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不知多少幽怨,和露泣西风,魂断画(2 / 2)

凤囚金宫 端木摇 7984 字 4个月前

他牵着我的手,堂而皇之地踏进落霞殿,护卫不敢阻拦。

早就知道,他会追到这里——这个时辰,他必会来合欢殿看我,宫人告诉他我去了落霞殿,他担心我和腹中的孩儿,就会追来。如此,便顺理成章了。

行至大殿前,几个宫娥匆匆从偏殿赶来,跪在地上,神色慌张,手足无措。

我抢先道:“贵妃抱恙,陛下和本宫来看望贵妃,你们不必通报了,就给贵妃一个惊喜吧,你们为陛下沏一杯热茶来。”

宫娥欲言又止,低着头,身子发抖,有点古怪。

完颜亮察觉到她们的异常,面色冷冷,我让她们都退下,低声道:“陛下,怎么这些宫人怪怪的?莫不是贵妃病重?”

我刚说完,他就不由分说地进殿,我快步跟上,摆手让明哥、羽哥也跟进来。

大殿无人留守,我们毫无阻滞地进入寝殿,一阵暧昧的男女声音传出来,有轻轻的呻吟声,有含笑的低语声,还有男子的吟哦声,不堪入耳……

我看见,完颜亮面寒如铁,不敢置信似的,眼中盛满了浓烈的杀气。

站在寝殿中,所有人都看见了狂野、火辣的一幕:帷帐挽起的床榻,一男一女赤身相对,男子躺着,揉捏着女子颤动、饱满的双乳;女子坐在他身上,腰肢款摆,那张美艳的脸微微扬起,双眸微闭,目色迷离,正沉浸在火热的爱欲中。

明哥、羽哥吓得赶紧转过身,八虎也侧过身,偶尔偷偷看一眼。

完颜亮死死地瞪着那对奸夫淫妇,双拳紧攥,目眦欲裂,杀气腾腾。

而那对狗男女,继续他们这一生最后一次的缠绵,对寝殿的来客与变化,浑然不觉。

我勾眸,心中冷笑。

那个男子发现了不速之客,惊震地瞪大眼,慌张地起身,推开唐括贵妃,慌乱地找衣袍遮蔽赤裸的身躯。而唐括贵妃,也是手足发颤地找衣袍裹身,惊惧地滚下床,跪在地上,面色发白,全无方才淫贱的模样。

看着跪在地上颤抖的奸夫淫妇,完颜亮只怕是恨不得立即举剑刺穿他们的身子吧。

“八虎,押他去地牢。”他的声音硬如石,寒如冰。

“是。”八虎立即喊护卫进来,把衣衫不整的男子押出去。

男子喊着“陛下饶命”,语声悲惨,唐括贵妃未曾求饶。

完颜亮暗如深夜的瞳仁剧烈地收缩,语声却无半点火气,“过来。”

唐括贵妃战战兢兢地起身,在他的招手示意下,往前走几步,站在他身前一臂处,苍白而艳丽的面庞满是羞愧与畏惧,目光闪躲。

顷刻间,他伸臂,扼住她的咽喉,青筋爆凸,可见用了十成力道。

她没有挣扎,仰着头,目光颤动,水光盈盈,尤显得娇弱可怜,令人心生恻隐。

越用力,他杀气越重,脸膛越暗,紧绷如弦,仿佛一碰就会断裂,而她气息越弱,奄奄一息。

我劝道:“陛下不必亲手扼死她,那只会脏了陛下的手。”

终究,完颜亮松开手,唐括贵妃捡回一条命,剧烈地咳起来,满面通红。

完颜亮下令,关闭落霞殿,严加看守唐括贵妃,不许她出殿半步。

唐括修容搬出落霞殿,暂居别殿。

与唐括贵妃暗通款曲的男子是她的家奴,叫做阎乞儿。

那晚,耶律昭仪对我说,她听大姝妃提起一件怪事,唐括贵妃每日都让近身侍婢将一大箧的亵衣运送进宫,黄昏时分再运送另一箧出宫。出入宫门时,近身侍婢对宫门护卫说,这些亵衣是唐括贵妃的贴身衣物,是在城中最富盛名的绸缎庄定做的,每日都会送一批进宫。

起初,宫门护卫坚持检查,唐括贵妃亲自去宫门,将护卫们臭骂一顿,道:本宫是贵妃,本宫的贴身衣物,你们也敢检视?你们配吗?倘若你们一定要检视,本宫就禀奏陛下。

护卫们知道她颇为得宠,担心获罪,就不敢检视,放行。

耶律昭仪说,就算唐括贵妃从宫外的绸缎庄定做衣物,也不可能定那么多,每日一大箧衣物,还运送另一箧出宫,必有有古怪。或许,那一堆衣物中藏着什么秘密也说不定。

我知道,这件事应该是大姝妃有意通过耶律昭仪告诉我,借我的手除去唐括贵妃。

既然是致命的要害,就该好好把握,何乐而不为?

