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1 / 2)

凤囚金宫 端木摇 8946 字 4个月前

第146章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

时隔多年,再次与安心、安平相见,我们相拥而泣。

这些年,她们一直打听我的情况,知道我逃了出去,替我开心,却没想到我又回来了。

“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可是,我真心希望我们再也不要见面。”安心感慨道,挽着我的手臂。

“我也没想到还会回到中都。”

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进一步的地方,比如中都,比如金宫,却还是踏进来。

世事无法预料,最不想来的地方,终究再次走进来。

因为,这里有最不堪的回忆,有此生不想再见的人。

却因为睿儿,不得不来。

这是上苍的安排吗?

“还在正月里,天寒地冻,你怎么在这时候回来?”安平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是不是为了秦王殿下?”

“你们听说了吗?陛下要当众绞杀睿儿,以平众恨。”我忧心忡忡地问。

“陛下要杀秦王殿下?”安心惊诧不已,“陛下入宫不久,很多宫殿都要重新布置,所有宫人忙得不可开交,我们哪有闲工夫打听前朝的事?”

“我听了这个消息,才赶来中都。”

安平安慰道:“别急别急,稍后我就去打听打听。你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简略道来:“徒单皇后和太子随驾去南京,我原以为睿儿也在南京,年前我在南京打听过,睿儿根本不在南京。之后我往北找,正月初四,我听说朝中不少人上奏陛下绞杀睿儿,我就匆匆上路,赶到中都。”

安心明白了事情经过,“这件事应该是真的,废帝杀了多少人,就有多少人恨他。不过你也别急,我和安平晚点就去打听。”

我点点头,“你们可知,废帝离开中都后,睿儿一直在宫中?”

安平道:“秦王殿下应该在宫中。”

心头微震,原来,睿儿一直在中都宫中。

以为完颜亮带着睿儿南伐,原来是我算错了。

忽然,去年的一件事浮上心头。

去年,完颜雍去西北救我,之后我随他到辽阳附近的乡野,他说睿儿应该也去了南京。

那时候,大哥不知道睿儿的真正下落吧,只是依照完颜亮的行事作风来推测吧,他不是有意骗我的吧。我不信他会骗我,他不会骗我的……

安心、安平见我神思恍惚,让我先歇会儿,她们去打听消息。

我愣愣的,还是不信大哥有意骗我,他骗我做什么?对他有什么好处?

唯一的好处就是,当时我不知道睿儿在中都,就不会带走睿儿;今时今日,我知道睿儿在中都,就会回到中都……大哥,是这样的吗?

半个多时辰后,她们回来了,说绞杀睿儿一事是真的,二十日行刑。

“安平,你觉得陛下真的会绞杀秦王殿下吗?”安心眉心紧蹙,万分担忧,“秦王殿下年仅七岁,陛下一向仁厚贤明,怎么会听从大臣的奏议,绞杀秦王殿下?”

“是啊,废帝残暴,陛下心存仁善,绝不会滥杀无辜。秦王殿下还这么小,陛下怎么会杀一个无辜的孩子?”安平也迷惑不解。

“你有什么打算?”安心问我,握我的手。

“陛下的寝殿是昭明宫?”我心意已决,绝不会让睿儿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你想去找陛下?”安平骇然道。

我冷冷勾唇,“不必担心我,我不会有事。”

完颜雍并没有住在昭明宫,许是不想住在完颜亮曾经住过的寝殿,就住在福安殿。

安心为我找来一套侍从的衣袍,夜幕徐徐下降,我更衣后,前往仁政殿。安平打听到,晚膳后,陛下通常在仁政殿书房看奏折,很晚才回寝殿就寝。

一路走来,看着熟悉的殿宇长廊、朱红的宫墙殿门、明丽的琉璃碧瓦和绵延至前方的宫道,心中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那些年的时光潮水一般涌来,充斥在脑中,一幕幕地闪现……回忆与现实交错,让人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

时空流转,物是人非,那些年早已封存在心底的最深处,完颜亮也已作古,而现在,我只是为了睿儿而来。

即将见到的人,不再是以往的大哥完颜雍,而是至尊无上的金国皇帝完颜雍。

一个念头总在心中翻腾:他痛恨完颜亮,恨屋及乌,痛恨睿儿,就依群臣奏议,绞杀睿儿?他是否猜到我会为了睿儿回来?他是否一定要杀睿儿?

