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桃之夭夭,眸横雪光
我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拿手好菜,遣人去请六哥过来用膳。
宫灯灿亮,佳肴琳琅,秀色可餐。
六哥依时赴约,见了这席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龙颜大悦。
这些都是他喜欢的菜式,酒足饭饱之后,他轻按着我的肩,笑意满目,“湮儿,为六哥亲自下厨,有事求我?”
我笑道:“六哥答应过我一事的,是否忘了?”
赵俊笑意微敛,“有吗?”
我嘟嘴,“六哥明明答应过我的,任何事,无不应允,莫非六哥想赖帐?”
他想了想,然后做出一副恍然想起来的样子,“哦……记得了,你要六哥答应你什么?”
我挥退宫女,起身来到他身后,捏着他的肩背,“你是否想拜秦绘为左相?”
“谁告诉你的?”声音里笑意全无。
“那到底是不是嘛?”
“你是长公主,是女儿家,为六哥偶尔下厨,寻时赏花看书不挺好吗?朝中事情,你无须费心。”他谆谆教诲。
“可是,我担心六哥被朝臣蒙蔽了。”我蹲在他腿前,抓住他的手臂,殷殷地仰首看他,“六哥,秦绘所说的‘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根本就行不通,不要封他为左相,好不好?”
赵俊抬起我的下颌,盯着我,俊眸深邃得望不到底,“你要我答应的,就是这事?今日你亲自下厨,邀我进膳,哄我开心,就只是为了这事?”
我知道他伤心了,可是我不能放弃,“六哥,你也明白秦绘的八字珍言行不通,是不是?”
他怫然不悦,“你整日操心政事做什么?女子不得干政,你不知吗?”
我道:“我不是干政,我只是不想你任用奸臣,向金国屈膝求和,让大宋将士寒心,让大宋子民唾骂。”
闻言,赵俊豁然起身,使得我跌坐在地。
他的眼中有一丝不忍,见我一脸倔强,便没有拉我起来,“此事无须再说,我自有分寸。”
我缓缓起身,傲然引颈,“六哥,你变了,你不再是我心目中的六哥了,你让我很失望。”
“湮儿,你也变了,我不喜欢你探听朝政、妄议政事,更不喜欢你以关心我的名义干涉朝政。”赵俊拧眉,“以前那个活泼调皮可爱的湮儿去哪里了?”
“她已经死了。”双眸弥漫起雾气,我哑声道,“早在被金帅囚在金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湮儿……”
“臣妹乏了,不送陛下。”我转身,冰冷道。
终究,六哥没有再说什么,长叹一声,悄然离去。
呆呆地坐着。
呆呆地望着这温馨而安逸的寝殿。
我想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长公主,想和六哥回到年少时候那样,可是,天下变了,大宋山河变了,我们也都变了。他是帝王,自有一套帝王之术,我身心受创,决意驱除金兵,将金狗赶回老巢。因此,我无法不关心政事,无法当一个聋哑的长公主,於是,与六哥意见相佐、继而大吵是无可避免的了。
未免伤及兄妹之情,我终究不能待在六哥身边,也许,前方战场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原本回到六哥身边,也只是回来与他过年,此时,我该回到战场,继续我的军中历练。
去洪州找叶梓翔吗?若是再去找他,跟着他,他必定会误会。
若不去找他,我还能去哪里?
思来想去,犹豫了半个时辰,最终下定决心,还是去洪州找叶梓翔吧。
吩咐漠漠轻寒去收拾行装,等到夜深人静、巡卫换班的时候,我离开寝殿,匆匆赶往行宫西门。然而,没走出几步,便见宫道上站着一人,衣袂飘拂,剪影成霜。
“你想去哪里?”他的声音就像夜里的寒气,刺骨得紧。
“我是生是死,你不必管我。”我漠然以对。
“胡闹!”赵俊怒喝,“我不管你,谁管你。”
“六哥,我们都变了,不复当初,我宁愿在远方想念着心中的六哥,也不愿留在这里与你吵架。”我低声请求,“六哥,让我走吧,我要在军中历练……”
“你是长公主,哪里都不许去!”赵俊箭步冲过来,拽住我的手腕,拖我回去。
我立即掰着他的手,“我不回去……六哥,让我走吧……”
他反手紧箍着我,裹挟着我走向我的寝殿。
反抗也无用了。
夜里巡视的侍卫恭敬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而六哥的嫔妃,听闻动静,纷纷奔出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们震惊地看着我被逮住的狼狈样,窃窃私语。
赵俊站定,扣住我两只手腕,将我箍在怀里,朝她们怒吼:“看什么?都回去歇着!”
