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日暮长江空自流,空目断(1 / 2)

凤囚金宫 端木摇 9135 字 4个月前

第144章 日暮长江空自流,空目断

这夜,我与二哥大吵。

我执意要走,他执意留我,苦口婆心地劝我留下来。

赵玮道:“三妹,没用的,父皇派了很多护卫守在前门和后门,他们只听命於父皇,不会放行。”

我冷笑,“是你害我被软禁的,你务必帮我想一条妙计逃出去。”

“你激怒了父皇,父皇正在气头上,你走不掉的。不如这样,过几日父皇气消了,我求求父皇,父皇回心软的。”

“二哥,不要天真了,你以为父皇会放我走吗?”

“没有试过,如何知道父皇不会放你走?”他握住我双肩,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你误解父皇的心意了。父皇并非故意囚禁你,而是眼下江淮一带风声鹤唳,宋金两军即将开战,你留在临安是最安全的。父皇不想你再被金主捉去,才执意留你在临安。”

“完颜亮猜到我在临安,临安并非最安全的,而是最危险的。”我反驳道。

“你怎么这么固执?就算临安不安全,你家就安全吗?江淮一线一旦开战,殃及池鱼,你家所在的小岛也会遭殃。”

也许他所说的是事实,可我只想和爹爹、哥哥在一起,“无论如何,我不会留在临安。”

赵玮静静地看我,半晌,缓了语气道:“我知道,父皇不顾我们的生死,你伤心失望,不愿再当大宋公主。三妹,你放心,等父皇气消了,我一定说服父皇,让你回去。眼下局势紧张,你真的不能回去。你想想,你好不容易逃出金主的魔掌,倘若再被他捉住,你甘心吗?你愿意吗?”

是的,我绝不能再被完颜亮捉住。

他继续劝说:“你在想什么,我都明白。你讨厌、憎恨皇宫,只想与最亲的亲人在一起,过简单、平淡的日子,我会让你如愿。可是,我沦为阶下囚的一年多,你煞费苦心营救我,牺牲了自己,牺牲了终身幸福,你教我这个当兄长的如何酬谢、如何报答?”

我酸涩道:“二哥,早些年,你数次舍命相救,我又如何报答?就算我不去找完颜亮,他也会抓我回去,结果都一样,我逃不出他的魔掌。你我之间的情谊、恩义,就一笔勾销吧,谁也不欠谁,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君子之交淡如水,好吗?”

他爽快道:“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你暂时不能离开临安。我刚刚收到消息,金贼即将渡淮,前往庐州,倘若……倘若江淮战事失利,后果不堪设想。三妹,就当是为了躲避金主,你就勉为其难地留在临安罢。”

深入想想,在小岛家中,不如在临安安全。我只好作罢,暂留临安。

数日后,宋帝来看我。

他带来了宫中御厨做的糕点和羹汤,让我多吃一点,补补身子。

他笑眯眯的,满目慈祥,满面和蔼,对我一如既往的宠,仿佛日前的大吵未曾发生过。

我态度冷淡,言简意赅,不假辞色,他自觉无趣,讪讪的,没多久就回宫了。

越几日,赵玮告诉我一件事,一件令我们都意想不到的事。

从北边传来消息,十月丙午,金国东京留守、曹国公即皇帝位於辽阳宣政殿,改元大定,废黜完颜亮。不仅如此,他历数完颜亮几条大罪:弑皇太后徒单氏,弑太宗及宗翰、宗弼子孙及宗本诸王,毁上京宫室,杀辽豫王、宋天水郡王、郡公子孙等数十事。

我骇然,完颜雍登上了金国帝位!

完颜亮出征在外,远在江淮,实则金国无主,完颜雍趁虚而入,即位於东京辽阳。即使完颜亮统军百万,亦鞭长莫及,分身乏术,除非立刻撤兵北归。然而,在后院起火的形势下,完颜亮没有北撤,继续南进伐宋。

我不明白,为什么完颜亮不担心整个金国落入完颜雍的手掌心,为什么坚持伐宋?

“后院起火,金主继续南进,可谓失策。”赵玮分析道,“倘若大哥掌控了中都,纵然金主在江淮一战后凯旋北归,也要和大哥拚个你死我活,人马疲乏,多半是将江山拱手让人。”

“你看好大哥?”

