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欲要与君绝,岂料更相思(1 / 2)

凤囚金宫 端木摇 8229 字 4个月前

第137章 欲要与君绝,岂料更相思

初二夜,完颜亮赐宴太和殿,宴请宗室。

登基五年多,他几乎杀尽金太祖、金太宗的后代子孙,只剩少数几个,完颜雍便是其中一个。

为什么宴请宗室子弟?完颜亮有什么企图?此次宴饮是鸿门宴,还是纯粹的吃喝?

想到大哥回京,与我相隔仅有一道宫墙,不由得心跳急促。一年多不见,他有什么变化?是否无恙?是否还惦记我?是否……他是他,我是我,再也不可能有什么了,想这些做什么呢?

据说,宴饮上,他召了心腹大臣作陪,不至於气氛太冷硬。

宫宴开始没多久,八虎来传达完颜亮的旨意,要我去太和殿作陪。

“陛下不是宴请宗室子弟吗?为何要元妃去作陪?”羽哥知道一点我与完颜雍之间的事,有些担忧,眉心紧蹙。

“圣心难测,元妃还是尽快去吧。”八虎催促道。

“只传元妃去吗?还有别的妃嫔吗?”明哥问。

“还有皇后、大姝妃和萧宸妃。”八虎笑道。

那便去吧,不管完颜亮有什么深意、目的,我都不能怯场。

太和殿紧挨着神龙殿,没多久就到了。大殿灯火通明,仿若白昼,刺人的眼。八虎大声通报,我踏入大殿,殿中所有人皆转首看来。完颜亮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一柄锋利的长剑,要挖出我脑中所思所想。

我挺直肩背往前走,目不斜视,在八虎的指引下,坐在完颜亮右侧的膳案,对这个帝威凛凛的金国皇帝展露欢颜。

徒单皇后坐在左侧,朝我点头,我回以微笑。

大姝妃和萧宸妃陆续前来,皆盛装打扮,对完颜亮展现万种风情。

后妃四人,我的着装最为清素,梨花白宫装和斗篷。完颜亮侧过身,执起我的手,亲昵地笑问:“为何穿得这般素雅?”

“宫宴上皆是锦衣华服,阿眸一身素雅,不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吗?”我戏谑地笑。

“也对。”

之后,他坐正身子,举杯邀诸人同饮一杯。众人纷纷端起玉杯,一饮而尽。

歌舞继续,他的心腹大臣与宗室子弟畅饮、笑谈,皆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虚伪得令人生厌。

即使没有用正眼去看,我也知道,那人所在的膳案在何方。刻意不去看、不去想,专心於膳饮,专心於与身边的男子谈笑,却不曾想,那道目光久久地落在我身上,虽然未曾迎视,但我知道是他。

不经意间,就这样撞上了他的目光。

仿有万丈青峰隔绝,但依然穿透了无法碎裂的坚硬;

似有千丈冰川阻挡,但仍然融化了无法溶化的冰寒;

像有百尺大河拦绝,但依旧越过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似冷似热,若冰若温。

完颜雍的目光绵绵不绝,仿佛虚淡得根本不存在,又好似充满了异样的力量,缠着我的目光,我想转开,却怎么也移不开。

大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大哥,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承受不了你这样的凝视。

大哥,只愿你平安幸福,我别无所求。

仍然是心底那个器宇轩昂、沉稳温和的男子,他没有变,仍然俊美如铸、气度雍容,光阴的流逝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大哥……

一只手紧握我的手,掌心的热度烫了我,让我从失神中惊醒,烫到了我的心。

剧烈的心跳因为完颜亮的靠近而更加急促,他低声问:“在想什么?”

他没有发现我与完颜雍的异样吗?

“方才饮得急,有点头晕。”我眯着眼,眼角余光看见大哥早已侧过身与旁边的人谈笑风生。

“那不要饮酒了,以茶代酒吧。”

完颜亮拉我近前,侧揽着我,夹菜喂我,公然做出亲昵之举。我顺着他的意,轻靠他的肩头,与他卿卿我我,像宠妃那般温顺、柔媚地笑。大姝妃、萧宸妃见此,妒火中烧,四道如冰如火的目光仿佛要在我身上射出四个窟窿。

也许,这就是他的目的,“告诉”完颜雍,我是他的元妃,谁也不能染指!

我佯装头越来越晕,软倒在他身上,他温柔地问:“不如先回去歇着?”

“嗯。”我有气无力地点头。

“朕送你回去。”

他对众人说回殿更衣,稍后就回来,然后揽着我离开。

后背很烫,因为,有一道目光始终追随着我,然而,我今晚的一举一动,狠狠地伤了完颜雍。

宫灯低垂,火盆中的炭火静静地燃着。

完颜亮服侍我就寝,我靠在凤羽软枕上,幽幽道:“阿眸等陛下回来。”

“不必等朕,朕不一定回来。”他云淡风轻地笑。

“那陛下歇哪里?”我抿唇,不乐意地蹙眉。

“你先睡,朕答应你,若无急事,就回来陪你。”

“陛下不能食言。”

他应了,拍拍我的脸蛋,大步离去。

我翻过身,面朝里侧,闭着眼,逼自己进入梦乡,却全无睡意。

寝殿寂静,守夜的羽哥在大殿,我翻来覆去,身上竟然发汗,脑中不断地浮现那张淡如秋水长天的俊脸,那张世上最深刻的侧颜,那双世上最窍长的眼睫,那道深若渊潭、苦似黄连的目光……

