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衾冷梦寒窗晓,海棠开,春色又添多少
徒单皇后一语成谶,两日后,我果然落入了唐括修容的兽笼,虽然我并没有和她有什么牵扯。
这日午后,我正想歇会儿,殿外忽然嘈杂起来,像是争吵声。
明哥连忙去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不一会儿,她回来说,落霞殿的护卫队长奉陛下的旨意前来,请我去落霞殿一趟。
难道是唐括修容或者是她腹中的孩儿出事了?
我吩咐明哥去隆徽殿告诉徒单皇后,陛下召我去落霞殿,然后,羽哥陪着我前往落霞殿。
踏入落霞殿,但见大殿前院站着不少侍从,皆是完颜亮带来的。八虎看见我,立即迎上来,低声道:“才人,大事不妙,修容腹中的皇嗣没了。”
果真如此。我一边问一边盘算着,“陛下命人查了吗?与我有关?”
八虎凝重道:“可不是?半个多时辰前,落霞殿的宫人向陛下禀奏说修容腹痛、流血,陛下立刻就赶过来了。赶到这里,太医就说,修容腹中的孩子没了……”
假若之前我料想的不错,那么,修容将会将这个令她滑胎的罪名扣在我头上。
是祸躲不过,那便从容应对吧。
在大殿等了片刻,完颜亮从寝殿出来,面庞冷峻,眉宇阴郁,眼中似有痛色。
行礼后,我问:“不知陛下召阿眸来此,有何要事?”
太医那颜和两个宫娥从寝殿出来,躬身站在一侧。羽哥低声对我说,那两个宫娥,一个是唐括修容的近身侍婢阿则,一个是曾在合欢殿当差的维儿。当初,我怀疑合欢殿中被安插了耳目,就让明哥、羽哥盯着点儿,没多久就遣出三个宫娥,这个维儿便是其中一个。
“那颜,说。”完颜亮冷声道。
“是,陛下。”那颜略略屈身,“微臣查过,据修容的近身侍婢阿则说,今日修容没有胃口,没有进膳,就让宫人柔儿做羹汤,以备不时之需。半个时辰后,修容想吃点儿东西,维儿就端了一碗热羹给修容吃。修容吃过后就开始腹痛,接着流血,腹中皇嗣就因为那碗热羹……没了。”
“羹汤有何不妥?”完颜亮问。
“微臣查过,这碗羹汤加入了大量的桃花。”那颜的脸上略有惶恐,“修容时感不适,胎象不稳,而桃花有活血化瘀之效,孕妇忌服。修容吃了那碗桃花羹,就此腹痛、滑胎。微臣有罪,微臣没有预先告诉修容哪些膳食能吃、哪些膳食不能吃,以致修容的龙胎没了,微臣有罪。”
“当真是那碗桃花羹引致滑胎?”完颜亮重复问道,“若有虚言,朕绝不轻饶!”
“千真万确,微臣怎敢欺瞒陛下?如若陛下不信,可传其他太医为修容诊断。”那颜肯定道。
他说得没错,倘若怀孕的妇人胎象不稳,进食过量桃花,便有可能引致滑胎。
桃花羹?
不就是前些日子我为陛下做过的桃花羹吗?怎么修容也吃桃花羹?
完颜亮阴沉地问:“桃花羹是谁做的?”
唐括修容的近身侍婢阿则回道:“禀陛下,今日午时,修容没有胃口,不想进食。奴婢担心稍后修容会饿,就吩咐维儿备好羹汤,修容饿了就能吃。不久,修容说有点饿了,奴婢就派人去告诉维儿,不久维儿端来一碗热羹。没想到,修容吃了那碗羹汤之后……腹中的皇嗣就没了……陛下恕罪,奴婢粗心大意,以致皇嗣不保,奴婢死罪……”
完颜亮让他们重述一遍事发的经过,只不过是让我明了整件事,不至於那般懵懂。
维儿吓得跪地,惊惧得全身发抖,“陛下恕罪……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桃花羹会让修容没了孩子,奴婢该死……陛下饶命……”
阿则怒声问道:“你为什么谋害修容和皇嗣?修容并没亏待你,你为什么这么歹毒?你可知谋害皇嗣是株连的死罪?”
完颜亮喝道:“从实招来!”
“奴婢……奴婢……也是逼不得已……”柔儿惊恐、凄惨地哭道,“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奴婢不是有心谋害修容和皇嗣……陛下饶命……”
“奉谁的命?”完颜亮的眸色越发阴寒。
“奴婢不敢说。”柔儿柔弱得令人心生恻隐,怯怯地觑我一眼。
“说!”他怒喝。
“是……是才人让奴婢做桃花羹给修容吃的。”柔儿畏惧地瑟缩着,看向我。
她说出幕后主谋是我,是意料之中的事——既然传我来,便是与我有莫大的关系。
闻言,我看向完颜亮,不急不躁,淡然平静。他盯着我,眸色冷郁,瞧不出更多的情绪,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就这么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他是否相信这三人的指控?打算如何惩处我?
