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旺的眼睛欲喷烈火,沉声道:“深红,送寻太医。”
深红立即起身,送寻太医出去。
他掀袍坐下来,眉宇紧皱,胸口略有起伏,显而易见,他濒临暴怒的边缘。
“王爷,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先查清楚吧。”我柔声道,起身下床,双手扶上他的肩轻拍着。
“我会彻查此事。”他抱我坐在他腿上,“假若查出真是她做的,我会还你一个公道。”
眼神沉肃,目光如刃,仿似要将人碎屍万段。
深红和浅碧一直关注荷希夫人的动向,两日里却毫无动静。
第三日午后,她们兴冲冲地跑回来,深红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夫人,荷希夫人……被王爷赶出府了。”
浅碧气喘吁吁地说道:“现下,荷希夫人……正收拾东西呢……不过她不能带走任何东西,只能带几身衣物。”
完颜宗旺果然雷厉风行,两三日便查清真相,赶她出府,全然不顾以往的恩爱情义,再也不想看见她。
这是为了我么?
或许是吧。
有朝一日,他厌腻了我,有了新欢,会不会也像对待荷希夫人一样赶我出府?绝情寡义,早忘了今日的深情厚意、夜夜恩宠。
哼,我不会让他有机会赶我走,我会早先一步舍他而去。
“这么说,王爷查出是荷希夫人害我的?”我淡淡地问。
“肯定的了,否则王爷也不会雷霆震怒。”浅碧眉飞色舞地说道。
她们笑得比我还开心、兴奋,仿佛荷希夫人被赶出府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深红喜道:“夫人,以后没有人在王爷面前说夫人坏话,王爷会更宠爱夫人的。”
浅碧瞥她一眼,“荷希夫人在,王爷也很宠夫人啊,瞧你怎么说话的。”
深红连忙道:“是是是,我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勾唇,缓缓一笑。
“贱人,你给我出来。”屋外传来一道尖锐的喊声,饱含着熊熊的怒火,“放开我,谁敢拦我,我就杀谁!”
“是荷希夫人!”深红震惊道,立即望向外面,“夫人,她要冲进来了。”
“夫人要出去见她吗?”浅碧似乎想劝我不要出去。
我悠然举步,出了屋子,冷冷站定。
深红和浅碧挡在我身前,以防荷希夫人突然发疯冲上来。
五个身强力壮的侍卫竟然拦不住荷希夫人,可见她真的发狂了。
她发辫凌乱,形容凄惶,娇艳的面容因为肆意夸张的表情而扭曲,与疯妇无异。她举着一柄匕首,挥舞着不让侍卫靠近,一旦侍卫试图靠近,她就引刀自戕,吓得侍卫不敢妄动。
荷希夫人望见我,狂奔过来,侍卫也亦步亦趋地跟过来,担心她伤了我。
“贱人,你竟然陷害我!”她目龇欲裂,匕首指着我,“什么麝香熏衣,我根本就没做过,你贼喊捉贼!”
“荷希夫人,我有必要陷害你吗?”我徐徐反问,“王爷宠我,我何须害你?”
“你见不得王爷待我好,就设计陷害我,贱人,你想害我,没那么容易!”荷希夫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全无当初的风华。
“假若荷希夫人没做过害我之事,便以列祖列宗、父母高堂和后世子孙指天立誓,从未做过!若有半句虚言,祖先被挫骨扬灰,父母不得好死,后世绝子绝孙!”我高声喝道。
闻言,她愣住,眸光闪烁,惊惶初露,似乎被我的气势慑住。
所有的愤怒与恨意,被压在心底,我平静地开口:“王爷宠你多年,你不甘心我夺了你的恩宠,就处处害我,一次,两次,三次,最终行迹败露,你还有脸说我陷害你?”
