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是不折不扣的金国悍将,遇事镇定,从容应对,攻守并重,部署精密,毫无破漏之处。
我缓步出去,站在他身侧,西北方向、东南方向的打斗声隐隐传来,兵戈激响。
他侧首望我,眼神凌厉,“叶氏兵马劫营。”
“是……叶梓翔?”我故作惊诧。
“你不开心吗?”他迫视着我,陡然扣住我的手臂。
“元帅希望我开心?”我像是受到极大伤害般的反问。
“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完颜宗旺的手逐渐用力,疼得我咬紧牙关。
“我并不开心,因为……与金帅交手,必定无命归还,叶梓翔是自寻死路。”现下,我唯有暂时忍耐,尽量不激怒他。
他终於放开我,望着高旷的夜幕,眼中迸射出浓浓的杀伐之气。
我向天祈祷着叶梓翔神勇无敌,顺利救出父皇。
他与我并肩而立,却是各怀心事。
良久,完颜宗旺冰寒道:“叶梓翔想救走他的未婚帝姬,得先问问我。”
原来,他知道叶梓翔曾是我沁福帝姬的准驸马。
我漠然道:“元帅有所不知,那次从金营回宫,我已向父皇请旨取消我与他的婚约。”
他转首看我,目光锐利得直穿人心。
有金兵奔过来禀报:“元帅,东北方向有敌袭。”
紧接着,又有一名金兵冲过来禀报:“元帅,西南方向发现敌袭。”
果然,东北方向和西南方向兵戈交击的声响传过来。
完颜宗旺面寒如冰,下令道:“全线御敌。”
金兵退去,有敌袭的方向传来更大的交战金戈声,火光冲天,映红了漆黑的夜幕,浓烟腾腾如黑龙飞舞。
突然,“嘭——嘭——嘭——嘭”连续数声的巨响从四面八方炸响,惊天动地,直贯夜空。
那应该是战场上惯常运用的霹雳炮和震天雷,此种火炮一旦炸裂,声如雷震,热力达半亩之上,人与牛皮皆碎并无迹,铁甲皆透。
“叶梓翔果然有其父之风,善用兵布阵,不可小觑。”完颜宗旺突然道,并无赞赏之意。
我没有搭话,心下正喜。
叶梓翔不愧是我宋不可多得的神兵勇将,劫营部署精密,声东击西,让金兵仓促应战,手忙脚乱,接着以火炮攻敌,令其死伤大片。否则,以金兵八万精锐,若要劫营成功,怕是难於登天。
四面八方接连不断地传来巨响,烟雾更浓,声声入耳,於他是震慑,於我是欢喜。
一名金将神色焦急地奔过来,“元帅,宋兵火炮威力极大,我军伤亡不少。”
“何处攻势最猛?”完颜宗旺铁青着脸问道。
“西南方向由叶梓翔领军,攻势最猛,大皇子正指挥御敌。”
“抽调五千增援。”完颜宗旺冷静下令。
“诺。”金将转身奔去。
“报——”一名金兵奔来,形容仓惶。
“讲。”
“宋废主住处发现敌袭,宋兵约有八千精锐,攻势越来越猛。”
完颜宗旺面色大变,嗓音仍是镇定,“何人指挥御敌?”
金兵应道:“只有数千兵力,无人督战。”
完颜宗旺静默须臾,唤来旁边的金兵,重声下令:“即刻抽调八千精锐保护帝姬,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那金兵接到重任,连忙承应。
完颜宗旺回首看我一眼,目中精光熠熠,似有烈火欲将我燃烧。
尔后,他匆忙离去,前往父皇的住处督战。
我目送他离开,勾唇浅笑。
他不放心我一人在此,担心叶梓翔救走我,便命人抽调八千精锐保护我,实则部下重兵监管我,不让叶梓翔得逞。
只要叶梓翔能够救出父皇,我在哪里,无所谓。
八千金兵守在屋前,钢刀雪亮,引弓搭箭,如临大敌一般。
我临风而立,清寒的夜风吹乱了我的鬓发,扬起披风,冷了脸庞,冷了手足,心中却火热如烈火燃烧,那是源於多日来的等待终於来临的欢悦与兴奋。
火炮声此起彼伏,一声声的巨响令我心潮涌动。
我转身回房,留下八千金兵枯站。
竭力平息着激动的情绪,我坐在炕上,思忖着叶梓翔会不会派兵来救我。
若说救人,自然是父皇比我重要得多,他和六哥劫营最重要的目的是救出父皇。
猛然间,“嘭——嘭——嘭”,数声巨响在屋前炸响,震耳欲聋,几乎震裂心魂。
我惊得起身,足下大地晃了几晃,我吓得心跳加速。
顷刻间,屋外一片混乱,嘈杂声,兵戈声,喊杀声,立即响成一片,愈演愈烈,接连地又响起数声火炮巨响。
莫非叶梓翔安排了兵马救我?
