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没有说谎,那日,怀瑜从御膳房拿了一碟芙蓉水晶回来,我尝了一小块,觉得很好吃,清新爽口,甜而不腻,还有一股淡淡的芬芳,色香味俱全,是上佳的消夏糕点。於是,我亲自前往御膳房,看看这糕点是怎么做的。
却没想到,这件小事会变成罪证之一。
小花跪在地上,惊惧得泪眼汪汪,祈求地看着我。
心中生出隐隐的不祥之感,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皇太后服了解毒丸,恢复了一点气力,怒问:“贱婢,你知道哀家最喜欢‘芙蓉水晶’,为什么在‘芙蓉水晶’中下毒?”
“奴婢没有……奴婢纵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谋害太后……”小花惧怕得六神无主,泪水涟涟地求我,“公主,救救奴婢……公主……”
“你下毒是你一人所为,为什么要公主救你?”宋帝惊疑地问。
“陛下,奴婢身份卑微,怎敢谋害太后?”小花最后看我一眼,委屈得声泪俱下,“是……是公主命奴婢在‘芙蓉水晶’中下毒,毒害太后……”
“你血口喷人!你下毒谋害太后,竟然污蔑公主,你还要不要活命了?”赵瑷气得失控,大声喝斥。
“奴婢已经犯下死罪,这条贱命早已不是自己的,何惧一死?奴婢只是说出真相而已,并没有污蔑任何人。”小花哭道,“陛下,太后,奴婢只是御膳房低贱的宫人,若不听命行事,就不会有好日子过。此次犯下死罪,奴婢心甘情愿领死,惟愿陛下、太后放过奴婢的家人。”
“当真是公主命你下毒的?”宋帝的眼眸遽然睁大,眸色阴寒。
“是公主命奴婢下毒的,陛下明察。”小花道。
“陛下,真相已经大白,如何发落,你看着办吧。”皇太后虚弱道,好像不想再咄咄逼人。
为了置我於死地,皇太后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种低劣的伎俩居然也用上了。
我都看得出来,宋帝看不出来吗?
赵瑷扯着我下跪,面色沉重,嗓音含悲,“父皇一向知道皇妹的秉性、为人,绝不会下毒害人。父皇,此事疑点重重,还需进一步追查。”
皇太后气喘道:“瑷儿,哀家一向疼惜你,想不到你被公主迷得失了心魂,颠倒黑白至此,令哀家和陛下失望至极!如今你竟然还为她说话,你是不是被她迷得鬼迷心窍,和她同流合污,做出这等龌龊不堪的事?”
我道:“此事与皇兄无关,太后莫要牵连他人。”
皇太后反问:“换言之,你承认是你下毒谋害哀家和殿中所有人?”
我冷冷道:“儿臣从未承认过,儿臣没有指使小花下毒,也从无谋害他人之心。”
宋帝失望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问:“为什么私自离开?”
皇太后抢先道:“想必是她为了顺利离宫,就在膳食中下毒,寿宴起了风波就会生乱,陛下便无暇顾及她的去向,她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皇宫。”
她这么说,也有点道理。
“儿臣无话可说,但儿臣绝没有下毒。”我心灰意冷地说。
“父皇,皇妹私自离宫,许是出宫玩玩而已。”赵瑷着急地为我辩解,“父皇,下毒一事还需彻查,不能草率定案。”
“朕再问你一遍,你有没有指使宫人下毒?”宋帝的声音又怒又沉。
“下毒害人是死罪,任何人都不会承认。”皇太后幽冷道。
“儿臣没有指使宫人下毒。”我冷静道。
“那小花怎么会说是你指使她下毒?”宋帝又问,眸光阴冷如冰。
“儿臣不知,或许是她被人收买了,污蔑儿臣。”我不惧地看皇太后,唇角微勾。
“父皇,必定是小花下毒事败,担心连累家人,就污蔑皇妹指使她;如此一来,她的家人就能逃过一劫。”赵瑷急急道。
殿中空气凝滞,寂静得吓人,所有人都在等候宋帝的判决。
半晌,宋帝冷声道:“将沁宁公主押入天牢,择日再审!”
赵瑷苦惨地叫道:“父皇……皇妹是女儿家,身子娇弱,如何禁得住天牢的阴冷潮湿?父皇三思啊……”
皇太后怒道:“瑷儿,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也想去天牢陪她?”
赵瑷绝然道:“好!父皇要将皇妹关入天牢,儿臣就陪着!”
我震惊地看他,他竟然为了我不顾满朝文武异样的目光!
宫中的牢房的确阴暗潮湿,由於常年不见日光,也无法通风,因此弥漫着一股恶臭。狱卒头子见我们一个是郡王、一个是公主,不敢怠慢,给我们安排了一间最干净的牢房,有硬木板床和一张斑驳的木案,只是,那股恶臭远远地传来,经久不散,令人作呕。
既来之、则安之,我坐在硬木板床上,抱膝而坐。
赵瑷陪我蹲牢房,无论出於什么心思,都是真心维护我,我无法不感动。
他本是气愤地走来走去,过了半个时辰才慢慢安静下来。
“这么简单、拙劣的伎俩,父皇竟然看不穿!竟然把你关入大牢!”他一屁股坐下来,再次激动起来,“我都能看穿,父皇怎么就看不穿呢?怎么就……”
“父皇究竟在想什么?”他苦恼地自言自语。
“三妹,我记得父皇回来后脸色阴晴不定,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激怒父皇了?”
