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 / 2)

帝色无疆 苏俏 6085 字 4个月前

彭挺表情有些松动,低头微微一叹,「无论你做过什么,我们都是主仆一场……」

彭恪抹了把泪,低声道,「所以那次,我认了。」认了那个不属於他的罪名,认了那个不属於他也不属於这个世界的孩子,认了那场撕心裂肺的刑法,「而这次,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点。」

彭挺目光转到安莲脸上,「许了什么好处?」

「没什么,只是从冷宫里出来了。」彭恪的嗓音尖细中带着点嘶哑,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数十个火把在风中凛凛跃动。

隐约间,门被风吹得轻动了下。

阮汉宸眸子一动,盯着彭挺身后那道门,喝道:「出来!」

彭挺右脚踏前一步。

侍卫们的刀立刻抬起几分。

徐克敌偷瞄了眼安莲,一跺脚,涨红着脸小声道:「洁侍臣,有几句话……」

彭挺已扬声道:「新红,出来吧。」

门内,依旧静谧。

窒息的沉默半柱香后,一张苍白若纸的脸才慢慢探了出来。

徐克敌两腿一软,几乎跌坐在地上,却被阮汉宸扯住胳膊,半拎着站起来。

彭挺侧过身,向她伸出手。

新红畏颤地走到他身后,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眉眼绝望。

他一把将她搂到胸前,桀骜地回瞪着安莲,似是昭告,又似……挣扎。

安莲将身上的大氅拢了拢,「彭蓄子可有话说?」

新红抬起眸子,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人墙,然后停在安莲身上。这,便是洁侍臣么?那个传说中神仙般的人物?可是,神不该是慈悲的么?为何,她只觉得入骨的森森寒意?

彭挺冷冷道:「安侍臣觉得……我还有何可说?」新红双腿颤栗如秋风落叶,两只手臂挂在他的肩膀上。彭挺不得不将身子往右斜了斜,好支撑住她的体重。

安莲平静地迎上他阴狠的目光,「拿下。」他省略掉任何能让他更体面的说辞。

彭挺瞳光凝成一线,杀人似的盯着正走上前的六个侍卫。

阮汉宸眉头微皱,正欲阻拦,却被安莲轻轻按住了手。他转头望他,眼中微露愕然。彭挺出身将门,寻常侍卫恐怕非其对手……

满腔疑问在见到那双清澈眸眼深处的叹息时,都下意识按下。

彭挺突然推开新红,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几个侍卫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走在最前面的侍卫只冲疑了下,立定在他面前,答道:「孙白虎。」

其他几个侍卫将他和新红围在中心,才一一答道:

「王晟。」

「王有用。」

「杜乜。」

「史恒多。」

「苟缺。」

彭挺又在嘴巴里念了一遍。

正当众人惊疑之际遇,他突得把头一仰,放声狂笑,声音之隆,将风声树声火声都震了下去。

「想不到,我自小习兵练武……最后,却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他右手盖住双眼,慢慢垂下头来,晶莹的水珠自指缝里滴落。

「埋葬我的,竟是后宫!」宫字余音未歇,他已抽出孙白虎腰际的宝剑,捅进新红的小腹。王晟等人下意识地拔出自己的剑,却已慢了一步!

彭挺慢条斯理地抽出剑锋,血喷溅在他的额头,然后顺着脸颊划落下来……

饶是孙白虎等人身经百战,也不由退了半步。

徐克敌瘫了似的跪坐在地上,牙龈咯咯打颤 ,下唇和舌头都被咬出鲜红的血,从嘴角淌在身上,他也不觉,只是失神地看着好友的疯狂。

彭挺木然地转过身子,在看到他的时候眼神微微一亮,「克敌……」

「……」徐克敌抬起头,看他的眼神稍稍清醒点。

「我娘怕冷,冬天的时候让张婶多准备几套新被缛。她最喜欢新东西……」

「……」

「我爹表面上虽然很严厉,心肠却最软……以后……你记得多写几封书信给他!」

「你……要写,你……自己……」一个堂堂男子,此刻却似五六岁的娃儿,无助地坐在地上,双手抚面,泪失衣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唤着,「自己,写,你自己,写……」

彭挺神色微黯,正要劝慰,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猛一挺身,剑锋直指安莲!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不过你若想拿我威胁金鹏将军府却是决不可能!」说到此处,他哽咽着顿了下,「还有……我既已死,克敌他便不再是威胁……你,若是好汉,便放他一马!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话,终究说得中气不足。为人尚且无能,为鬼又能如何?

……沉默,窒息的沉默。

洁白的雪丝靴却向前动了下。

所有人俱是一怔!

安莲居然朝彭挺走去?!

阮汉宸眉头大蹙,身子一晃,与他保持一步距离。

彭挺先是一呆,随即心里掀起滔天怒焰!那剑锋,几乎射出!

「你觉得是我害你?」安莲停下脚步,与剑锋只有三指距离。

「你想否认?!」又近一指。

「你未与宫女私通?」

彭挺狞笑着递剑又近一指!

「你未拿彭恪顶罪?」

剑锋一颤,却依旧近了一指,剑尖抵在洁白如莲的咽喉上。

阮汉宸捏着石头,屏息,眼睛一眨不眨。

「你入宫,又是何人逼你?」

眼里的怨恨一层一层剥落,最后化为释然。彭挺突然扔剑大笑,「不错不错,我不过是罪有应得!却有人比我可怜上千倍百倍!」

笑,截然而止。

他看着安莲,第一次以怜悯的目光,「因为有人明明是被逼着进宫,却偏偏还要装出心甘情愿的温顺样子。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肱骨,却偏偏要和其他男人共侍一妻……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比我可怜百倍?」

安莲默然不语。

彭挺缓缓俯下身子,抱着新红,凝视那双死前震惊的双眸,轻轻一笑,「没想到……我竟是为了这么个女人而死!」

血,自唇角潺潺留下……

「他说的,是你的结?」阮汉宸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

安莲颀长的身子震了下,将大氅又拢了拢,「回去吧。」

阮汉宸双眸微眯,却见他转身时,眼角流露出些许疲惫。

王有用一探彭挺的鼻息,沉声道:「自断心脉了。」

「阿挺!」徐克敌惨叫一声,双手双脚疯狂地跪爬着朝屍体冲过去。

阮汉宸手中石子飞射。

徐克敌闷哼一声,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无声闷雷划过皇宫上空——

彭挺获病骤逝。

荣保宫查封,里里外外数十个太监宫女统统贬至劳务府作苦力。

徐克敌日日被请至长庆宫,每每深夜方回。举宫上下,无人不知安莲的另眼相看。女帝御赐的赏玩流水般滚入储秀宫。

揣测流言,阿谀奉承,在噤若寒蝉的表面下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