“后院起火,百万金军必定人心浮动,宋金一战,谁输谁赢,还未可知。”他凝眸窗外,“据传,大哥杀了金主派去监视他的人,利用西北契丹造反之机,调辽阳军,起兵举事。”

的确,这是上天给完颜雍绝无仅有的良机——完颜亮统军攻宋,只要他掌控了辽阳、中都,就能接掌整个金国江山。完颜雍等这个良机等了这么多年,终於成事。

心中到底是欣喜的。

赵玮忽然道:“倘若父皇将皇位传给我,我的对手便是大哥。”

是啊,若大哥成为金国皇帝,二哥成为宋国皇帝,他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对手。

而我呢?

我应该在小岛上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完颜亮何时杀害徒单太后?”我问。

“听说早在八月,徒单太后力劝金主不要伐我大宋,金主大怒之下,杀了徒单太后,并命人焚烧其屍,将屍骨扔在水中。而且,徒单太后的十几个侍婢也被杀了。”

“当真?”我惊骇,心怦怦地跳。

“九月传来的消息,应该是真的。”赵玮气愤道,“金主残暴不仁、冷酷无情,竟然连嫡母也杀,愧为人子,更不配当天子。”

完颜亮早就想杀徒单太后,只是他的生母在世时一再阻拦,后来,他担心被臣民诟病才一直没有下毒手。徒单太后多活了几年,也算是幸运。

忽然想起一事,我问:“徒单皇后和太子也在汴京宫中,完颜亮没对他们怎样吧。”

我想知道的是,睿儿没什么事吧。

赵玮道:“金主宠爱太子完颜光英,这对母子应该没事。完颜亮率军南下,诏他们留守汴京。”

脑中又闪过一道光亮,那么,睿儿应该由徒单皇后照料,应该在南京宫中。

完颜亮率百万雄兵伐宋,横越两淮,进迫长江。

败绩的消息一个个地传回临安,两淮前线宋军溃败,金军如入无人之境。

赵玮说,朝野上下人心浮动,临安城内人心惶惶,担心金军打到临安,有一些富商南下避难。

一日,他匆匆赶回来,面色凝重,眉宇间有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问:“二哥,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完颜亮已至和州,金军主力逼近建康。

假如长江一线抵挡不住金军,金军渡江南下迫在眉睫。

这夜,临近子时,我收拾了行装,刚打开房门,就看见门前站着一人,赵玮。

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没就寝?难道他猜到我要走?

他缓缓转身,俊白的脸孔隐在黑暗中,瞧不出是何神色,“三妹,我所料不差,你终究要走。”

“你特意来拦我?”

“是,也不是。”

“就算你想拦我,我也要走。”我行至他面前,坚决如铁。

“你一人无法离开这里。”他的声音温淡如水,“若有我相助,那就不一样了。不过你必须告诉我,你回家还是去别的地方?”

他是否猜到了什么?

我淡淡一笑,“我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回家。”

赵玮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不是回家,你要去汴京寻人。”

我蹙眉看他,他以平淡的语气道:“三妹,你为金主生养了一个儿子,金主尤为宠溺。你离开中都,没有带儿子走,牵肠挂肚。如今,金主率军南进,不在汴京,你想趁此良机带走儿子。”

他越来越厉害了,看透了我的心思。

我问:“你是帮我,还是阻拦我?”

他看似云淡风清,口气却笃定,“我陪你北上,助你一臂之力。”

“不可!你是宋国皇子,怎能离开临安?倘若你被金人擒获,金人以你要挟宋国,如何是好?”

“只要我们乔装得好,就不会被认出来。再者,我会带二十余个高手保护我们,不会有事的。”

“二哥,你想再尝尝阶下囚的滋味吗?”

“凭你一人之力,能闯进汴京宫中吗?能带走儿子吗?三妹,我不想你有去无回!”赵玮气急道,“要么我和你一起去汴京,要么你乖乖待在这里,你自己选。”

如他所说,凭我一人之力,的确很难带走睿儿。可是,我更不想再次连累他。

他扣住我双肩,“要走,现在就走!”