嫔妃们作鸟兽散。
回到寝殿,漠漠轻寒被关在殿外,赵俊拽着我的手腕,恨恨道:“上次你不告而别,随叶将军去镇江府,我都没责骂过你,你竟然还敢偷偷地溜走,有你这样的长公主吗?”
这次,他真的是震怒到了极点。
我的手很疼,却挣不脱,怒火窜起,我吼回去,“父皇都不管我,你凭什么管我?”
“父皇不约束你,是因为你还小。你现在还小吗?还想像小时候那样胡作非为吗?”
“我没有胡作非为,我在军中历练不行吗?你自己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不敢到镇江、建康督军,我去又怎么了?我碍着你什么了?”
“你——”赵俊狠狠地甩开我的手,怒火染红了他的眼眸,脸上风起云涌,“是!我怕死!我不去,我也不会让你去!”
“我非要去!”我尖声叫道,“我要去找叶将军……”
“啪”的一声,惊人的脆响。
脸颊火辣辣的疼,我捂着脸,滚烫的泪滑下来,“打女人很英勇吗?你要打人,就去打金贼,杀光所有的金贼……”
他的怒气消了一半,似有悔意,靠近我,“湮儿……”
“别碰我!”我感觉到泪水不停地掉下来,“你不是我的六哥,你不是……”
“我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说……”
“赵俊,这个皇帝,你当得太窝囊!父皇母后、兄弟姐妹,所有的亲人都被金贼囚禁在金国苦寒之地,你却躲在绍兴,不思图强,不思中兴,你愧为人子,你不孝……你不配当赵氏子孙!”
“有朝一日,我会驱除金贼,还我大宋河山!”
“有朝一日?是不是等父皇死了,等我死了,还是等你死了?”
“湮儿,图强中兴大计,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是!图强,中兴,不是一朝一夕,要二十年,三十年,可是父皇怎么办?父皇年事已高,在那北国苦寒之地,熬得了多久?”我痛苦流涕。
“湮儿,此事改日再谈……”他又试图靠近我。
“既然你不想驱除金贼,不想为父皇和我复仇,我就自己复仇。”
“复仇?”
“我要杀了他!将他千刀万剐!”完颜宗旺仿佛就站在面前,我恨不得挺剑刺进他的胸膛。
“六哥答应你,为你复仇!”
赵俊轻轻地搂过我,见我没有反抗,便收紧双臂,“湮儿,你还是这么强,强得要离开六哥。我只是不喜欢你妄议朝政,又没说要拜秦绘为左相。”
我抽噎着,“你为何不早说?”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罗帕为我拭泪,“现在不谈这事,湮儿,疼不疼?”
这罗帕的边缘绣着数朵歪歪扭扭的辛夷花,是我南归一月后绣的,想不到六哥竟然珍藏着。
我拿过罗帕,“绣得不好,改日我再绣一个。”
他快速地抢过去,“好的坏的都要,你的眼泪这么多,一方罗帕不够用。”
话毕,他又揽过我,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前,“刀剑无眼,六哥不想你在外头风餐露宿,六哥想给你一个舒适温馨的家,你胡作非为也好,调皮捣蛋也罢,六哥还像以前一样宠着你。”
我幽冷道:“只要我不干涉朝政,是不是?”
赵俊松开我,指腹抚着我的腮,“男人的事就由男人来操心,你是女儿家,就当一个六哥喜欢、宠爱的长公主,嗯?”
我垂首不语,因为我不会成为他所希望的那样。
盘旋在心中的,是那方罗帕。
二月,秦绘提为参知政事。
虽然六哥没有拜秦绘会左相,但是参知政事也是执政重臣。
我不明白六哥为什么这般礼遇秦绘,却也不想去问他为什么,因为我所作的都会是徒劳无功。
秦才人依旧受宠,依旧那副轻狂的模样,偶尔与我在花苑遇见,她会冷嘲热讽一两句,我懒得跟她计较,当做一阵风吹过罢了。
春风似剪刀,桃夭正妖娆。
雪儿说行宫的数十株桃花一夜盛开,宫人都在传这是祥瑞的兆头。
桃花吐妍,花色缤纷,雪白,粉白,粉红,嫣红,宛如轻薄的绡纱堆叠在枝桠上,占尽春风。
几个宫女在花苑的桃树下剪花枝,人面桃花相映红,春情妩媚。
漠漠说,苑中风大,坐在花厅饮茶赏花也是一样的。
我便前往花苑西北角的花厅,却在门口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欢声笑语。
花厅里已坐满六哥的嫔妃,秦才人,刘才人,王婉容,吴修容,不知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秦妹妹,你这张利嘴呀,可真损人。”
“可也能把陛下哄得龙颜大悦呀。”秦才人得意洋洋地笑,“对了,那晚是怎么回事?长公主与陛下又闹什么别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