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哥微惊,捂嘴睁目。
永绝后患自然好,也是为将来打算,留着她,便是为自己留一柄匕首在身边,这匕首随时会刺向自己。当初我落难,在西三所服役,她也没有手下留情,如今我自然也不能手下留情。
可是,我不想杀人,不想手沾鲜血,不想造孽,我懂得医理,理应行医救人,怎么能害死人?我只想在宫中站稳脚跟,拥有完颜亮的宠爱,在时机成熟的时候营救二哥,让二哥南归,如此而已,别无他求。先前逼不得已整死唐括贵妃,已经觉得懊恼,再害死难有东山再起之日的唐括修容,我实在不想。
或许,真的不该仁慈,真的不该放过仇敌,可是,我还是选择了放她一马。
腰伤好全的时候,已是七月。
太医说我完全复原的那日,我立即前往隆徽殿。
徒单皇后正要午憩,见我来了,也不穿上外衣,径自穿着贴身单衣,披着散发,亲热地拉我坐下来,“烈日炎炎,一日中最热的就是现在了,你怎么这时候来了?腰伤好全了吗?太医说你可以下床了?”
“一个时辰前太医说嫔妾好全了,没事了,谢皇后关心。”我笑。
“太医刚让你下床,你就跑这来了,你对本宫的心,本宫明白。”她和颜悦色地笑。
“一来皇后关心嫔妾,嫔妾自然要来看望皇后;二来嫔妾卧床一月,闷得慌,太医开口了,嫔妾自当赶紧出来走走。”
“你呀……”她含笑睨我,“不过卧床养病确是闷得慌,没病也闷出病了。”
“可不是?”
九娘端来茶水和冰镇的瓜果,然后退至一侧,取了一柄羽扇慢慢地扇风,“元妃气色不错呢。”
我莞尔笑着,九娘又道:“奴婢听说,唐括氏在琼林苑被那些三大五粗的宫人欺负,不是被打,就是饿肚子,好像还挺惨的。”
徒单皇后轻声一叹,“如今倒是可怜。一念之差,心生邪念,做了那么多害人的事,这是她应得的。陛下留她一命,算是她的造化了。”
寝殿放置着三只冰桶,凉气随着微风吹来,倒是颇为凉爽。
九娘道:“奴婢还听说,她整日与花草树木为伍,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那里的宫人说,她不是不说话,就是自言自语,对着花草树木、石头小猫说话,好像在和陛下说话。”
徒单皇后惊奇道:“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九娘说,是否得了失心疯,要太医诊断。
我道:“唐括十看着亲姐姐死在怀里,才会心生邪念,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委实可怜。皇后,不如让太医去瞧瞧她。”
徒单皇后抿唇一笑,赞许道:“你心存仁善,如若唐括氏如你这般善良,也不会有此下场了。罢了,陛下不想再看见她,让她在琼林苑自生自灭,咱们就当她不存在罢,免得陛下知道了,怨怪咱们。”
“还是皇后思虑周详。”
“既然你复原了,就该好好服侍陛下,不要辜负陛下,嗯?”
“嫔妾谨记。”
她有了乏意,我不再叨扰,告辞回去。
回到合欢殿,出了一身薄汗,便去沐浴更衣,之后径直上了二楼。
贵妃榻上铺着凉箪,触之生凉;屋中放着两个冰桶,比外面凉快几许。羽哥上来,笑道:“元妃,这是陛下遣人送来的荔枝,奴婢放了一些小冰块,据说荔枝沾了冰块的凉气更加美味呢。”
“就送来这些?”
“八虎抬来一筐呢,还教奴婢如何用冰块贮藏荔枝,保持鲜美的味道不变。”羽哥笑眯眯道,“元妃,这可是陛下的心意,您还不尝尝?”