羽哥与我一起跪着,眼见我不为自己辩解,便着急道:“陛下,谋害皇嗣的罪名不小,陛下不能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
大殿上寂静得仿若无人的旷野,阿则愤然道:“物证、人证俱在,这是一面之词吗?这是罪证确凿!才人谋害修容腹中的孩子,铁证如山,不容抵赖!”
羽哥反驳道:“桃花羹是维儿做的,可以算作物证吗?还有,虽然维儿在合欢殿当差过,但早就调到琼林苑当差,后来怎么到了落霞殿当差,才人根本不知。才人与维儿从未私下见过,从何谈起指使维儿谋害修容的腹中子?陛下,这都是维儿的片面之词,陛下明察。”
“才人与维儿私自见面,指使她谋害修容的腹中子,自然是隐秘至极,你不知道也不出奇。”阿则立即回敬道,“维儿,你自己说,才人何时见你,何时指使你谋害修容的孩子?”
“修容有喜之后,有一日,合欢殿一个宫人带奴婢去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到了之后,奴婢才知道才人要见奴婢。”维儿唯唯诺诺地说道,“当时,才人在内室,奴婢在外间,中间隔着纱帘。虽然看不见才人,但奴婢认得才人的身影与声音。才人知道奴婢在落霞殿当差,为修容做膳食,吩咐奴婢过几日做桃花羹给修容吃。奴婢问为什么,才人说奴婢不必知道缘由,照她的吩咐做就行。”
“那你就答应了?你不知道才人的吩咐很不妥吗?”阿则怒问。
“奴婢知道才人的吩咐很不妥,奴婢不想做什么桃花羹,可是才人威胁奴婢……”维儿害怕地看我,目光闪烁。
“威胁你什么?”阿则逼问。
维儿伏地哭道:“奴婢与一个护卫两情相悦,时有幽会,才人知道了这件事,就威胁奴婢,假若奴婢不听命行事,就揭穿这件事。奴婢不想连累心上人,不想心上人就此毁了前程、丢了命,就听从才人的吩咐,做桃花羹给修容吃。”她悲惨地哭,声嘶力竭地喊,“陛下,奴婢违反宫规,谋害皇嗣,罪该万死,陛下将奴婢乱棍打死吧。”
这宫娥编故事编的当真有模有样、没有破绽,唐括修容布这个局,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吧。
羽哥咄咄逼人道:“你胡说八道!我整日与才人在一起,才人根本没有见过你,更不认识你。你且说说,才人见你是哪日?是落霞殿哪个宫人带你去见才人?又在什么隐秘的地方见你?说!”
维儿泪流满面,道:“陛下,奴婢犯了死罪,罪不容赦,奴婢只愿一死抵修容的孩子……”
“纵然你死了,本宫的孩子也无法生还。”
这道苍凉、绝望的声音,出自於唐括修容。她从寝殿慢慢走出来,两个宫娥扶着她,走得很慢很慢,似乎身子虚弱得很,勉强支撑着似的。她披着月白披风,衬得憔悴的脸蛋越发苍白无血,哀伤布满了她的眸,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
完颜亮示意,她坐下来,愁云惨雾地哭诉:“陛下,之前臣妾刚刚怀了陛下的骨肉,身子不适,心中烦闷,很想陛下陪着臣妾,做了一些恃宠而骄的事,几次从合欢殿叫走陛下,想必因此得罪了才人。臣妾心想,许是才人忌恨臣妾,忌恨臣妾怀了陛下的骨肉,就要臣妾尝尝丧子的悲痛滋味。”她情真意切地说着,目光凄绝,令人怜爱,“陛下,臣妾有错,对不起才人,可是臣妾的孩子也是陛下的孩子,才人不能残害陛下的孩子啊……孩子在臣妾腹中还不足三月,还未出世、看看爹娘就走了,臣妾多么心痛,陛下知道吗?孩子是无辜的,臣妾与陛下的孩子死得多冤啊……”
听着这番感人肺腑的话,看着她那令人作呕的恶毒嘴脸,我的心越发冷了。
羽哥焦急道:“陛下,不是这样的,当初将维儿遣出合欢殿,是因为,奴婢怀疑她是别人安插在合欢殿的耳目,监视才人。才人绝没有与维儿私下见面,更不会指使她害人,陛下要相信才人啊……”
唐括修容哭得肝肠寸断,“臣妾好不容易怀了陛下的孩子,陛下要为臣妾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完颜亮的脸上似乎没有怒火、惊色,只有阴郁的冷,冷如秋夜的风,瑟瑟的,令人无端地起了小粒。