想到此,我激动得无以复加,拔腿往外冲。
但是,刚刚跑出三步,房子西侧突然炸响,屋墙轰然倒塌。
我尖叫一声,立即扑倒在地,碎石、泥块打在身上,全身疼痛。
浓烟弥漫,我趴在地上动了动,发觉手足完好,便慢慢爬起来。
这炸裂的威力比外面的火炮小很多,否则我早已粉身碎骨。
烟雾与灰尘混在一起,呛鼻得紧,也模糊了一切,我决定趁乱逃跑。
却有数人从倒塌的墙外奔过来,似乎不是金兵。
其中一人问道:“姑娘可是沁福帝姬?”
闯进来的男子都是一身黑色劲装,应当是宋兵,我惊喜道:“我是,来者何人?”
“卑职是叶将军属下,奉命前来救帝姬。”那人应道。
“帝姬随卑职速速离开。”另一人催促道。
话音方落,这两人立即架起我越过倒塌的墙壁,“事出仓促,卑职冒犯了。”
我道:“大宋勇士该当如此。”
刚刚离开那屋子,金兵就追过来。
我被这两名身强力壮的宋兵架着飞奔,脚不着地,其他宋兵在后击退金兵,激烈尖锐的金戈交击声就在身后,惊心动魄,激得我血液奔涌。
叶梓翔部署在此处的兵力不少,与完颜宗旺的八千精锐旗鼓相当,约有一万之众。
金兵疯狗般地追击,宋兵源源不断地迎敌而上,我则是悬空飞驰,在他们保护下,很快就远离了那所民房。
战况激烈。
待得交战声渐趋减弱,两名宋兵突然止步,放我下来,“将军,沁福帝姬在此。”
我定睛一瞧,黑暗中,一人快步走来,略略弯身行礼,“末将参见帝姬。”
来人正是叶梓翔。
借着浮白的月光,他身穿黑色劲装,眉宇冷凝,眼神坚定。
一年不见,他没有多大改变,只是眉眼间更显武将的果断与铿锵。
我立即请他起身,“父皇如何?可救出来了?”
“方才属下来报,已救出太上与太上皇后,帝姬大可放心。”叶梓翔从容道,“此地不宜久留,帝姬快快上马。”
“有劳将军。”我向前方的骏马走去,身心轻松。
他以双臂托着我上马,紧接着自己也上马,就像一年前那样,救我离开金营。
骏马扬蹄,飞跃驰骋。
他在我身后,半拥着我,此时此刻,我觉得异常心安。
此次劫营本就是破釜沉舟,投入三万多兵力,父皇住处部兵一万,我这边也是一万,其余数千不等,以声东击西之计引得金兵手忙脚乱、疲於应战,不知何处才是部下重兵抵御的要地。不过,完颜宗旺似乎早已看透叶梓翔的劫营部署,在西南方向佯攻猛烈时,完颜宗旺仍然亲自前往父皇住处督战。
完颜宗旺到那里的时候,宋兵早已救出父皇。
如果他知道我也被救走,必定暴跳如雷的吧。
“叶将军,六哥身在何处?”
“王爷已於多日前南下,命末将一定要救出太上与帝姬。”叶梓翔朗声应道。
六哥竟然早早地南下,不顾父皇的安危,也不顾我的安危,不顾我们落在金人手里遭受了多少折磨与羞辱。
我的心,凉飕飕的。
叶梓翔似乎猜到我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说道:“王爷忧心太上与帝姬安危,部署好一切后方才南下。金帅忌惮王爷,自去岁岁末就一直派兵追杀王爷。这几月来王爷东躲西藏,饱经忧患,差点一命归西,所幸王爷吉人天相。现今王爷应该摆脱了金兵的追击,顺利南下,直往应天府(备注:今河南商丘)。”
听完他这番话,我有所释然。
去年六哥出使金营,在金人面前展现出非比寻常的射术,流露出不同於一般胆小怯懦的宋人的气魄,胆略过人,完颜宗旺自然视他为劲敌,担心他变成心腹大患。因此,他不可能放过六哥。
六哥饱经忧患,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又何必胡思乱想?
“李容疏随六哥南下么?”我问。
“嗯。”叶梓翔回道,慷慨道,“王泽、严竣等几位大臣欲拥立王爷继位称帝,以此让金人明白,我大宋基业万年永续,江山稳固。”
“称帝?”我大吃一惊,那几位大臣竟然要六哥继承赵氏皇统?不过转念一想,也无不可,金人掳走父兄,就以为灭了我大宋么?而父皇也早有让六哥继位之意,只是时不“六哥”予。此次六哥顺应天命登位,延续大宋国祚,重整大宋山河,一呼百应,收拾民心,募天下兵马,抵御金国兵锋。
“待帝姬赶至应天府,就能与王爷相见了。”叶梓翔的话音中隐隐有欣悦之意,“末将也能时刻保护帝姬……”
此话含有弦外之意,我连忙岔开话头,“对了,你不是在金营西南方向督战么?怎么……”
他的声音淡定而温和,一如阳春暖风,“帅旗在那里,人不在那里。”
我笑起来,“原来是诡诈之术。”
他也低声一笑,“兵不厌诈嘛。”
一名宋兵策马从后头赶上来,“将军,后面有金兵追来。”
叶梓翔立即扬鞭催马,高声问道:“何人领兵?”
另一名宋兵从后赶上来,禀道:“将军,金帅完颜宗旺亲自领兵追来。”
我大骇,禁不住发抖。
注释:作者不才,借用宋徽宗所作《在北题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