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2 / 2)

凤囚金宫 端木摇 8844 字 4个月前

我再说了一遍,睿儿略略倾身,我接过来……乳娘说,若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抱他,他不让抱的,肯让我抱,说明他对我不陌生,许是头两个月我抚育他的缘故。

乳娘还说,陛下已封殿下为秦王。

这两日,我喂睿儿吃稀粥,陪他玩耍,给他沐浴,与他一起睡觉,那种为人母亲的感觉回来了。每当看着小小的人儿,心中尤为柔软。可是,时光流逝得太快,两日太短了。

此后,每逢十五、十六,乳娘就会抱睿儿来鸾宫,让睿儿与生母亲近、亲近。

这是完颜亮的意思。

如此,过了三个月,每月的十五、十六就变成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日子。他和我陪睿儿玩闹,让儿子享受有父母宠爱的快乐时光。

睿儿慢慢长大,大人之间有什么不快,孩子感觉得到。我不想让睿儿小小年纪就受此影响,在这两日假装与完颜亮是一对恩爱的父母,给孩子一份快乐、美满的回忆。

也许,十五、十六也是完颜亮最开心的日子。

后宫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完颜亮纳新妃,还是哪个妃嫔失宠、得宠,皆与我无关。我对明哥、羽哥、小六和小七说,我不想听见后宫任何事,不必对我说,你们也不要私下说,免得让我听见。

如此,完颜亮的后宫是风平浪静、还是激流暗涌,我全然不知,只关心睿儿。

小六、小七对我的监视、防护一直很严密,其实,我早已没有了轻生的念头。

轻生,只是那些日子的念头,渐渐的,我就想通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已是最恶劣、最绝望的境地,不会有更糟糕的了,只要我耐心地等待,光明的那一日总会来临的。

就这么死了,只会便宜了完颜亮,也许,留着这条命,还有别的用处,还有希望。

看着睿儿每个月的变化、成长,是最幸福、最欣慰的一件事;然而,他三岁的时候,会歪着头缓慢地问,父皇每日都去看他、陪他,为什么不能每日都看见娘亲?我不知应该怎么说,乳娘道,因为娘亲要帮父皇做很多事,娘亲很忙。

正隆五年,元睿五岁,已是宫中俊俏倜傥、文武双全的小男孩,口齿伶俐,聪明调皮,时而霸道骄横,时而喜欢捉弄人,招人喜欢,却又令宫人害怕,不少宫人躲着他。每次来鸾宫,他总是黏着我,我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吃什么,他也吃什么,我不许他再调皮,他就乖乖地不再捣蛋。

完颜亮宠他宠得无法无天,他要什么就给什么,就算他要天上的星辰月亮,也会设法弄下来给他。若宫人稍有疏忽,就被乱棍打死,更不用说那些让他哭闹、受伤的宫人了,无一不死。我劝过几次,说若再杀人,这血债就要报在睿儿身上了,完颜亮才有所收敛。

十一月末,鸾湖已结冰,月圆之后,他出城行猎,我没有想到,会等到一个人。

晚膳后,忽觉很困,我早早地就寝,不知睡了多久,幽幽醒来。让我无比惊诧的是,坐在床沿的竟然是上官复。我连忙问他是怎么潜进宫的,他说,时间紧迫,一边走一边说。

他是来救我的?他有法子救我出去?

小六、小七、明哥和羽哥睡得很死,许是被下迷药了。我毅然离开,但是对岸的禁卫会发现我们的,到时如何避过他们的眼睛?

我发现,上官复穿着内侍的衣袍,两个宫娥是耶律丽妃的近身侍婢。我大惑不解,他解释道,厨娘在膳食中下了迷药,羽哥等四人在三个时辰后才会醒来。但是,我也昏迷了,为什么这么快就醒了?他说,他给我闻了解药,立刻就苏醒。

我明白了,耶律丽妃暗中帮他,他得以进宫,收买厨娘,接着带我离开。

其中一个侍婢道,丽妃接秦王殿下到临芳殿玩,天寒地冻,殿下不慎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丽妃担心殿下有何不测,就派人来请元妃。

睿儿高烧不退?