他猜对了,在书房的密室,我说娘亲已经过世,父皇震惊而悲痛,怨怪我一直欺瞒他;他起伏不定的情绪尚未平复,又听闻我私自离宫,寿宴发生风波也与我有关……三件事接连发生,对他打击不小,他如何保持冷静?如何再像以前那样袒护我?
将我关在大牢,择日再审,已是他所能做的最冷静的事了。
赵瑷拉我的手臂,终於发现了我的异常,“三妹,怎么不说话?”
“能说什么?”我清冷道。
“其实父皇……把你关入大牢,只是做做样子,文武大臣都在,众目睽睽,只有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之口。”他紧张地为他一向尊敬的养父解释,“父皇还是很疼你的,只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你是不是对父皇失望了?”
“没有,也许是我让父皇失望了。”
“对了,你为什么私自离宫?”牢房只有一盏昏黄的烛火,他的俊脸浮现出一抹隐秘的光色,“你想一去不复返?你不愿再留在宫中?”
我正色道:“二哥,宫中波澜暗涌,充满了阴谋诡计,不适合我。再者,我本就喜欢自由自在、不受约束,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宫像一个精巧的鸟笼,不让我无忧无虑地飞,我觉得很压抑、很痛苦。”
赵瑷苦涩地问:“皇宫真的让你这么不开心?”
我颔首,“虽然父皇和你待我很好,然而,我必须走,回到属於我的地方。”
他低涩地问:“属於你的地方?哪里才是属於你的地方?”
没有束缚的地方,就是属於我的地方。
“二哥,你觉得父皇明日会审我吗?”
“明日,父皇应该会派人去追查。”他怅然若失地说道,“你放心,父皇很快就想明白的,不会让你吃苦的。”
“二哥,我想趁此机会离开临安,你会帮我的,是不是?”犹豫了许久,我才说出口。
赵瑷错愕地睁大双眸,看我半晌才找回神智,“你决定了?”
我郑重地点头,“皇太后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再不走,我还要受罪。”
他呆呆地盯着我,眸色闪烁不定。
第二日,宋帝没有审问我。
夜深人静,上官复提着几壶好酒来到牢房,请几个狱卒好好喝一顿。
不出所料,所有狱卒喝了几杯就昏过去,不省人事。
上官复安排好一切,我和赵瑷穿着侍卫的衣袍跟着他出宫办事,很顺利。
一辆马车和一个车夫候在小巷,他将一个包袱递给我,里面有换洗的衣物、干粮、银两和出城的腰牌,催促道:“公主快上车,说不定宫中很快就发现大牢有变。这位车夫是李兄的朋友,会送公主出城,公主想去哪里,跟他说便是。”
“上官大哥,你帮我逃出宫,父皇必定迁怒於你,你趁早离开临安,或者你跟我一起出城?”倘若连累他被斩头,我如何过意得去?
“三妹说的没错,上官兄,你不能再回去,父皇不会放过你的。”赵瑷也劝道。
“卑职知道,不过卑职已经决定,不连累李兄和其他同僚。”上官复豪迈一笑,“此生此世,蒙郡王与公主不弃,视卑职为朋友,卑职自当为郡王和公主肝脑涂地。”
我还想再劝,他摆手制止,“公主,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他转向二哥,问道,“郡王有什么打算?”
我道:“二哥,你回府吧,父皇会逼你说出我的下落,但不会对你怎样的。”
赵瑷看看上官复,又看看我,最后望着普安郡王府的方向,却只能望见镶嵌在墨蓝夜空的月亮。清冷的月辉光湃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脸像覆了一层清霜,冷冷的淡定。片刻后,他收回目光,眼中闪着坚决的光,“此行凶险,我便护送三妹一程吧。”
我急道:“这怎么可以?你一走,你府中多少人因你而受到牵连?二哥,你不能走!”
他淡淡道:“三妹,自那年进宫,我就循规蹈矩,一心想成为父皇喜欢的儿子、成为合格的大宋宗室子孙。赵璩伶俐聪明,我木讷寡言,不招人喜欢,父皇就喜欢赵璩、不喜欢我。因此,父皇、母妃、母后和太后不喜欢、反对的事,我从来不做。”他略作停顿,决然道,“这次,我决定任性一回,做自己想做的事。三妹,你不必再劝我!”
上官复笑道:“那就一起走吧。公主,有郡王护送你离开,卑职也放心。”
二哥坚决如铁,我再怎么劝说也无用,只好一起上路。
顺利地出城,没有追兵,一路往北。
或许,今晚无人发现大牢有变,天亮有人发现时,已经追赶不上我们了。
上官复将会受到什么惩处,我不知,也不敢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