“你和明哥也去吃荔枝,不必来伺候。”
“这……”她又惊又喜。
“去吧,有事本宫喊你。”
她乐呵呵地去了,我看着那碟色泽鲜红、饱满浑圆的荔枝,晶莹剔透的冰块簇点缀期间,鲜艳的更为鲜艳,冰洁的更为冰洁,互相映衬,煞是好看。
剥了一颗荔枝放入口中,芬芳扑鼻,缭绕在鼻端,饱满的果肉鲜嫩爽口,汁水丰富,美味极了。忽然想起徒单皇后的话,她说得对,我不能辜负完颜亮的宠爱,至少眼下不能。
看着手中的桃红香囊,看着香囊上四个字:明睿一世,不由得心中纷乱起来。
吃了三颗荔枝,便有一人上楼。我转首看去,不出意料,是完颜亮。
我斜倚着,笑吟吟道:“外面这么热,陛下怎么来了?”
他一边走来一边松了衣袍,眉宇间皆是微笑,“好吃么?”
我剥好第四颗荔枝,捏着短短的根蒂,看着白白嫩嫩的荔枝,叹气道:“又不是妃子笑。”
他坐在我身侧,低首,张口,吞了荔枝,然后口齿不清道:“莫非朕的阿眸想做杨贵妃?”
我没防备他这招,便蹙眉撒娇,“陛下自己剥了吃。”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完颜亮取了一颗荔枝来剥,“朕可不做唐玄宗。”
“唐玄宗有何不好?”在临安皇宫,那个讲授文史典故的先生倒是说过唐玄宗与杨贵妃的传奇情恋。
“唐玄宗在位早些年,算有点作为,后来得到人间绝色杨贵妃,也算不枉此生。不过,安史之乱中,他保护不了心爱的女人,为将所迫,缢死杨贵妃,之后颠沛流离,郁郁而终。唐玄宗晚年,失了美人,又没了江山,有什么好?”
“那陛下想当谁?秦始皇?汉武帝?曹操?还是唐太宗?”
“朕就是朕,朕是大金国英明有为的皇帝,开创大金国前所未有的盛世,名垂青史,与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比肩!”
完颜亮的语声并不响亮,仿佛只是随口说的,可是他的神情笃定而自信,仿佛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不是期望;他这句话虽然没有万丈豪情,却浸透了远大的志向抱负与骨子里的狂妄自负。
他不当历朝历代的英明仁君,要当自己,要让“完颜亮”这三个字在竹帛、青史中发光发亮,为世人与后世所颂扬。他这样的想法,的确开天辟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一刻,我移不开目光,愣愣的。
他将剥好的荔枝塞进我口中,“怎么了?”
我猛地回神,略略收拾心情,问:“这不是妃子笑,是什么?”
完颜亮笑道:“岭南的妃子笑早在五六月就瓜熟蒂落了,现在是七月,早没了。朕派人去岭南一带找,只要是荔枝,就快马加鞭送回京城。今日一早,那几个人回来了,带回来几筐荔枝,味道还不错。”
“这么说,陛下也当了一回唐玄宗。”我也剥好一颗,塞进他口中,他笑着吃了。
“那你想当杨贵妃吗?”
这话大有深意,我挑眉,“杨贵妃死得那么惨,阿眸才不想年纪轻轻就死了。”
他低笑,拉住我的手,“放了冰块,你身子刚好,不能多吃。”
我“哦”了一声,他取了丝帕为我抆手,然后顺手一带,拢着我的肩。我凝视他,这张俊美的脸没有了微笑,唯有浮动的情意与欲念。
他的手慢慢滑向我后颈,从衣襟内探下去,指腹摩挲着我的肩背。我解开他的衣带,松开他的衣袍,贴身的单衣也脱下来,扔在地上。接着,我推倒他,伏在他身上,吻他。
完颜亮任我摆弄,享受着我的“服侍”,眸色渐渐暗沉。
我让他靠躺着,伸手取了一块冰,放在他身上。冰块令他身子一颤,但他依然一动不动,我轻摁着冰块,自他的锁骨往下滑,慢慢地滑,滑到他的腰腹,他一眨不眨地瞅着我,胸口起伏得厉害,眸光着了火似的,炙热烫人。我重复一遍方才的举动,慢慢的,盯着他的眸,目光胶着。冰块被他温热的身躯化开,冰水肆意横流,我凑上去,从锁骨开始,唇舌滑行,舔着冰水,一路往下直至他的腰腹。
这副紧绷的身躯微微地发颤,想必是竭力把持着。
他掐着我的腰,低低的笑声分外惑人,“阿眸越来越坏了。”
我但笑不语,让他趴着,如法炮制,先用冰块滑行,再用唇舌舔吻,弄得他欲罢不能。
忽然,他翻身而起,箍着我,狠狠地吻我的唇,似要吞了我……熊熊烈火早已烧了他、烧了我,他的眼中、脸上欲念横行,全身已被情火控制。
狂野纠缠,抵死缠绵。
谁的豪放淫荡、千娇百媚,只为引诱他堕入,捕获他的心,紧紧缠绕他的心?