终於来到仁政殿,殿前守卫拦阻,我声称是李贤妃命我前来的,他们才放行。

完颜亮的书房也在仁政殿,完颜雍弃而不用,以偏殿为书房。

顺利踏进书房,在一旁侍候的内侍看向我,微微皱眉。

我站定,不敢抬头,深深吸气,缓缓呼气,稳定心神,以寻常的嗓音道:“陛下,贤妃差奴才来问问,陛下是否喜欢南京的点心,比如兰花酥、鸳鸯饺、相思木兰和红豆白玉露。”

闻言,坐在御案后看奏折的金主立即抬头望来,我微微抬头,迎上他诧异而惊喜的目光。

目光交汇,心境各异。

我平静地等待,完颜雍的脸孔布满了喜悦与欢笑,挥退内侍,朝我走来。

内侍掩上殿门,大哥喜不自禁地笑,激动地握着我的双臂,“三妹,太好了,我们终於再见了。”

他不是口是心非的人,他喜怒形於色,他真的开心。

我亦开心,看着这个缭绕在心头的男子,看着这张让我魂牵梦绕的俊脸,看着这双世上最深邃的眼眸,我心弦颤动,心神渐渐恍惚起来,仿佛回到了从前,我执着地喜欢他、迷恋他,只要能看他一眼,只要静静地待在他身边,我心满意足、日夜陶醉。

心动,情动,情不自禁。

然而,短暂的失神后,我冷静下来,挥散那些不该有的情绪与情愫。

“陛下不是料准了我会来中都吗?”我悠然反问。

“三妹,这是什么话?”他满目不解,随即自嘲道,“没想到,今日你我倒生分了。三妹,我还是我,还是你认识、熟悉的大哥,未曾变过。”

“你已是大金国皇帝,怎么会一样?”我冷声道,“今时不同往日,九五至尊,生杀予夺。”

“原来你是为了睿儿而来。”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一瞬即逝。

“不为睿儿,又为谁呢?”

完颜雍没有回答,牵我的手,来到书房东侧的内殿。

内殿是他批阅奏折疲累的时候歇息用的,各种器具一应俱全,小榻上铺着柔软的锦衾。

我仔细地打量他,他还是心中的那个男子,只是转变了身份,是手握皇权的金主。着帝王绣龙常袍,黑发编成金国男子的发式——辫发,头戴毡帽,一如往昔,魁梧轩昂,比以往多了五分帝王霸气、五分雍容气度,与我想象中的帝王如出一辙。

他如此着装,提醒我,他再也不是我所认识的大哥,而是着眼於江山与朝纲的皇帝。

我坐在小榻上,他目不转睛地看我,眉梢含笑,喜不自禁。

“我想见睿儿,睿儿在哪里?”

“睿儿很好,有乳娘和宫人照看,你不必担心。”他面上的微笑慢慢凝固,凝成冷冷的霜花。

“离开睿儿一年余,我想尽快见到睿儿。”我面无表情地说道,心知睿儿是横亘在我们中间的一座大山,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让他如鲠在喉。

“好,我让人带睿儿过来。”

完颜雍走出去,叫了一声“小楼”,然后吩咐小楼带睿儿来书房。

片刻后,他回来对我说,很快就能见到睿儿。

我故意提起心中的那根刺,“没想到睿儿一直在中都,没有随完颜亮南下。”

他点头,“我也是入宫后才知道睿儿在宫中,三妹,我也没想到废帝将睿儿留在中都。由此看来,他担心你带走睿儿,索性将睿儿放在中都,你想带走睿儿,就只能回中都。”

语气颇为真诚,神色也不似说谎。

我思忖,他当真没有骗我?

“去年,我对你说,睿儿很有可能随废帝南下……那时我只是依照常理推测,没想到……”他结结巴巴地说,紧张得有点慌乱,“三妹,你不信我?你觉得我有意骗你?”

“陛下想多了,我从未这么想过。”过去的事就算了,我不想再追究。

“三妹,不要叫我陛下,叫我大哥,好不好?”完颜雍诚恳道,执起我的手,目光热切,“你不必拘礼,我从未变过,我们还像以前那样,随性一点,好不好?”

一心牵挂睿儿,满脑子都是睿儿,倒没发觉他从未自称“朕”。

他的心真的从未变过?他当真能够待我如从前?他做得到吗?

我淡淡莞尔,“这些都是小事,只要睿儿安然无恙,我别无所求。”

他握着我的双臂,越来越用力,“三妹,我不管你为什么回中都,既然你我再次相见,就是我们的缘分,是上苍的安排,是注定的,我不会再放你走!”