也罢,有二哥相助,也许我真的可以带走睿儿。

这夜,赵玮命下属掩护,我们偷偷溜出别苑,漏液北上。

二十余骑分成五批人北上,两个护卫近身保护我们。

疾驰一夜一日,我们在一个小镇的客栈进膳、歇息,打探江淮一线的战况。

此时已是十一月,据传完颜亮所率主力军驻扎在和州,不日渡江。我们又打听到,知枢密院事叶义问督视江淮军马,已经到了建康,罢负责淮西军务的王权,以李显忠代之。

然而,赵玮说,叶义问胆小如鼠,无法掌控大局;而李显忠还没赶到采石,可以说,采石守军没有主帅,势必军心大乱。

原本,二哥打算从采石渡江北上,如今金军逼近,即将渡江南进,我们强行渡江,很危险。

他面色沉重,沉吟良久,道:“王权、叶义问皆为胆小鼠辈,李显忠尚在池州,军无主帅,金军渡江易如反掌。”

金军一旦渡江,气势如虹,宋军纷纷溃散、逃奔,何谈抵抗?

怎么办?

“三妹,如此情形,我们必须先去采石。”他眸光冷毅,面孔紧绷,“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金军渡江!”

“军情紧急,我们就去采石。你好歹是皇子,有皇子督军,必能振奋士气。”

“此处距采石不远,三四个时辰就能赶到。我们即刻启程!”

赵玮面孔刚毅、神色激昂,拍拍我的肩。

长江沿线守住了,临安便安全了;若守不住,宋国半壁江山也将守不住。

纵然前往采石有可能被完颜亮捉住、有危险,但形势紧急,我和二哥必须去。

进入采石地界,一路前往驻军大营,却越来越心寒,越来越失望、生气。

金国大军就在北岸,随时会渡江,而南岸采石却荒无人烟,不时有几个士兵逃跑。更气愤的是,看不到宋军驻守、巡视,更看不到军纪严谨的将士,赵玮脸如铁寒,如刀如剑的目光随时可杀人於无形。

江面遥遥在望,南岸却无兵驻防,我亦气得想杀人。

此时,我看见不远处站着四个人,和我们一样,远眺江面、江北。

二哥也看见了,“其中一人应该是朝中大臣。”

那四个人策马过来,照面之下,大吃一惊,连忙下马行礼:“微臣叩见王爷。王爷怎会来此?”

二哥没有明说,只说担心采石军情,来看看。

原来,其中一人是中书舍人虞允文,是叶义问遣他来采石犒军。

我作男子打扮,二哥没有介绍我,就当我是他的随从。虞允文说,他也刚到采石,没想到采石的情况这么糟糕。

一行数人下马步行,往江边走去。一路上,但见四周无人,平民百姓已大多迁走,荒凉肃杀。

驻军散落四处,面有慌色,人心惶惶,全无士气与军纪,好像在江边等死。

这一幕,令人心痛又愤怒。

金军号称百万,一旦渡江,如潮涌来,就会淹没采石。

赵玮和虞允文皆眉头紧皱,我道:“倘若金军今日渡江,采石所有将士岂非引颈就死?”

“王大人已走,军无主帅,军心浮动可想而知。”虞允文屈身抱拳,“微臣虽非武将,未曾指挥作战,然而,如此危急时刻,微臣必定竭尽所能,抵抗金军。”

“虞大人有何良策?”赵玮欣慰地问。

“为今之计,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振奋士气,布防、布阵,以防金军渡江。”

“事不宜冲,先找来驻军副将问问情况。”二哥望向江面,忧心忡忡。

今日阳光普照,江面一片苍茫,江风呼呼,南岸驻防空虚,北岸却有密密麻麻的敌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对南岸虎视眈眈,仿似一只饿狼,紧紧盯着对岸的一块肥肉。

虞允文五十出头,身格魁梧,面孔冷硬,一看就知他秉性刚直、光明磊落,不是胆小鼠辈。不过,他胡须花白,一头发丝亦有半数白发,虽有慷慨之气,却是个文弱书生。

我担忧道:“二哥,虞大人一介书生,未曾沙场作战,我担心……”

赵玮亦忧心道:“我也有此担心,不过远水救不了近火,纵然他是书生,也必须统帅采石驻军抵抗金军。三妹,倘若我军……倘若采石失守,你务必先行,不要被金主捉到。”

我决然道:“二哥,我和你共进退、同生死!”

他朝我一笑,我回以微笑,心中激荡。

纵然我军惨败,采石失守,纵然是逃,我也要和二哥一起逃。

要么,一起死!

很快,副将来了,拜见二哥和虞允文。

虞允文问了情况,副将说,驻军只剩下一万八,因为王权走了,新的主帅未到,军心涣散,全无斗志,大多不想抵抗金军,计议如何逃命。

虞允文吩咐他立即召集所有士兵,我问:“北岸江口的金军统帅可是完颜亮?”

那副将惊诧於我的问题,也许是诧异我直言“完颜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