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冷气森森,向着众人涌了过来。
九姬提剑而上。
之前两次,她都没能正面同这妖鬼遭遇,又因着事急,暂时撂开手去。
今次既然就这般遇上了,没有再躲的道理。
李老道长和孙元景也来给她帮衬。
李老道长还在旁补充道,“这妖鬼先来都是一阵黄风漫天,但他本体魂魄似在风尾之处。眼下风刚至,我们若能火速架起阵法,控住他的魂魄就好了”
这是李老道长思量了很久的办法,可惜他老人家没有这样的功力。
他这话说完,就听见九姬应了他一声。
“您这办法很好,我来施为。”
说话之间,她便与孙元景商议了一种燃魂大法,这中法术不止能控住魂魄,更能直接将那魂魄捉去烧尽,灭了此妖鬼。
李老道长又惊又喜,没想到九姬他们有这等本事。
但这燃魂大法颇需要些时间,孙元景负责建阵,九姬则道,“我来拖延住那妖鬼”
说话间,风声更大,阴气好似冰河之水,往人骨缝里渗去。
被蜀禄上了魂锁之后,连罐子里那最后的栖息之地都无法安眠了。
猫鬼被魂锁勒得整条魂魄震颤不已,他不得不从罐中出来,飞驰着再去寻找阴命的卖油婆婆的踪迹。
这里的人都快走光了、死光了,但山间还有那头发花白的老道士,守着道义驻留此地。
可惜老道士功力浅薄,降不了他,可却能把卖油婆婆变着法来回藏匿。
他一边被魂锁缠得痛苦不堪,只想取了那卖油婆的阴命交差,另一边,他已经害了一十四条性命,在生吞了其中一条后,眼看着令虎族的禁术不能成行了,却还要再为他们取下一命。
他憎恨无比,却无法控制。
他低吼着嗅着卖油婆的气息呼啸而来,就在这时,忽然嗅到了阵法的气味,似乎还是那种会燃掉魂魄的阵法。
他不由地迟疑了身形,若是能就此让他解脱也好,可他好像还有事没做完,而且燃掉魂魄,魂魄就再也无法在轮回中转生了。
猫鬼思绪一掠,就反身要逃离。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提剑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个年轻的妖姬,剑光闪动间,剑气朝着他魂魄削了过来。
这剑气非同寻常,可她到底难以看清他的所在,他避闪了几下,全然避开了来。
那妖姬似乎也发现了问题,手中一幻,长剑变成了长鞭,这鞭在她手中可伸可缩,可单可双,亦能时隐时现,变幻无穷。
他先是避闪了几下,但这位妖姬极其擅鞭,他渐渐开始力不从心起来。
而那燃魂阵法的气息,也越来越重了。
那妖姬直接开了口。
“我不管你是什么鬼,但在此谋害性命,祸害人间,我断不能容你你若识相,束手就擒,倒也免得彼此麻烦”
她气势不弱,口气不小。
但猫鬼听到她的声音,忽的一怔
他听过这个声音,他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声音
她是谁这妖姬是谁
但没等他问出口,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燃魂之阵成了”
九姬一听孙元景喊出声,便再不同这妖鬼废话,她手中长鞭幻动着朝着黄风中心又是一鞭。
但这一鞭下去,不知怎么,那妖鬼竟然没躲,鞭上的妖气重重抽到了他的魂魄。
那妖鬼低哑着发出闷痛之声,身形不稳,朝着燃魂的阵法滚落而去。
孙元景见状,操动阵法平地而起,仿如一张巨网,向着妖鬼的魂魄罩了过去。
阵法已成,魂魄一旦落入其中,便再没有动弹的余地,只会在阴火中燃烧殆尽。
而那妖鬼出其不意地受了九姬一鞭,已经无法控制身形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孙元景忽觉身边有一阵急风袭了过来。
双姒一掌隔空拍在了他的后背上,孙元景毫无防备地被她这一拍,手下抖动开来,下一息就要拢住那妖鬼的阵法,一时间错开了去。
“住手,住手”
孙元景愣了一愣,见姑娘从山下慌乱跑来,衣衫都被树枝划破开来。
他想问一句怎么回事,却见姑娘甚至都没多看他一眼,只是匆促道了一句,“对不住,孙道长”
她又喊了九姬,“小九,他是金吾,是金吾啊”