上官复接着道,方才从湖畔过来时,便是以此事为由,出示丽妃和皇后的令牌,那些禁卫原本不放他们过来,但是完颜亮不在宫中,禁卫也担心殿下有事,争执良久才放行。

另一个侍婢又道,其实秦王殿下并无染病,只是借口罢了。

如此,高悬的心回落。

行至湖畔,禁卫拦住,那侍婢道:“此事由皇后和丽妃担着,你们速速放行。陛下回宫后,皇后和丽妃自会向陛下禀奏。”

禁卫不敢再拦,我们快速前行。

然而,不是去临芳殿,而是来到一处冷僻、无人的地方。

侍婢给我一套内侍衣袍,让我快快换上。

虽然心有疑惑,但时间紧迫,不容我多想,我迅速换上,坐上一辆马车,前往宫门。

一个侍婢回临芳殿复命,另一一个带我们出宫。我不禁想,稍后如何对宫门护卫说?

我不停地往回看,心中纠结,坐立难安,这次能否顺利离开?会不会和几年前一样,临到终了还是离不开这座深恶痛绝的牢笼?

我走了,睿儿怎么办?就此丢下睿儿?其实,将睿儿丢给完颜亮,也未尝不可……

上官复拍拍我的肩头,“别担心,镇定一点。”

看着他成竹在胸的坚定眼神,我略略安心,可是,我放不下的是睿儿。

睿儿,此次娘亲若真的离开,也许是永别,你会原谅娘亲吗?睿儿,娘亲很抱歉……

宫门护卫盘查,那侍婢报上家门,说秦王殿下在临芳殿玩耍,不慎染了风寒,几个太医联手会诊,开了方子,却少了一味稀有的药引,现皇后和丽妃吩咐他们三人出宫找药引,城中若没有,就出城去找。

宫门护卫将信将疑,再审问几句,侍婢火了,以陛下压他们,他们不再阻拦。

马车驶离宫门,这次能否逃离,会有什么变数,谁也无法预料。

马车在一条隐蔽的小巷停下来,侍婢让我们换上男子衣袍,还说立即出城,否则便有危险。

而后,她下车离去。

此次耶律丽妃助我逃离,完颜亮知晓后,会如何惩治她?

“上官大哥,我……”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恍惚地跟着他走,顺利出宫,应该高兴才是,可我放不下睿儿。

“别想太多,此次我谋划良久,完颜亮不会这么快收到消息,眼下最重要的是出城,离开中都。”他沉声安慰我,让车夫往北行驶。

上次逃离功败垂成,六年后,他再度潜入中都,以一人之力救我出来,此恩此义,我很感动,该如何酬谢他?

北门护卫简单地问了几句,让我们出城。

当马车驶过城门,高悬的心缓缓落下,却有一道声音问自己:难道就这么丢下睿儿吗?睿儿还那么小,没有娘亲在身边,很可怜。

睿儿……睿儿……睿儿……

睿儿,娘亲对不起你。

这一次,上官复成功地救出我。

走了很远很远,没有发现追兵,因为,我们往北走,再折向西北。完颜亮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往北走,即使是追,也会往南、往西追。

唯一的牵挂是睿儿,然而,事已至此,放不下,也要放下。

离开中都五日后,我完全放心了,不再担心完颜亮追至。

金正隆五年十一月末,我终於逃离那座坟墓般的鸾宫,终於离开了那个痛恨的地府阎罗,终於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这年,我二十八岁。

掐指算来,与完颜亮的纠缠,将近十二年。

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

容颜苍老,身心憔悴,千疮百孔,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无知无畏、天真幼稚、一心只想走遍五湖四海行医救人的小女子,我看透了世间的一切,只想回家,与爹爹和哥哥在一起,过平平淡淡、无忧无虑的日子。

上官复带我到西北草原,让一个二十余岁的女子与我同住一顶毡帐,还请大夫调理我的身子,劝我先安心住在这里。我说我想南下、回家,他说完颜亮必定广派人手追捕我,若我此时南下,风险太大,很有可能再被他捉回去。

想想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再被完颜亮抓回去不就白费工夫了?

於此,我在草原住下来。

只是,对儿子的思念如潮水般汹涌不绝……一想到,此生此世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与睿儿相见,心就很痛很痛,痛得五脏六腑揪在一起……

睿儿,娘亲不是一个好娘亲,娘亲对不住你。

寒冬的草原冰寒彻骨,冷得直打颤,我很不习惯,却也只能忍耐。不过草原广袤无垠,令人心胸开阔,视野也极为开阔,这些年郁结、封闭的心慢慢开朗起来。

雪飘万里,冰封千里,一望无际的草原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宛若晶莹剔透的雪域之原,如此洁白无瑕的美,令人惊叹。

