有些面熟的陆诗曼,惊诧地发现她就是设计自己儿子的那个女人!

於是他朝她走了过去,他抆拭得很刺眼的黑亮皮鞋在她面前停下,她抬眼望着他。

上宫翼居高临下地看她,背光的脸孔教她看不清楚来人,她索性礼貌地一笑后,又低下头工作。

然而,上官翼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她是真不记得他,还是在装傻?

「陆小姐。」

他突然开口唤她,她闻言先是怔了怔,然后再度抬眼望他,她缓缓起身,总算把他的脸孔看个清楚,同时也骇然失色地往后倒退一步。

「伯父你好。」

上官翼觉得心里有莫大的疑问,她明明就敲了儿子一笔钱,应该可以逍遥一阵子,但她怎会出现在这?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冷着声问。

「我在这里工作。」

「是这样吗?」他的语气显然有质疑。

闻言,她骨子里那傲气不自觉地涌上,上次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赏了她一巴掌,她没想过要和他计较,但他现在又想来污辱她,她真的没办法接受。

「伯父,我没必要骗你,所以请你不要再胡乱说话。」她和他们上官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为什么他还不放过她?

「就凭你的人格,我很难对你这个人有任何好感。一个人天生条件差无所谓,但若又不知廉耻,那就真的没救了。」言下之意是在讽刺着她和上官泽之间的「一夜情」。

她哽了声,因为她完全无从反驳。

「无话可说了吧。」上宫翼扯开一抹冷笑,得意道。

「我儿子就要结婚了,你别再扰乱他的生活,当然,就算你想,你也没那种本事了,因为现在的他已经恨透你!」

虽然他嘴上如此说道,但他心里明白,从儿子对她还留有一份不舍,他知道,他根本还没彻底将她忘记。

结婚!?

这个名词震撼了她,但她只能装作无事,任凭心里的酸涩点滴流过。

「那就恭喜他了。」接着她又说道:「伯父,你日理万机,似乎不应该花时间和我这种平凡小老百姓攀谈,何况要是被其他人看见了,说不定会让人说闲话。」

闻言,上官泽脸色一沉,这女人似乎已经不像之前见面时那么逆来顺受,她彷佛长了利爪,懂得适时保护自己。

「记得我说的,否则,我会不惜一切让你生存不下去。」他撂下一句狠话后便离开。

陆诗曼垂下双眼,听着他的脚步声远离,她很惊讶自己竟然能如此坚强,她想,可能是她的心已经磨出一层厚厚的皮,再也没有谁能伤害得了她。

而上官泽这个名字,她已打算尘封心底……

***

上官泽无法相信父亲真的软禁他,不仅仅如此,就连他所有的财产都被冻结了!

他就非得使出这样的手段来逼他就擒吗?反正他不会乖乖认栽,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要反抗到底。

突然,他又想起了陆诗曼,这些日子,他没有一天不想念她,对她的思念是不断加深。

他怀念以前他们一起吃饭时的温馨;他怀念早晨赖床时,她温柔唤醒他的声音;他怀念她蹲在洗衣间替他揉洗衣物的恬静背影;他更怀念她坐在他身边时,身上隐隐散发的檀香气息。

他有种预感,他们会再相遇,他们会再重新来过,就因为如此,他绝对不能妥协!

此时,傅芹娟替他送饭过来,听佣人说他一直不肯进食,她实在很担心。

一见到母亲,上官泽立刻上前去央求,他知道母亲一向心软,也许说动了她,便能间接说动父亲。

「妈,我求你,别逼我娶高嫜婕好不好?我根本不爱她。」他握着母亲的双手求道。

见状,傅芹娟的一颗心都揪紧了。说实在的,她真的於心不忍,虽说她对高嫜婕这个媳妇十分满意,但她终是不忍见儿子过得不幸福。

「但我无法做主啊!你只能自己和你爸说去。」

「妈,爸不会听我的,求你和他谈,好吗?」

「不是妈不帮你,如果说你不想结婚的原因是为了陆诗曼,那我劝你快清醒吧。」

其实,就在丈夫告诉她,自己在工地里遇见陆诗曼一事后,她就开始猜想,也许她有苦衷未能对人道也说不一定,只是丈夫要她不能插手这件事,她也只能尊重他的决定。

「妈,她没有骗我,是我负了她,是我的错,我只想让她当我的妻子,其他人我都不要。」他宁可放弃一切,只求和她在一起。

「但你若不与嫜婕结婚,你爸是会让你吃苦头的。」她深谙丈夫的个性,他若火起来,她怕是无法保住儿子。

「我不怕!他真的有把我当成亲生儿子吗!?我常觉得我好像是他的傀儡、是他的玩偶,他要我怎样就怎样,我明明不想继承家业,但他却逼我从商,那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我的婚姻也得成为他利益交换的筹码!?」

闻言,傅芹娟的心狠狠一抽,像是听见了什么令她心痛的话语,她的脸色紧绷得吓人。

她知道丈夫对儿子一向严苛,但从未想过他给儿子的感觉竟然如此糟糕!?