九姬也惊住了。
这妖鬼竟然是双姒一直在找寻的金吾
众人都向妖鬼看了过去,但妖鬼刚刚脱离了燃魂之阵的捕捉,那阵中阴火燎到了他魂魄的边角。
他灼痛万分,意识模糊起来,已经听不见旁的声音了。
眼下,他只见阵法失误,令他堪堪躲开,他再来不及分辨许多,倏地转身,黄风裹身地就往山林深处逃去。
“呀,这可怎么办”李老道长无措。
钟鹤青本避在较远的地方,免得扰了九姬他们施法,眼下见状快步走了过来。
“若那真是金吾,便让双姒亲自去追吧。”
李老道长不清楚金吾是谁,但眼见同几人有关系的样子,只好点头。
孙元景自然没有异议,只默然叹气。
九姬拧了眉,深深看了姐姐一眼,“那我陪你过去。”
金吾离开不久,走的仓促,没有抹除痕迹,地上都是被他吹乱的枝杈和撞断的小树。
被阴火燎到的那一下,一定痛极了。
双姒不断地抹掉眼角飘落的泪水,追着寻进了山里。
他们走了一段路,便到了一个无人的村落里。
村落破败不堪,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冷风凄凄。
但金吾离开的痕迹就是延续至此。
九姬陪着双姒进了村中。
他们循着村中主路而入,但这里没有过多的草木,反而看不出金吾的魂魄去向了何处。
然而就此时,九姬手边的无人院落里,忽的有黄风直直向九姬冲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双姒一把拉住九姬,朝着那黄风喊了过去。
“阿吾,阿吾不要”
黄风里的魂魄定了一定,擦过九姬掠了过去。
九姬倒是不怕他伤她,只是见那妖鬼动作迟疑,却始终没有回应双姒一句。
双姒也看出来他的迟疑,连着上前两步。
“阿吾阿吾,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他不记得了,魂魄警惕地与她们拉开距离,然后忽的一转,往村后避去。
双姒讶然,正要再追上前,忽然有个小男孩从村后的路尽头跑了出来。
“你、你认识哥哥”
双姒微怔,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她点了点头。
“那你们是什么人也是狸奴变成的妖吗”
小男孩和金吾同在村中,还叫他哥哥,关系只怕不浅。
双姒连忙上前。
她急急幻出了自己半猫半人的模样,白色的猫耳,雪绒绒的猫尾,她甚至拉过自己的尾巴给男孩看。
“哥哥一直在找猫妖吗你看,我是,我就是”
她说着,鼻头酸涩难忍。
“只是他,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男孩看到了她手上白色的猫尾巴。
他知道罐子里的妖鬼哥哥是猫妖变来的,但真的见到猫样的人,还是头一次。
但他管不了这许多了,他不禁喃喃。
“是白色狸猫你是白猫哥哥每日里最痛的时候,只要听见猫山的故事,听见山上的金猫、白猫,他就能安静睡过去了”
双姒的眼泪啪嗒落了下来。
九姬忍不住上前,却见姐姐开了口,“我知道了,我知道要怎么让他记起来了,他能记起来的,他一定还记起山之阿,记起我,记起他自己是金吾啊”
她这样说,九姬忙替她问了小男孩一句。
“你知道哥哥现在去哪了吗”
“我知道,他在庄子后面的祠堂”
祠堂破败不堪,门窗都破了洞,露着风,但却都掩了起来,只能听到祠堂里面风声时不时响起。
小男孩见双姒往门前走去,急急拦住她,“哥哥这般的时候,谁都认不出来,你就算进去了,他也不会好好听你说话的”
双姒闻言,眉头紧锁地想里面看去,“我知道了,我不进去,在外面跟他说话,他能听到一些吧”
男孩点了头。
双姒看向门内叹了口气,她侧身倚在门边,缓缓坐在了门前的青石台上。
“阿吾,你还记得吗”
她声音似翠竹林里的清风之声,慢慢在门外响起了起来,又婉转
飘进了门扉紧闭的祠堂里。
“可能记不清了,但在很远很远的山里,有一座妖城唤作山之阿,它就坐落在云雾飘渺的太行山里。
“山之阿里生活着各种各样的妖灵,但最多的妖灵是狸妖。狸妖在这里生息、繁衍,这里有黑狸猫、青狸妖、虎猫、三花、小狸花,还有金猫、白猫
“其中一只金猫叫做金吾,他有一个满街人都知道的小心思,他喜欢邻家那只叫做双姒的白狸猫姑娘。