虽然被草原凛冽如刀的寒风冻得手足僵硬,但宁静、宽广的草原令人身心舒畅,天高任鸟飞,我就像天际的鹰隼,自在地翱翔,想飞多高就飞多高,想飞多远就飞多远。

上官复似乎很忙,有时数日不见人影,不知在忙什么。

有时,他站在冰雪之地,眺望长空与远方,魁梧的身子挺立如戟,在寒风中僵立不动,一站就是一个时辰,不知在想什么。我站在毡帐前静静地望他,他的大氅在风中飞扬如大鹏的羽翅,他的背影给人一种孤独、悲怆之感,那种感觉,难以言说。

过了这些年,他也老了,却还是那般豪迈磊落、义薄云天,不知他是否成家立业。

离开鸾宫太仓促,我不知那一晚就此离开,没有把香袭交给我的两方丝帕带出来,否则,我就能交给他了。真是可惜。

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拿回那两方丝帕,香袭,我有负你所托,对不起。

除夕夜,上官复和我一起吃一顿丰盛的晚膳,还有与我同住的女子,耶律烟。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声笑闹,好不开心自在。

草原的酒很烈,我只喝了半碗就晕晕的,不敢再喝,以茶代酒。他们二人不停地豪饮,却全无醉酒之象,令人钦佩。这个叫做耶律烟的女子颇有姿色,平日里话不多,手脚灵活,想必武艺不错。虽然她和我住在一起,却从不与我多说几句,除非有必要才会跟我说话。

她姓耶律,难道是契丹人?

罢了,再过几日,我就会南下,不问也罢。

“上官大哥,我想在初六那日南下。”

“不行!”话音才落,上官复就觉得语气太过决断,缓和了语气,“才过了一个月,完颜亮的人遍布金国诸路,只要你南下,就会被发现行踪,难道你想再次被完颜亮捉回去?”

“那要等多久?”

“至少三个月。”他目光凝定。

“三个月?”我吃惊,照他这么说,完颜亮不死心,广派人手潜伏在金国和江南打探我的行踪,那我这辈子都不能回家了?

“眼下风声正紧,只要你一现身,就会被抓住。三个月后乔装南下,比较适宜。”上官复语气沉重,极力劝服我,“我知道你很想回家,但此种情形,你务必再忍耐两个月。”

“知道了。”为了不再入狼窝,只能如此了。

耶律烟倒了一碗酒,敬我,“上官大哥为了救你,费了多少心思,你要好好报答他。”

他立即道:“多嘴。”

她轻笑,不理会他,“阿眸姑娘觉得不应该吗?”

我笑道:“应该的,你不说,我也会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她咕噜咕噜地饮尽大半碗烈酒,“嘭”的一声,搁下大碗,道:“这半年来,无论是宋国,还是金国,无论是朝中大员,还是平民百姓,都在说一个传言。”

我好奇地问:“什么传言?”

上官复阻止她说,说她醉了,让她去歇着。

耶律烟的脸蛋红扑扑的,坚持道:“重瞳女子,红鸾艳骨;得鸾者,得天下!”

重瞳?红鸾?天下?

这句话大有深意,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指……我吗?

他拽她走,她用力地推开他,差点儿没站稳,流露出三分醉态,“半年前,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开始流传开来,传遍宋国和金国。这句话意思是,无论是宋国还是金国,得到一个拥有重瞳之眸、红鸾艳骨的女子,就能统一宋金两国,执掌天下。”

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这句传言所说的鸾者又是什么人?

“阿眸姑娘,你知道这个鸾者是谁吗?”耶律烟笑嘻嘻地问。

“是谁?”心跳加速。

“就是你。”她指着我,笑得完全不像平日里沉稳的模样。

上官复猛击她的后颈,她立即晕了,被抬到床上,他给她盖上厚厚的棉被,然后坐下来,倒了一碗烈酒,一饮而尽,生猛得很,眉头紧皱。

我问:“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看我一眼,点点头。

我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怎么会……”

“得鸾者,得天下。换言之,宋国或金国,只要得到你,就能成为天下之主。”

“是什么人传出这样的传言?这根本毫无依据……”

“传言一旦流传开,就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如何查得到最初传出传言的人?”上官复沉沉一笑,“金帝、宋帝原本就不会轻易放过你,现在出现这个传言,他们更不会放过你,一抓到你,就会把你软禁在宫中。”

他说得没错,完颜亮自不必说,宋帝也不会放我走。

可是,这句传言所指之人,真的是我?

他淡定得很,好像这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不必担心,你在草原多待一阵子,再秘密回江南。”

只怕无论过了多久,南下之路都危险重重。

怎么办?

如此传言,太不可思议,太荒唐无稽。我有什么本事、能耐能让一国之君得到天下?难道这一生注定身陷宋金之争而无法抽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