於是,我吩咐也速去宫门暗中打探消息,问问那些衣物有什么秘密。之后,他回禀,那大箧中应该不只是衣物,因为衣物不重,那大箧却看起来很重的样子。与此同时,羽哥从落霞殿收买了唐括贵妃的近身侍婢贵哥。

贵哥说,这几日的确有很多衣物送进落霞殿,殿中还出现了一个面生的宫娥,不过那宫娥人高马大,面容冷硬,言行举止不像女子,声音也很粗,倒像男子。更古怪的是,那宫娥自早上入殿,就一直待在寝殿,很少出来,直至黄昏时分才离开落霞殿,夜里从无出现过。

将这些凌乱的头绪串联起来,这件事便有点明朗了——难道唐括贵妃与宫外的男子私通?

我不敢肯定,也不相信她会在宫中公然与别的男子私通。

然而,我怎能轻易放过她?

唐括贵妃,你三番四次地羞辱我、加害我,留你在世上,我还能心无旁骛地救二哥吗?

奸夫淫妇火辣缠绵的那一幕,完颜亮亲眼目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如此,唐括贵妃才会必死无疑!

我拉他回合欢殿,遣退宫人,奉茶至他眼前,“陛下喝点热茶吧。”

他猛地一推,茶盏飞出去,落地碎裂,茶水溅了一地。

宫人立即进来收拾,我吩咐羽哥再沏一杯热茶来,接着站在面前,搂住他,“阿眸知道你心中不好受,不过阿眸觉得,为了那种对夫君不忠不贞的女子气成这样,不值得。”

他环住我的腰肢,将脸埋在我的身上,“还是阿眸最好。”

我拍拍他的肩头,“皇后永远不会背叛陛下,阿眸相信其他妃嫔也不会,阿眸也不会。”

完颜亮低声“嗯”了一声,仿佛内心受伤,情绪低落。

我坐在他腿上,抬起他的脸,他沉沉地凝视我,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他的目光有点闪烁。

羽哥进来,将茶盏放在案上便退出去。

我端起茶盏,服侍他饮茶,然后问:“贵妃这事,陛下想如何处置?”

“一对狗男女,朕不想再看见他们!”他嫌恶道。

“不如赐贵妃自缢吧,若是陛下让宫人将她绞死,也是脏了陛下的手。”

“依你的意思办吧。”

“那男子是什么人,是否有同党,阿眸让也速去查查,可好?”

他点头,好像有气无力似的,“你看着办。”

我道:“陛下放心,阿眸会谨慎办妥此事,不让妃嫔知道。皇后那边,过两日阿眸再去禀奏。”我心疼地抚他的脸,“陛下乏了吧,不如到寝殿歇会儿,晚些时候阿眸叫你起来用膳。”

完颜亮没有异议,我陪他进殿,服侍他躺下来,哄他闭眼。

阎乞儿果然有同党,共三人,皆伏诛。

次日午后,宫人来报,唐括贵妃不肯自缢,扬言一定要见我。

那便去送她一程罢。

明哥、羽哥跟着我,担心我和腹中的孩儿被那贱人伤了,我让她们留在二楼,听到我的叫声再上楼。她们嘱咐我千万小心,不要让那贱人近身。

唐括贵妃坐在三楼屋中,披着大裘,望着窗外阴郁的长空,呆若木鸡。今日天色阴霾,屋中昏暗,她挺直的身背仿佛承载着浓重的悲怨与不甘,侧脸柔美,如雕如琢,染了一点点天光,更显得落寞绝望、灰暗无光。

听见脚步声,她转过脸,瞬间又转过去,幽幽道:“本宫还以为你不会来。”

“贵妃不肯就死,本宫来送你一程。”我淡然道,站在她的对面,轻靠书案。

“本宫承认,技不如人。”她冷淡道,美眸无神,艳丽的容光被苍白、绝望夺去了盎然生机,只剩下一张空洞、单薄的脸皮。

“以你的美貌,以陛下待你的心,若你对陛下一心一意,就不会有此下场。”

“本宫的确三心二意,那你呢?”唐括贵妃骤然瞪我,射来凌厉的目光,“听闻你与完颜雍纠缠不清,在冰窖与他相拥而眠,秽乱宫闱。”

“秽乱宫闱的是你,贵妃。”我并不生气,讥讽道,“贵妃与昔日家奴在宫中公然行此秽乱、肮脏之事,被陛下捉奸在床,不知后世如何记载大金国唐括贵妃与家奴的香艳秽事?”