“他会每天给她打猎,把满满一背篓的山货,塞进她的院子里。可是这些东西,双姒却不敢要。
双姒侧身依着门,慢慢地说着,不知何时祠堂里面的风声小了许多。
她说姑娘不敢要,“是因为每天给她送东西的人太多了,那些爱慕者如同一波一波的浪涌,他们都爱她幻化成人的甜美皮相,只是又会在不久之后,就因遇冷而很快离开了。
“那个笨笨的双姒,以为金吾也和他们没有两样。我想他一定也只是被她的人形皮相所惑,用不了多久,他也会离开了。
双姒说着,头抵在了弯曲的膝盖里。
“她并不是对金吾没有信心,她只是对她自己,对她在这世上的姻缘,更是对她不定的命数,全然没有信心。
她说她,“毕竟只是个妖丹残缺的短命妖而已。”
只是她说完,忽的抬起了头来。
“这些她说不出口的小心思,金吾却都看在眼里,全都看得明白”
双姒站起了身来,她不住地向祠堂的门内看去。
“他知道她最害怕的,无非就是那颗令她多病的残缺的妖丹,和因妖丹而起的未定的寿数。”
“所以在她大病之后,他就离开了。他骗她说是去王城寻姻缘去了。”
“但实际上,他不是,他不是他是替她寻找能修补妖丹的灵药去了”
替她去寻那传闻中飘渺的上古灵药。
双姒忍不住,眼泪似断了线一般啪啪嗒嗒地砸落在衣襟、裙摆和青石板上。
她扣住了门上生锈的铁环,额头抵在漆面斑驳的门框上。
“金吾阿吾,这些年你到底在哪双姒她一直在等你回家,她找了你好久了”
“双姒今天,来接你回家了”
祠堂里方才还在痛苦震荡的风,倏忽间停了下来。
昏暗暗的祠堂幽静无声,只有半边天光从坍塌的房顶上倾斜近几缕。
金吾的魂魄停止了疼痛地奔突,缓缓停在了祠堂门后面。
他怔怔看向门外的方向,看到无法密实的门缝里,飘进来一片雪白的衣角。
纯净的颜色,好似令他的神智也冷静了下来,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清醒了。
这情形到,令他一瞬间回想起了所有的过往。
“姒姒,姒姒”
门外面的姑娘,是他的姒姒
祠堂里面的
呢喃甫一传出来,双姒便忍不住推了门。
“阿吾,是我”
可是她想把门推开,看到她的金吾,可门后却有一阵疾风,抵住了门。
“别进来,你别进来我没有人形了,我现在很丑、很丑,姒姒你不要看见我”
这话催得双姒的眼泪,急急掉落如雨。
她却不敢硬推门去刺激到他。
她耐着性子,像哄一个闹了脾气的小孩。
“没关系的阿吾,人形皮相什么的,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在意。甚至觉得不那么好看才好。”
她又道。
“你别怕,别害怕,让双姒见你一面吧,她很想你,很想你,让她带你回家”
最后两个字出了口,祠堂里倏然静默了下来。
金吾的魂魄抵着门转了身去,悲痛的寥落令魂魄更添湿冷。
再开口,他拒绝。
“姒姒,我回不了山之阿,也回不了家了。因为我肉身陨灭,早就已经死了。”
双姒在门外身形僵硬。
房中的金吾,却突然把所有事都回想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我死了,是虎族害死了我,他们要行逆天歹毒之事,是他们灭了我的肉身,炼了我的魂魄”
他说那年,他离开山之阿没多久,就打听到了上古凤族聚居之地。
他找过去,却没找到什么留存在世间的凤丹,连一点点残片都没有。
他不死心,来来回回出入那仿如秘境的地方好几次,直到有一次,被他打听到了紧要的东西。
“我找到了能修补妖丹残缺的灵药,我费了好一番工夫,苦苦等了半年,好不容易采到了那药,谁想,虎族一位长老突然带了人来。”
“那长老的女儿也是残丹之症,他需要此物,可我又何尝不需要我不肯给他们,也不要他们开出的价码,谁想这些虎妖竟在秘境里对我动了武
“秘境里无人看管,我彼时孤立无援,而那灵药六十年才得一次,我便直接提出那灵药精魄,生吞入了腹。”
他说那是一种精魄之物,因为他非是妖丹残缺之人,此精魄修补不了他的妖丹,只会在他游荡,与他的魂魄相互吸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