荷希夫人喃喃自语:“我害你,我害你……”她突然惊醒似的,疯狂地叫嚣,“不,我没有……麝香是你送我的……”
“拉出去!”我冷冷地下命令。
“贱人,我要杀了你!”她凄厉地喊道,美眸盈满戾气,举着匕首冲上来,刺向我的胸口。
深红和浅碧赶忙拽着我后退,五个侍卫抢步上来拦住她,夺下她手中的匕首,架着她出去。
荷希夫人仍然扯着喉咙尖声喊道:“贱人,我不会放过你!我要杀了你!贱人……”
深红和浅碧纷纷捂胸,一副受惊过度的表情。
“夫人没事吧,要不要回屋歇着?”深红体贴地问道。
“女人发起疯来,真是可怕。”浅碧感叹道。
“我去书房。”我提步走向那座二层小楼。
荷希夫人被赶出王府,唐括王妃没有出面干涉,好像此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那三日里的霉运,都是荷希夫人指使下人做的。
在花苑的道上撒了牛油,让我摔跤;在我的膳食里投放夹竹桃粉,让我腹痛不止;将我喜欢的衫裙剪破,以此让我心痛。这种粗略的伎俩,想瞒过我,那就太天真、太蠢笨了。
她这些小动作,还不足以让我出手惩戒她;她对父皇的冷嘲热讽、肆意侮辱,却是不可饶恕。
我绝不允许别人侮辱父皇!
荷希夫人,这便是你的命数,怨不得我。
在王府当宠妾的日子很平静,唐括王妃与我河水不犯井水,不过我很清楚,她不会任凭我霸占着她的夫君。
在这表面宁和、实则波涛暗涌的初夏,完颜宗旺告诉我,柔妃有孕两月,但是滑胎了。
他说,小产前,柔妃喝了太医奉上来的汤药,接着就腹痛滑胎。柔妃哭得死去活来,完颜铖也难过不已。次日,柔妃指着太医对完颜铖说,这太医是唐括皇后的心腹,是唐括皇后指使太医在保胎药中做了手脚,是唐括皇后妒忌她得宠,杀死了她和陛下的孩子。
太医矢口否认,唐括皇后自然也据理力争。
无证无据,完颜铖无法定罪,好言相劝柔妃稍安勿躁,定会彻查此事。
这几年,完颜铖雨露均沾,没有一个恩宠过甚的妃子、夫人,嫔妃也怀孕过,不过都是怀孕三月内意外滑胎。於此,柔妃揪出陈年往事,说那些滑胎的嫔妃都喝过那太医的汤药,因此,那些意外都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柔妃怒指唐括皇后:陛下那些无辜死去的孩儿,都是唐括皇后下的毒手!
完颜铖震惊,却苦於没有罪证,不能拿唐括皇后怎么样。
完颜宗旺说完,我垂眸暗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怀柔丧子,该是很难过的吧。她一向清婉温顺,孤身一人在宫中,虽有完颜铖的宠爱,却忍受着后宫的明枪暗箭,必定过得辛苦。
“湮儿,陛下准许柔妃召自家姐妹进宫陪她,若是召你,你就去陪陪她吧。”
“嗯。”
“是否想起那件事?”他揽过我,温存地抱着我。
他所说的“那件事”,是指班师北归途中我滑胎的那件事。
我轻声道:“我早就忘记了。”
完颜宗旺执着我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保证,假若上苍再给我们一个孩子,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他,平安长大。”
我莞尔道:“假如你没有做到呢?”
他勾起我的下巴,“小看我?”
我嗔笑,他温和道:“假如没有做到,我任你处置。”
语调轻松,却暗藏坚决。
次日,完颜铖出城围猎,命皇太弟、太祖诸子、三位皇子等宗室子弟同行。城外围猎两三天就回来,唐括王妃为完颜宗旺准备围猎物事,临行前,我送他到凌致苑门口,让他一切当心。
两日后,宫中有内侍来府,柔妃召我进宫。
坐在马车上,一路通行无阻,直至后宫内苑才停下来。
在内侍的带领下,我来到柔仪殿,两个眉目有点熟悉的宫女迎上来,带我进入寝殿。
鎏金狻猊,熏香嫋嫋,淡淡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寝殿,让人筋骨酥软,情不自禁地沉醉其中。
这是汴京宫中常用的木犀香,想不到怀柔还有这等好物。
沉香、檀香各半两,茅香一两。右为末,以半开木犀花十二两,择去蒂,研成膏,入石臼杵千百下,脱花样,当风处阴干,热之。此为木犀香。
当时,宫中众位姐妹都焚木犀香,我也用过两年。
我望向寝殿的床榻,罗幕翠,锦帐春,那苍白如纸的消瘦人儿歪靠在大枕上,冲我淡淡一笑。
“皇姐。”
“怀柔。”
我奔过去,坐下来,握住她的手,哽咽难言。
金国深宫,我们是亡国之女,再也不能用当初的皇室称呼,我对她说出此意,她也明白。
我含笑安慰道:“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莫担心。”
那漆黑的瞳仁灵俏地一转,她在我耳畔道:“那孩子啊,丢了更好。”
我愕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