听到了一声轻响,我侧首看去,是桃红香囊掉在地上……
此后,连续十日,完颜亮留宿合欢殿,视后宫妃嫔於无物。
我竭尽所能地满足他,让他沉醉在温柔乡中。一次,趁他高兴的时候,我劝他去看看徒单皇后、耶律昭仪,他竟然训我一顿。不过,次日午时,他去隆徽殿与徒单皇后一起用膳。
如此专宠,如此偏爱,自然是好事,可是,也让我得罪了所有妃嫔。当那些独守空闱的妃嫔联手对付我,我如何营救二哥?
这日,晚膳后,我拉着他来到三楼,站在朱阑前,搂着他的腰,依在他胸前。
皎皎圆月低低地垂着,仿佛随时会坠落凡尘。夜空如一匹无边无际的墨锦,镶嵌着几颗零星的星辰,像是绣娘绣在锦上的珠玉。微有凉意的夜风拂来,像是清凉的、无形的手拂过身躯,拂去一身的燥热。乳白的月华织成一幕宽大的纱帘,从高高的夜空垂挂而下,为夜色中的皇宫增添几许神秘与温柔。
一座座殿宇绵延远去,一簇簇昏黄的灯光为殿宇染上一抹璀璨的旖旎之色。
“陛下,阿眸月事在身,不能侍寝,不如陛下去看看姝妃,或者去柔妃那……”
“朕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完颜亮抚着我的背,“朕陪你不好吗?”
“阿眸自然希望陛下时刻陪着阿眸,可陛下不是阿眸一个人的,是后宫所有妃嫔的陛下,更是大金国的陛下,阿眸不能自私地霸占陛下。”我抬眸看他,真挚道,“陛下陪阿眸已有十一日,也该去看看其他妃嫔。陛下不为安抚她们,也该为阿眸着想,因为阿眸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不想成为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陛下也不想她们因妒成恨,将所有怨恨、罪责归在阿眸身上吧。”
他眼眸定定,在思索我的话。
半晌,他终究妥协,“那朕去临芳殿吧。”
我笑,“昭仪温柔大方,一定会好好服侍陛下的。”
他勾着我的下颌,深深地凝视我,仿佛在研究我劝他去宠幸别人是什么企图。我仿若不觉,羞羞地问:“陛下为什么这么看着阿眸?”
“为什么你自称‘阿眸’,而不是‘臣妾’?”
“因为……”我看他的深眸,“无论是皇后,还是妃嫔,都对陛下自称‘臣妾’。如若阿眸也自称‘臣妾’,那阿眸只是陛下妃嫔中的一个,与陛下有君臣之分。自称‘阿眸’,阿眸便是陛下的女人,没有君臣之分、尊卑之别,与后宫众多女人不一样,是陛下的女人。”
“很早以前,你便自称‘阿眸’了,那时你就这么想?”完颜亮惊喜地问。
我“嗯”了一声,窘窘地垂眸。
他眼角欣喜的笑直抵心田,“在朕心中,你是朕的女人,是完颜亮的妻。”
我靠在他的肩头,“明睿一世,凝眸一生;一生一世,阿眸永远是陛下的女人。”
他抱紧我,掌心摩挲着我的背,感叹地喃喃道:“阿眸……”
然后,他松开我,捧住我的脸,狂热地吻我。
清风明月,星光点点,灯影迷离,迷蒙了眼;画楼朱阑,炽情相拥,深深迷醉,醉了谁的心?
离去前,完颜亮问我生辰是哪日,我说是八月初二,他便说要为我庆生,当是补偿我这一年来我所吃的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