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肠已断,泪难收,愁绪几千般
“不许乱碰别的女子!”
“不许乱看别的男子!”
“你敢勾搭别人,我抠出你的眼睛!”
“你敢勾引别人,我打断你的双腿!”
辛夷树下,阿磐和我柔情蜜意地警告彼此。
未曾料到,我的左腿真的伤了,被完颜宗旺一掌打伤。
阿磐,你的腿受伤了,我的腿也伤了,你我算是同命鸳鸯吗?
完颜宗旺离去之后,很快就派大夫来诊治我的腿伤。
大夫说腿伤没有伤及筋骨,休养半月就可以痊愈,和以前一样行走自如。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手下留情?为什么他不干脆打断我的腿、让我永远不能行走自如?
深红和浅碧比以往更加周到、体贴地照料我,寸步不离,夜里轮流守着我。
完颜宗旺再没有来过,她们说他夜宿将军的房屋,还劝我不要怨怪元帅,不要再激怒元帅,否则受苦的是自己。
她们还说了营寨的最新情况。
二月初九,父皇被押至金营,二月初十,父皇与大皇兄被废为庶人。
据她们说,完颜宗瀚逼迫父兄脱下龙袍,父兄不肯,李若水死死地抱着赵恒,不让金兵动手,还骂不绝口地斥责金兵为“金贼”、“狗辈”。
完颜宗瀚恼羞成怒,命人割裂他的咽喉、割断他的舌头,让他不能出声骂人。
父兄见此大为惊骇,只能脱下龙袍。
我不在的这两三日,开封府送来千百名宋女,而两位金帅纵兵进入汴京城与皇宫,掳来亲王、皇孙、嫔妃、帝姬、王妃、宗姬、族姬、贵戚女等等,大部分宫女也被掳来,供金国将帅与士兵玩乐。
我所有的亲人,亲厚的,不亲厚的,都沦为阶下囚,都变成金人泄欲的军妓。
大宋尊严,被金人狠狠地践踏成泥。
心死了,可仍觉得刀割般的痛。
与我有关吗?
是因为我的私逃才导致完颜宗旺在震怒之下纵兵掳掠?还是就像阿磐说的,掳掠父兄、皇室宫眷是既定的策案,是冲早的事,不会因为我有所改变。
很想去看看父皇,可是,我知道完颜宗旺绝不会允许。
休养半个月,腿伤渐渐好了,他未曾出现过,我也没有踏出房门半步,只有深红和浅碧日夜陪着我。
在她们的鼓励下,我慢慢地走着,左腿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反而像以往那样行走自如。
她们惊喜地叫嚷着,恭喜我康复。可是,我笑不出来。
午后,她们指挥着四个金兵扛着两只大木箱进屋,接着,她们神秘兮兮地打开箱子,期待地看着我,“帝姬看看,还记得这些衫裙和珠钗花钿吗?”
这些衫裙、妆盒、珠钗和玉器是从沁玉殿搬来的,我岂会不认得?
完颜宗旺命人搬来这些东西做什么?有何意图?
“元帅真是事事为帝姬着想呢,把帝姬穿过、用过的东西都搬来了。”深红看着那些宝光流转的金银钗钿、玉佩珠环,两眼放光。
“可不是?咱们元帅只喜欢帝姬一人,不像国相和那些将军,一人要了那么多宋女。”浅碧小心翼翼地觑我一眼。
“元帅半个月没来了,不会是看上别的宋女吧。”深红担忧道。
“不会的,那些宋女吃住很不好,那像我们帝姬住在元帅的屋子里?”浅碧笑道。
“那倒也是,只是元帅何时回屋歇息?”深红转眸看着我,别有意味。
“元帅自有主意,我们无须费心。”浅碧从箱子里拿出一件衫裙,在身上比划着。
她们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随手拿了两样饰物递在深红的手上,又拿了两样递给浅碧,“我用不着了,你们若是喜欢,就拿去吧。”
深红推辞道:“帝姬的饰物都不是凡品,奴婢怎能要?”
浅碧笑道:“帝姬,这万万不可,如果元帅知道了,会责罚奴婢的。”
我道:“如果他责罚你们,就说是我硬要送你们的,让他来找我便是。”
也许她们在金国没见过此等精致金贵的饰物,谢过我以后,就都戴上,互相看着好看与否。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深红和浅碧奉命服侍我也有段日子了,我应该对她们好一点,利用她们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美够了,她们开始为我匀妆梳发,我猜想她们应该是奉了完颜宗旺的命为我打扮。
腿伤痊愈,完颜宗旺又要开始折磨我了。
深红挑了一柄桃花金钗插入我的发髻,为我戴上长型珍珠耳坠,浅碧挑了烟白折枝杏花绫裙给我穿上,罩上嫩粉色披风,然后,扶我起身,满意地笑道:“帝姬真美,今晚元帅见到帝姬,所有的气就都消失了。”
我惨淡一笑。
暮色稍降。
深红和浅碧带着我前往帅帐,说今晚完颜宗旺宴请国相和诸位将军。
原来,他要我侍酒。
闷了半个月,第一次踏出房门,发觉屋外的空气异常清冽。
金国将帅议事的大屋变成美酒佳肴飘香、丝竹管弦悠扬的宴会之所,站在门外,便可听闻屋内的靡靡之音与金将们豪爽粗鲁的呼喝声。
深红和浅碧示意我进去,我深深吸气,头一扬,踏入门槛。
优美的琴瑟乐声淙淙流淌,诸将不约而同地转头望我,那目光犹如猎人发现猎物那般贪婪。
两位金帅坐北朝南,双案平设,完颜宗瀚搂着两位宋女狎昵,完颜宗旺的左右也坐着两位宋女侍酒。国相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又看看完颜宗旺,而完颜宗旺径自饮酒,好像没有看见我。
二帅身旁的四位宋女,我不认识,也许是平民家的女子,也许是官宦贵女。
我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心头一片冰雪。
坐在完颜宗旺左右的两位宋女悄然起身退至一旁,深红和浅碧扶着我坐在他的左侧,在我耳畔低声劝道:“帝姬,为元帅侍酒,莫再激怒元帅。”
我清浅一笑,斟酒自饮。
这酒是汴京的醇酒,清绵甘甜。
“帝姬好酒量。”完颜宗瀚赞道,向我举杯,“帝姬,与本帅痛饮一杯。”
“恭敬不如从命。”我眨眸一笑,一饮而尽。
完颜宗瀚笑眯眯地饮下,色眯眯地瞅着我。
我又斟酒,完颜宗旺按住我的手,我迎上他平静无澜的目光,清妩笑道:“元帅不想与我饮一杯么?”
