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连首辅的家人?
明泉不理他,拂袖往外走,边走边道:「阮汉宸,叫帝轻骑入城围住高家,一个都不许放过!」
帝轻骑?
阮汉宸?
三长老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任他再孤陋寡闻也知道他嘴里的小丫头骗子是何人了。
明泉冲回来时,高绰君正靠着枕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药。
「高叔叔!」她蹲在塌前,泪眼潸然。
御医识相地端着药碗走开,反正喝与不喝区别不大。
高绰君微微一笑,「见到我就哭鼻子,你父皇知道了,会不高兴。」
她胡乱抹着眼泪,「没哭,是高兴的。」
「早点回宫,让安莲帮你抆泪珠子。」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却勾不着。
明泉身子向前挪了挪,含泪嗔道:「关他什么事。」
「我离宫的时候,他保证过,会好好照顾你的。你要是反悔,我就拉着你父皇一起去找他,吓死他。」
她心中一恸,扑到他怀里,嚎啕不止,「不准不准不准!朕不准!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高绰君被压得喘不过气,却不舍得推开她,「我有件事,想请你答应。」
明泉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泪花中满是坚定,「你不走,我就答应。」
「我欠高家太多,今日一切,不过是有欠有还,不怨旁人。」
「大宣律法可不是这么定的。」
「明泉……」
「我不想谈那些人!」一想到高绰君曾在那里受过的苦,她就有杀人的冲动!
高绰君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怕她盛怒之下倾覆高家,因此急道:「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我受的一切都是自愿的。」
「什么?!」她震惊。
他叹了口气,「爹死的时候,把我的名字亲手自祖谱里划去。所以,我没有资格拜祭爹娘。咳……」他吐出口血来。
明泉骇然,正要叫御医,却被他摆手阻止。
「没有用的,我还想,多和你说一会话。」他嘴唇微微上翘。
她看着他,泪水像掉了线的珍珠,不断落下。明明虚弱得连手都抬不起来,却还强撑出微笑安抚她。
「这是报应,报应我当初舍爹弃娘,背祖忘宗……」两行清泪自眼角徐徐滑下,「我已经满足了,真的……文辙他,背着所有人,带我去过祖庙,上了香。所以,他们真的,不欠我了。」
「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早点见到你父皇……我真的、真的很久,没看到他笑了……」
「你知道,他很挑食,我要看着他吃饭。要吃青菜……身体才好……」
「京城下雪了么?很久没打雪仗了。」
「你应该替我高兴……」
「这一天,我等了很久……」
「……」
明泉趴在他身上,默默地听着。
听着声音渐弱,直到……天地寂静……
高绰君的丧事办得并不张扬,明泉出人意料地选择火葬。
杨焕之事后患了风寒,终日在御医的看护下养病。
高家被围了六天。初时不允许任何人送食物进去,后来还是斐旭亲自推了辆米车,阮汉宸得明泉首肯后才准行。但斐旭的神色却不喜反忧。
只有一种犯人是特许在行刑前吃饱喝好的。
而本应清闲的沈南风这几天却埋头在书房里,与世隔绝。
明泉推开门,就见他还在翻阅案宗,「可查到什么?」
沈南风摇摇头,「满门抄斩是极重的刑罚。只有谋反、卖国、亏空五百万两以上者……」
「高家无权无势,自然不会谋反。而卖国亏空……也只有高先生做的到。」
「因此……」
「因此朕便动不了他们,是么?」
沈南风一咬牙,劝柬道:「高家在频州根深蒂固,所谓牵一发动全身,若要连根拔起,恐怕会不利於国之根本。」
明泉睨了他一眼,「朕、不想听。」
沈南风听话地闭上嘴。
那一眼中,只有憎恶。
明泉回房时,斐旭正坐这喝茶。
「帝师好闲心。」
「我是来问皇上两句话的。」
「朕不想回答。」
斐旭自信道:「皇上会回答的。」
明泉挑眉。
「第一个问题,皇上是不是想将高家满门抄斩?!」
明泉眼皮都不抬道:「是。」
「不过皇上似乎还没找到适当的借口。」
「这是第二个问题?」
斐旭不以为意地笑笑,「第二个问题是,高阳王若反了……」
明泉脸色大变,沉声道:「帝师可知,凭刚才那句话,朕可摘了你的脑袋!」
「皇上何不看看此信再说?」他从怀里掏出封信给她。
明泉看了信封便冷笑不止,「没想到高家居然还勾结高阳王。」抽出信来,里面洋洋洒洒,声泪俱下,活脱脱一个在世忠良被陷害的典型,而高阳王显然就是那个能救忠良於火海,能保家国与危倾的英雄。
「皇上不如暂时放过高家?」斐旭瞄着她的反应道。
「暂时?」
「难道皇上已经想到了杀他们的借口?」
明泉将信放入袖子,鼻哼一声,「光凭辱骂朕这一条,即便屠城也不为过!」
满城的愚民!
斐旭被她话里的暴戾惊得皱眉。
明泉看他骤变的神色,叹气道:「朕不过说说。」
「却表示皇上真的想过。」
「朕也是人。」
「却是个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人。」
「帝师似乎很喜欢说这句话。」
「因为它是事实。」
「朕明白。」她眸光一黯,「朕答应过父皇,要做个好皇帝。」
「好皇帝首先便要学会以身作则,依法治国。」
「朕何尝不知道定不了高家满门抄斩。只是,朕真的不甘心!」她捏紧拳头。
斐旭叹道:「皇上……」
「朕很累,帝师先回吧。」
斐旭默然起身。
「你的提议,朕会考虑。」
窗影下的少女脸上,已找不到属於这个年华的天真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