语气坚决,仿似不容置疑。

我呆呆地看他,迷失了半晌,问:“为什么绞杀睿儿?”

“此事稍后再说。”完颜雍拥我入怀,紧紧抱我,仿佛永生永世都不会松手,“你可知道,去年你不辞而别,我多么伤心?你可知道,那种得到了又失去的滋味是多么苦楚?你可知道,等了十三年,还是等不到,那种噬心、彻骨的痛苦足以让人发疯?三妹,你怎么忍心离我而去?”

“我留给你一封书函,我以为,你会明白我。”他这番话,悲沉哀痛,亦让我难过,心痛如绞。

“我明白你的所思所想,可是,等了十三年,到头来一场空,你教我如何承受?”

“我真的很累……我厌恶皇宫,憎恨宫中的一切,这辈子,我最不想待的地方就是皇宫。大哥,不要逼我,好不好?”

“彼时不同此时,我不会让你受到一点点伤害,也不会约束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有什么要求,我无不答应。”他声音沉哑,放低了身段和男人的尊严,“三妹,就当我求你,为了我,留下来,好不好?”

这般情深,这般伤痛,这般可怜,我无力拒绝,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

完颜雍的嗓音似有哭音,“这十三年,你我受尽煎熬,上苍终於见怜,让我们在一起。我们快乐、幸福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舍得丢下我吗?你不忍心的,是不是?”

是的,此时此刻,不忍心。

他就在眼前,我就在他怀中,心为他跳动,魂为他活着,我再难抽身逃离。

泪水滑落,尝之咸涩,心中似甜又痛。

他松开我,双手捧我的脸,“谋夺那九五至尊宝座,只为让你放远江湖;可是,你走了,我的心死了,若我想活,你必须把你的心给我,伴我余生。”

心魂一震,我骇然看他。

他俊眸含泪,水光摇曳,眼中的悲痛仿若直抵心房。

我知道,他原也不想勉强我。他起兵谋反,自立为帝,是因为被完颜亮逼得没有办法,还因为完颜亮囚着我,只有他取而代之,完颜亮才不会阴魂不散地缠着我,我这辈子才能潇洒自在,我和他才有在一起的可能。然而,去年我离开他,他无法忍受那种得而复失的痛,无法忍受思念的折磨……

完颜雍恳切而可怜地求道:“三妹,留下来,伴我余生,好不好?”

我没有立刻答覆,说考虑数日。

完颜雍说,前些日子宫人不当心,睿儿受寒高热,这几日才好一些。他还说,睿儿一人在宫中,没有了爹娘,没有孩童相伴,只有宫人陪着,难免孤单,不过睿儿已七岁了,懂事不少。

想到立刻就能见到睿儿,我心花怒放。

书房传来脚步声,我奔出去,喊着“睿儿”。一抹略高的身影映入眼帘,一个内穿锦袍、外披裘衣的俊俏男孩朝我奔过来,口中不停地喊着“娘亲”。

睿儿扑过来,我蹲下来,紧紧搂抱他。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心中只有儿子,只有终於相见的甜蜜与幸福。

儿子不停地叫着“娘亲”,胳膊搂着我的脖子,勒得很紧。

分离一年多,睿儿长高了,结实了,更俊了。

真好。

“娘亲,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我好想好想娘亲,每日都想,娘亲想睿儿吗?”他漆黑的眼眸泪花闪烁,双臂仍旧搂着我,语声少了一些稚气,有点男子汉气概。

“娘亲也很想睿儿,是娘亲不好,娘亲再也不会离开睿儿。”我拭去他眼角的泪,心中酸涩。

“睿儿也不会离开娘亲。”他将头靠在我的肩上,“以后睿儿要和娘亲、父皇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我一愣,没有回答。

睿儿闷声问:“娘亲,为什么父皇还不回来?睿儿好想父皇,乳娘说父皇在江南打仗,真的吗?”

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我胡邹道:“等父皇打了胜仗,就会回来。”

站在我身后的完颜雍走过来,也蹲下来,和蔼地笑,“睿儿乖,跟皇叔到内殿玩,好不好?”

他比完颜亮小一岁,睿儿理当叫他“皇叔”。

睿儿松开我,拉着他的大掌,展露欢颜,“皇叔。”

完颜雍拉着他走向内殿,我诧异地看着他们,不由得心想:假若完颜雍对睿儿不好,睿儿绝不会跟他走。如此看来,完颜雍待睿儿不错,起码让睿儿信任他、亲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