他松开手,我斟完酒,举杯,笑如琥珀酒清绵,“元帅,先干为敬。”
完颜宗瀚笑哈哈道:“兄弟,你这位帝姬有意思,比赵吉、赵恒的嫔妃、其他帝姬有趣多了。”
完颜宗旺默默饮下那杯酒,“国相御女无数,还不满足吗?”
完颜宗瀚侧过身子,压低声音道:“那些嫔妃、帝姬,不是像个死人,就是要死要活,真不带劲,哪像沁福帝姬这般知情识趣?”
说着,他又瞥我一眼,要多淫秽有多淫秽。
“莫非兄弟对我的女人也有兴趣?”完颜宗旺好似根本不在意国相的觊觎。
“假若兄弟愿意相让一晚,我的女人随你挑。”
“若是我不愿意呢?”
四目相对,气氛胶着。
我浅笑吟吟地看着两位金帅为我争风吃醋,虽然看不见完颜宗旺的表情,但是从完颜宗瀚讪讪的面色看来,完颜宗旺的面色必定不好看。
国相笑起来,“说笑罢了,想不到兄弟你竟然为了一个宋女跟我脸红脖子粗。”
完颜宗旺缓缓饮酒,面如冷铁。
如此结果,在我意料之中。
我与阿磐私奔,他震怒地亲自追捕,自然不会将我拱手让给国相。
眼见国相颇为不悦,那两位宋女知趣地侍酒,极尽娇媚。
深红躬身在我耳畔叮嘱道:“元帅不悦,帝姬快为元帅劝酒。”
我无心理会,未曾料到浅碧用力地推我一把,我不及防,倒向完颜宗旺,他顺势搂着我,在我耳畔道:“学会投怀送抱了?”
他的嗓音低沉惑人,热气与酒气混合在一起,喷在我脸腮,我克制不住地一颤。
“嗯……好香。”他低笑,叼住我的耳垂,放肆地吮着。
众目睽睽之下,我倚在他胸前,他公然吻我。
我没有闪避,“乖乖”地任由着他。
此情此景,诸将看在眼里,窃笑者有之,羡慕者有之,垂涎者有之。
我羞窘难当,心中更觉耻辱,却又不能闪避,坏了他的兴致。
他喂我饮酒,愉悦地命令道:“喂酒。”
我听话地接过酒杯喂他饮酒,他盯着我,眸光渐炽。
陡然间,我下意识地感觉到门口有一道目光钉在我的背后,如冰如火。
完颜宗旺松开我,我调整好坐姿,才望见阿磐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我。
眼神悲愤而沉痛。
阿磐,你都看见了吗?
眉心酸涩,有泪泛上来,我极力忍住。
有人握住我的手,是完颜宗旺。
我抚平心中的波澜,予他柔笑。
有的金将知道内情,连忙招呼阿磐就座,斟酒与他豪饮。
自回到金营,我与他就未曾见过,这半个月他可还好?刀伤腿伤是否痊愈了?
而今日完颜宗旺召我侍酒,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磐面色红润,神清气朗,桃花般的俊俏眉宇要多风流要多风流,一袭烟灰色长袍衬得他更显得儒雅,美玉一般如琢如磨,完全不像金国诸将粗豪凶悍。
国相举杯遥敬,“大皇子,伤势可大好了?”
阿磐的俊眸眯起一抹轻软的笑,“都是轻伤,不碍事。”
国相以长辈的口吻劝道:“大皇子,以后不可再做傻事了,你贵为大皇子,陛下一向看重、信任,怎能为了区区宋女舍弃大好前程?”
哪壶不开提哪壶,国相是故意的。
是故意挑拨皇太弟和大皇子的叔侄关系,还是火上浇油?或是想看看叔侄俩抢一女的笑话?
阿磐双唇一扯,笑意由淡转浓,“国相,我与皇叔已经冰释前嫌,他仍然是我的皇叔,我仍然是他从小带在身边东征西讨的侄子,并无改变,皇叔,是不是?”
他的好皇叔微笑着点头。
他说给国相听,也是说给我听。
心口剧痛。
“国相,阿磐贵为大皇子,自然事事为皇室体统着想,断然不会闹出笑话。”完颜宗旺含笑看向国相,语锋凌厉。
阿磐,放弃了我,正如我放弃了他。
所有的抗争与努力都是徒劳,所有的一切都已改变,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
他与我之间横亘着国恨家仇,更横亘着一座大山,完颜宗旺。
因此,彼此放手是最明智的。
他痛,我亦痛。
他笑,我亦笑。
他冰冷,我亦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