索性起身,喊羽哥为我穿衣。

“元妃想去哪里走走?”她为我系好斗篷,戴上毛绒绒的风帽。

“走到哪便是哪,不必提灯。”

出了合欢殿,往东慢行。寒风袭来,似刀锋割面,凛冽的疼让人愈发清醒。

远处稀疏的灯影在风中飘摇,好似温暖的明亮之光在前指引,却是那般凄涩孤苦,令人绝望。

自完颜雍离京去西京上任,这一年多,我专心於营救二哥、取悦完颜亮,已经很少想起大哥了。没想到,他一朝回来,压在心底深处的念想便如山洪奔泄袭向我,我猝不及防,整个儿被卷走,仅余一点冷静。

心中翻江倒海的是,对大哥的渴望与思念,可是,永远无法企及。

罢了,罢了,这辈子,我已是完颜亮的人,无谓再幻想什么。

我不能再患得患失!

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二哥,其他都不重要,大哥也不再重要!

“元妃,您有心事?”羽哥与我并肩而行,轻声问。

“没有了。”想通了,就不再纠结了,身心轻快许多。我忽然发现走到了一处陌生的宫殿,没有来过,“这是哪里?”

“奴婢也不知,不过离合欢殿不远。”她望望四周,有点害怕,挽着我的手臂,“夜深人静,这里没有灯火,不如回去吧。”

我拍拍她的手,转身往回走。

身后却传来一道留存在记忆中、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用中原汉话喊我,“三妹。”

只有大哥、二哥这样喊我,二哥不会出现在宫中,那么,是完颜雍?

羽哥与我一同转身,黑暗中,宫阶上,有一道轩昂的黑影,面容被墨染的夜色遮掩,看不清。

何人立於孤寒夜色中、影似苍松?何人立於刺骨寒风中、静如石雕?

羽哥问:“元妃,那人喊您吗?是谁?”

我吩咐道:“你去那边望风。”

羽哥去了,嘱咐我当心。我奔过去,朝着心中狂热的念想奔过去,却在他身前三步之地止步。

心跳剧烈,身上的血好像凝固了,又好像急速涌动,我竭力忍着眼中的泪,竭力克制手足发颤,竭力让自己冷静一点、再冷静一点……

完颜雍就站在我眼前,着一袭官服,俊色倾城,黑眸晶亮,似有水光摇曳。

不是朝思暮想,但这个豪迈、俊朗的男子永远烙印在我心中,就像一道经年的伤疤,一旦撕开表面的皮,就会疼痛,痛彻心扉。

“三妹。”嗓音暗哑,饱含痛意。

“大哥……”

他问:“你还好吗?陛下……对你好不好?”

我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眼中的情与殇难以言表,我心中的伤与痛难以克制。

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相顾无言。

“相见不易,三妹,答应我,善自珍重!”完颜雍的声音沉厚得令人心颤。

“我会的。”心痛如割。

“此次回京,我会尽平生之力。你要为自己打算,明白吗?”他言简意赅,话中有话。

我蹙眉,他想告诉我什么?有什么深意?

他一双黑眸闪着动人的光泽,蕴着隐忍的苦涩,“这些年,此心不变,此情不渝。”

心中大恸,我缓缓道:“近来宫中传唱一支曲子,曲词很有意思,阿眸就念给大哥听听吧。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欲要与君绝,岂料更相思。明知相思苦,何必苦相思;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完颜雍好像明白我的意思,苦涩地笑,“很有意思的曲词,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极力克制剜心般的痛,我道:“这支曲子道尽相思之苦,劝诫那些无力自拔的痴心人放开怀抱,回头是岸。夜深了,本宫先行一步,烦请大哥记住:明知相思苦,何必苦相思;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他淡淡低语:“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我看见,夜色浓重,他漆黑的眸心弥漫开尖锐的痛,缠着经年的涩苦与沉痛。

我狠下心,道一声:“珍重。”

然后,我绝然转身,快步离去,身后传来大哥沉定的声音,“三妹,记住我的话。”

回到合欢殿,心已碎裂,魂已飞散,仿佛心魂已飞离躯壳,跟随大哥而去。

躺在棉被中,蜷缩成一团,气息渐缓。

眼前皆是他痛楚的面容与目光,耳畔回荡着他别有深意的话,毫无睡意。

羽哥正要退出寝殿,我静静道:“羽哥,方才之事,若你泄露半句,本宫便死无葬身之地。”

“元妃放心,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听见。”她语气坚定。

“如此便好,去歇着吧。”

羽哥退出去,偌大的寝殿只有一盏幽暗的宫灯陪着我,烛影摇曳。

此次回京,我会尽平生之力。你要为自己打算,明白吗?

大哥为什么说这两句话?究竟有什么深意?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里?他离开太和殿,完颜亮不可能没发现,会不会派人跟着他?

倘若有人瞧见,那就不妙了,完颜亮一定不会轻易饶过大哥。

怎么办?

翻来覆去,忐忑不安。

静寂中,轻捷的脚步声清晰入耳。我望着完颜亮一步、一步走来,脸上的烛影影影绰绰,看不清是何神色。

我出去一趟,他去回一趟,可见他来去匆匆,在太和殿没待多久便赶回来——他发现大哥不在宴饮上,担心大哥与我相约、相会,便赶回来看个究竟。

他果然对我严防死守!

所幸,方才和大哥只是说了几句话,假若再多待片刻,就被完颜亮当场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