她咯咯娇笑,笑声渐高,笑了一阵,渐有凄凉、无望之意。

笑毕,她妩媚地看着我,“本宫早已作古,身后名再如何丑、如何臭,本宫不知,也不想知,更不介意。”

我拊掌道:“贵妃心胸豁达,令人佩服。”

唐括贵妃站起身,站在对着朱阑的门扇前,望着那片广袤而又狭窄的长空,仿佛望见了多年前的往事,“本宫听闻,陛下御极之初就宠爱你,当年丧生於永寿宫那场大火的‘元妃’就是你。但你知道吗?早在陛下御极之前,本宫就与陛下相爱。”

我无动於衷,她与完颜亮何时相爱,如何相爱,我根本不想知道。

她沉醉在两情相悦中,眼梢点缀着幸福的微笑,“那时,虽然本宫已嫁作人妇,但陛下不介意,反而喜欢我的胆大率性与倾城美貌,时常与本宫幽会痴缠……陛下少有大志,本宫一直鼓励他,待时机成熟再一鼓作气地夺得帝位……那年冬,陛下终於不负众望,成为大金国皇帝,坐拥江山。然而,本宫已是他人妇,倘若进宫成为天子妃嫔,一定会给陛下带来流言蜚语的困扰,有损陛下圣德;再者,夫君待本宫很好,本宫不想辜负夫君,便婉拒了陛下。”

我冷笑,“原来贵妃待陛下这般情深,不过本宫怎么听说,早些年你便与家奴私通?”

她不回应我的话,兀自沉浸在那美好的回忆,“过了两年,本宫以为陛下已忘记本宫,却没想到陛下对本宫念念不忘。天德四年,陛下再次要本宫进宫,本宫自当拒绝,陛下以为本宫变心,以为本宫不舍得离开夫君,就命本宫杀了夫君。虽然本宫真心爱着陛下,但夫君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男人,本宫怎能下得了手?”

她看我一眼,有点儿沾沾自喜,停顿须臾,继续道:“不久,夫君意外被杀,本宫不知道是不是陛下命人做的,但本宫已无理由拒绝,只能进宫侍奉陛下。自此,陛下宠爱本宫,无论本宫做出什么胆大、忤逆之事,陛下都容忍本宫,因为本宫知道,陛下真心爱本宫。”

我道:“后宫妃嫔那么多,花无百日红,陛下很快就会有新宠,你忌恨这个新欢、妒恨那个旧爱,不觉得心力交瘁吗?”

“是,陛下不是本宫一人的,本宫只能忍、忍、忍!”唐括贵妃咬牙道,突然横来一记狠辣的眼风,“尤其是你,陛下秘密南下,带你回宫,还让你住在昭明殿,本宫知道,你绝不简单!”

“因此,你非要本宫的命不可?”

“对,你非死不可!”她满目怨恨,杀气滚沸,那双眸子变得灼热、晶亮,“你不死,陛下就不会回到本宫身边!本宫要把陛下心中的你拔除!”

“可惜,你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与本宫一同落水,陛下只在乎你的安危,只救你,不管本宫的生死,本宫多么妒忌、多么怨恨、多么痛苦,那种生不如死的幻灭感,你知道是怎样的吗?”她走出去,站在朱阑前,悲愤,悲痛,声泪俱下。

“没过几日,你不是复宠了吗?陛下对你并非全无情意。”我也走出去,站在她左侧。

“陛下再度宠爱本宫,只是念旧情罢了,只要你在宫中,就占据了陛下整颗心。纵然陛下在落霞殿,在本宫身边,他也无时无刻地想着你!”唐括贵妃声嘶力竭地吼,陡然伸臂袭来,将我整个人摁在朱阑上,右手握着金簪,抵在我咽喉,凄厉地喊,“本宫如何甘心?本宫如何甘心?”

我仰着身子,靠在朱阑上,冷静地问:“贵妃要本宫陪葬?”

方才声泪俱下,现今杀气腾腾,变得倒挺快。

她毫无血色的脸未施粉黛,已然被妒恨与杀气扭曲,切齿道:“是!本宫不能活,就要你陪葬!”

我不惧道:“本宫为你陪葬,你妹妹与家人、族人为本宫陪葬,本宫太值了。”

楼下的护卫看见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纷纷围观,吓得大叫,让她不要胡来。

唐括贵妃厉声吼道:“都不许上来!否则本宫立即将她推下去,一屍两命!”

我扬声道:“都不要上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