「别胡说!你爸都是为你好。」语毕,她转过身去,拒绝再听见儿子那些椎痛她心的话。

望着那扇再度被紧闭的房门,上官泽的心瞬时开始酝酿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怨恨。

「我绝对不会妥协的!」

***

高嫜婕坐在梳妆镜前审视着自己的新娘妆,满意一笑。她天生注定完美,就算不费心打扮,在人群中依旧是个发光体。

然而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上官泽,却一点也不为她的美色所迷惑,昨晚他们见面时,他甚至还对她口出恶言!

她当然知道他不愿意娶她,但她却想嫁给他,不只是为家族的利益,更是因为他那让人无法抵抗的俊美脸庞和迷人魅力。

相对於高嫜婕的满面春风,另一头的上官泽则是一脸阴沉,他在等待一个好时机,一个可以让他逃走的时机。

呆坐在更衣室里,隔着门板,他隐约可以听见父亲和其他宾客寒暄的声音,接着,他母亲开门进来。

「你爸在外头和几个朋友打招呼,你也得出去露一下脸,别让人觉得这不像是你的婚礼。」傅芹娟交代道。

闻言,上官泽只是冷瞥了她一眼。

看着他如此冷然的眼神,傅芹娟心都疼了,她深叹了一口气,在他身旁坐下。

「你爸说等你结婚后,会把公司全权交给你,那时你就自由了,所以现在先委屈一下又何妨?」

「这算是补偿吗?」他不屑地道。

「其实他对你很好的。」她希望儿子谅解丈夫。

而这时上官翼正好走了进来,看见儿子尚未更衣,他不禁皱紧双眉。

「你到底在搞什么?还不快换衣服,出来接待客人!」担心外头的人会听见,他刻意压低嗓音,但却充斥着浓厚的警告意味。

上官泽根本不理会他的话,迳自坐在原地。

见状,上官翼倏地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一脸恶狠地道:

「臭小子,你还不快给我起来换衣服,是不是想我毁了你!」

上官泽重重地抖去他紧揪自己领口的手,「你已经毁了我!」

他不在乎这场婚事搞砸了会如何,他只想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养你那么大,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撂下话后,上官翼旋过身离开更衣间。

傅芹娟看着上宫泽,着实心疼不已。

「妈,我要过我自己的人生。」他从没比这一刻更加笃定自己的决定。

傅芹娟深深地望着他,突然间,她感觉他好可怜,她想到他小时候,一个人被送到国外去念书,在举目无亲的异乡一个人过活,而丈夫一直吝於给这孩子一点关爱,她若想补偿他,是否就该让他解脱?

「告诉妈,离开我们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她像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般问道。

「无论如何,我会让自己过得比现在更好。」他的眼神绽放着自信的光芒。

顿了下,她深吸了一口气,是该把属於他的快乐还给他了。

「等一下妈绕到后头帮你打开小门,你从那边逃走吧。」旋过身去,她哽咽道。她知道她将永远失去这个孩子了。

「妈……」望着她的背影,他再喊了她一声。

即使她从来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但他此刻却发现自己深爱着她。

「前一阵子,你父亲说在嘉义那里的一处工地见过陆小姐,若你有心要找她,她应该还在,你要答应妈,一定要过得很好。」这是她送给儿子的最后一份礼物,一份发自内心的祝福。

「我知道了,我会的。」

***

南台湾的夏阳炽热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上官泽一身轻便的POLO衫和一件泛白的牛仔裤,就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没了从前的贵气。

沿着苍郁小路前进,这个仿若与世无争的小城,是他崭新人生的起点。

自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点燃,随意地夹在两指间,再送至唇边抽吸,他看起来有些颓废,却也透出随性。

为了尽快找到陆诗曼,他直接来到梅山乡,刚绕到工地去找她,听那边的工人说她今天没来上班,於是他决定先找个地方落脚,明天再去一次。

因为身上现金不多,他只能选眼前这处不甚起眼的度假村住下,他捻熄了手上的香烟,此时,老板娘正好从里头出来,看见来人,她扬起制式的笑容。

「请问是要住宿吗?」

「嗯。」

「普通的单人房很便宜的,一晚一千五,请问你要住几天?」

他在心里盘算了下,只打算待一天,等明天找到诗曼后,他就要离开。

「待一天就好。」

随着老板娘进入大厅里,在等待她登记的空档,他环视了一下这里的环境。

他发现这里的客人并不多,虽然是周末假日,但上门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这里的生意过得去吗?」他突然问。

这个问题让老板娘有些答不出口,当初成立这处度假村时,一开始生意的确是很好,但俊来却是每况愈下,她也想过要再增设新设施,但因为手头紧的关系,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见她久久答不上话,他心里多少也有个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