“你所说的,千真万确?没有半句虚言?”他寒声问道,锐眸盯着维儿。
“千真万确,绝无虚言。”维儿的眼眸起了变化,坚决无比,“陛下不信,奴婢唯有……”
我暗道不妙,正想出声阻止,她已起身冲向墙壁,狠狠地撞去。“嘭”的一声闷响之后,她软软地倒地,额头染血,鲜血流下脸庞,可怖得很。
众人惊呼,但见维儿用最后一口气道:“奴婢以死明志,绝无虚言。”
然后,气绝身亡。
羽哥骇然,没想到维儿会以这般激烈的举止证明她没有说谎。然而,也有可能是她不想再面对更多的逼问吧,她死了,对事件并无多大影响,她该说的都说了。
“维儿以死明志,这件事还不够明了吗?陛下还有疑问吗?”唐括修容又悲痛又气愤,“还是陛下根本不想为臣妾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陛下,修容真心实意地侍奉陛下,想着为陛下生一个可爱的皇子,这份心,这份情,陛下不能无视,更不能放过害死皇嗣的人……”阿则悲怆道。
“你有没有做过?”终於,完颜亮开口问我了。
嗓音沉厚,却听不出是怒还是悲,就像是风平浪静的碧湖,只有微风吹拂下的一圈圈涟漪。
我挺直腰杆,大声道:“阿眸没有,阿眸什么都没做过。”
唐括修容泪落如雨,悲愤道:“指证你的维儿已经死了,你说什么都可以!”她缓缓走向完颜亮,跪在地上凄哀地求道,“臣妾恳请陛下,为臣妾死去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完颜亮看着她,拍拍她的手,眼中俱是怜爱、凄伤。
“修容丧子,令人心痛。”这道声音,和蔼而伤怀。
从殿外走进来的是徒单皇后,她走向完颜亮,尽显贤良、大度的母国风范,“陛下,臣妾听闻修容腹中的孩子没了,立即赶过来了。”她看亲自扶起唐括修容,“你身子虚弱,不能跪在地上,坐着吧。”
宫娥立即去搀扶,让唐括修容坐下来。
徒单皇后忽然跪地,言辞恳切,“落霞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臣妾才知道,来得这样冲,是臣妾无能,还请陛下降罪。”顿了须臾,她继续道,“陛下忙於朝政,还要烦心后宫的事,臣妾没有照料好各殿妃嫔,没有打理好后宫,臣妾有罪。”
完颜亮淡淡道:“起来吧,后宫的事千头万绪,此事不能怪你。”
她慢慢起身,“谢陛下体谅。事关修容与才人,自当慎重。双方各执一词,唯一的人证维儿也死了,倒是难办,不如再深入查查,或许有意外的发现也说不定。”
“虽然皇后母仪天下,但皇后说这话,嫔妾不爱听。”唐括修容忿然道,“此事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再怎么查也是一样的结果。再者,维儿已死,若要查,难道要她起死回生不成?”
“修容丧子,心中悲痛,难免心浮气躁,本宫不怪你口不择言。”徒单皇后并不生气,反而笑着,“彻查与否,陛下拿主意便是,臣妾只是说出一点想法。”
“皇后的提议也不是不可。陛下,臣妾的孩子死得这么冤,臣妾可否提出一个请求?”唐括修容悲伤地求道。
“说。”完颜亮道。
“臣妾想让孩子早日瞑目,尽早抓到真凶,让真凶得到应有的惩罚。那么,彻查以一日为限,陛下以为如何?”唐括修容虽是请求,却相当决然。
一日为限?
她就这么急着让我死吗?
徒单皇后道:“一日能查出什么?陛下,这也太急了……”
完颜亮似乎有了决定,道:“修容丧子,难免悲痛,那便一日为限,明日此时便了断此案!”
唐括修容又道:“陛下,虽然还未定案,但才人嫌疑最大。未免她暗中安排、干扰事情真相,理应将她禁足,关闭合欢殿,以免她与宫人或其他人密谋。”
为了将我推进那只兽笼,她可谓费尽心思,防之又防。
完颜亮应允了她的请求。
如此,我被关在寝殿,能去的地方只有大殿;只有明哥、羽哥陪着我,就连她们也不能出去,膳食由宫人送来。
徒单皇后提出彻查,已是帮了我。
然而,能查出真相吗?会有转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