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门被人用力踹开,楚行一眼看到罂粟脸上和手上都是血的那一刻,身形不可抑制地晃了一晃。

他的面孔在短短的时间里变得没有血色,大步走过去,到后面已是小跑。冰库中路滑,他的步子又有些不稳,膝盖很快就撞到一边尖锐的冰棱上。楚行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然而根本恍若未觉。

罂粟捂住嘴站着,面前是胸口插了一把匕首的离枝。罂粟见到有人进来,手抖了一下,很快跪在了地上。

她的眼神茫然,嘴唇发白,身体微微颤抖,全然一副似哭未哭的惊吓过度模样。眼珠还未攒聚起目光,人已经被楚行抓住双手,在确认了血迹大多来自离枝后,紧紧抱在了怀里。

楚行呼吸微微急促,手在剧烈发抖,不停亲吻她的发顶,低声一遍遍地说:“罂粟。罂粟。”

罂粟被他牢牢抱着,终於有些回过神来。而后呆滞了一下,忽然大哭起来。

她软在楚行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灌了凉气,开始咳嗽起来。楚行拍着她的背,紧紧贴着她的脸颊,轻声哄说:“没事,没事,不怕,不怕。”

他说到后面,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有哽咽声。路明在一旁看了不忍,然而还是低声提醒道:“少爷,这里太冷,罂粟穿得又单薄,再冻下去指不定会有个好歹来!您快带她出去才是!”

楚行把大衣脱下,把罂粟裹着一把捞起,横抱在怀里,罂粟脸上泪痕未干,混着血迹,颇有些狼狈。楚行低下眼,看着她下巴上那道翻开血肉的伤口,眼神便是一深。

他一面大步往外走,一面极尽轻柔地问:“疼不疼?”

罂粟被他一瞬不瞬注视,哭泣渐渐缓下来,只抽噎着,不说话。楚行低下头,鼻尖在她寒凉的鼻尖上碰了碰,一时没有分开,在她唇边轻声说:“不怕。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

回去住处,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罂粟在回去的路上已经晕过去。楚行小心把她放进浴缸的温水中,泡了许久后抱回床上,从头到脚都拿热毛巾抆了数遍,又把她的双脚放在怀中整个包住。管家递上伤药,楚行拿过来倒出一点,一面问:“鄢玉还没到?”

“刚刚打了电话催着,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再催。”

楚行把伤药抹到罂粟的下巴上,罂粟眉毛很快就蹙起来,把头往里一偏。楚行在她耳边哄了几句,罂粟听不进去,挣扎得越发厉害。楚行把她从被单里挖出来,像抱着初生婴儿一般地抱着她。罂粟眼角挂着泪珠,被他轻柔拍着背哄了好一会儿,才终於渐渐安静下来。

路明踏进卧房时,看到的便是楚行双手抱着罂粟,贴在她脸颊边,低声哄她入睡的模样。路明踌躇了一下,还是上前,低声说:“少爷,离枝已经送去医院,现在正在急救。按照急诊医生的说法,生死五五分。您看?”

楚行拍着罂粟的背的手停下来,罂粟本就不甚安稳,很快将一对方才略略平展的眉毛又皱起来。楚行看见,手下又恢复拍背的动作,一边问道:“告诉梁天成了?”

路明肃然回道:“还没有。”

方才楚行抱着罂粟离开冰库时,离枝虽然血肉模糊,尚还有一口气在。罂粟那一刀插在离胸口紧要处两厘米的地方,路明俯身下去检查的时候,离枝在意志混沌中,拚了全力抓住了他的裤腿。

路明跟她共事十几年,平日里互不认同行事作风,更未曾交心过,然而在这种生死的关口,路明看着狼狈不堪的离枝,终究还是心软。

他若是再晚上几分锺,离枝便能直接被抬去停屍房了。然而不管怎样,现今这个情况,抢救过来与否,都是一桩麻烦。

之前离枝在罂粟陷害下死里逃生的那几次,离枝背后的梁家都是追债一般地问楚行要后续处理结果。离枝差点被罂粟闷死在桑拿房中的那一次,离枝的父亲梁天成更是勃然大怒,直接提枪过来楚家,亲自问楚行索要罂粟的性命。罂粟当时被关在禁闭室中,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只有路明知晓,楚行不眠不休几个白天晚上,才把这件事全部压下去。

这次离枝要是死了,路明都能想见梁天成得闹到何等天翻地覆的地步来。离枝要是没死,梁家那边仍会不依不饶不说,单是罂粟跟离枝双方继续斗个你死我活的脾性,有朝一日把整个楚家都赔进去也说不定。

罂粟双目紧闭,楚行的视线落在她下巴的伤口上,默然瞧了片刻,开口:“梁天成再来,什么条件都不答应。”

路明怔了一下,下意识道:“但是梁天成脾气暴躁,自己女儿成了现在这样,他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话没有说完,楚行淡淡抬起眼皮,路明顿时哑住,片刻后改口道:“我明白了。”

十分锺后,鄢玉总算姗姗来冲。甫一进门,便被推到床前给罂粟做检查。鄢玉一向养尊处优惯了,觉得这种待遇忍无可忍,把医药箱一放,不阴不阳地同楚行说:“我从进来,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踩在你家的地板上。路上那种飙车都不算,刚才打我进门,根本就是给你手下那些保镖给架进来的。”

若在平时,楚行还会同他不痛不痒回上两句。这次楚行只瞥了他一眼,开口平淡:“诊金翻十倍。”

“……您安抚人的方式还真是直接果断得很啊。”鄢玉还想说什么,看到楚行的脸色,到底还是收了话,认命打开了医药箱。不过一会儿就检查包扎完,把医疗器械一一收起,在楚行盯着看的视线底下,不紧不慢地,用一种照本宣科的语气说道:“下巴上伤口会留疤,需要去我诊所做一趟修复。至於冻伤,神经没有病变,皮肤组织也没有丧失,只不过有几处水肿,问题都不大,算是轻微程度的冻伤。罂粟在冰库里才冻成这程度,算她运气好。”

楚行听了,略一点头,很快管家便察言观色地上前,要把鄢玉请出去,鄢玉一摆手,有些懒洋洋地道:“先等等。”

他没有站起身,反倒双腿搭起,朝着罂粟一扬下巴:“这次她在冰库里受了不小的刺激,我还有些有关精神方面的问题要单独跟她谈一谈。所以,劳烦你们所有人都先出去。”

等卧房中只剩下两个人,罂粟缓缓睁开眼,眼珠攒聚到鄢玉身上。鄢玉抿了一口水,冲她慢悠悠一笑,声音温柔地道:“罂粟,制造麻烦永远都比收拾麻烦容易得多,你说是吗?”

罂粟只低下头审视自己的手指,没有搭话。鄢玉看她一眼,又说:“听说离枝现在正在医院急救,生死可能对半分?”

罂粟面无表情说:“你指什么?”

“这种大好机会,还有性命的风险,你竟然没有一刀插在她心脏上。”鄢玉薄唇微微一翘,“你是故意的,还是真吓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