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当年之事，金吾心下恨极。

“我想他们这下总没办法了，若是杀了我，那精魄也是要散的，他们早晚得把我放了。

“谁料虎族那位神通广大丞相琥尊，给这位虎族长老出了个主意。

“他说他需要一十四条阴命，而这阴命，只有妖鬼才能替他们取来。”

他说着，本就飘渺的声音嘶哑颤抖起来。

“这些虎妖，他们强行压着我，生生把我炼成了，那只能活在巴掌大的罐子里的鬼”

门外，双姒闻言几乎心痛到昏厥过去了。

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口鼻，不令自己发出哭声扰乱了他。

祠堂里的

金吾，还在继续说来。

“那琥尊心狠手辣，说等我替他们集齐一十四条阴命，违逆天道的反噬也将我的魂魄吞噬得差不多了，我魂魄羸弱残败，到时候，再将吸附在我魂魄上的灵药精魄剥离出来他们说这个办法，一石一鸟，两全其美”

祠堂院中，钟鹤青他们也从后面轻声赶了过来。

众人听见这话，尤其是九姬，她甚至都能想象得到琥尊彼时的狂妄狠辣的神情。

她死死攥着自己的双手。

孙元景再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狠毒之心。

只是他看着门边的双姒，姑娘病弱的身子抚着门框，无声哭泣到快要倒落在地了。

这时，祠堂里的魂魄忽然叫了她。

“姒姒，我没忘，我记起来了，我不要把那灵药给他们，我要给你”

双姒强行扶着门，才没让自己心痛坠地。

“阿吾，何必呢何必呢”她哽咽，嗓音喑哑。

他为了她，被恶人折磨至此

“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灵药吗”

金吾却轻轻笑了一声。

“有的，有的，有一种花，生在凤栖之地。那花唤作凤残花，此花一整个山头都是，但是整整一甲子，只会有一朵开花。”

“世人传言能修补妖丹的灵药，从来就不是凤丹残片，而是这凤残花的花魂精魄

“六十年只得一朵，凤残精魄，就是最最稀世的灵药。”

他说姒姒，“让我找到了”

双姒眼泪急奔而下，她再也忍不住，趁着门后抵着的风散了散，她直直推开门闯了进去。

“阿吾，阿吾”

高俊英武的少年，早就不见了，此刻双姒看到的，只有飘在半空中的鬼魂。

可她丝毫都不惊怕亦不会嫌弃，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可魂魄只是魂魄而已，她只触碰到了阴冷得渗入骨髓的风。

但姑娘却忽的张开双臂，向他抱了过去，哪怕只是抱住一缕冷风

金吾低头，看向他哭到双眼赤红的姑娘，他亦想哭泣，可他早就没有眼泪这个东西。

他只能用自己残破的魂魄，努力凝成一股不那么冷凝的细风，去轻抚她最最娇美的脸蛋。

然而他刚堪堪捧起。

却见他的姑娘鼻下，倏然血流如注。

“你流血了是不是、是不是我太迟了你的妖丹残破之症发作的越来越厉害了”

双姒摇头，不断摇头。

“没关系，我没关系，你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了”

可他却道。

“呆瓜，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记着，我一直没有忘。”

捧住她脸的细风，越发柔和如春意渐起。

可金吾却想到了另外的事，“我得先把另外一桩事说了”，带着双姒往门外而去。

九姬、钟鹤青、孙元景和李老道长都在。

祠堂外的断壁残垣的庭中，风声轻了些许，金吾开了口。

金吾，给各位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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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未落，又继续道。

“可是，请务必不要让虎族筹谋之事得逞因为他们想要灵气富足之地，来弥补虎族威临城的灵气干涸，他们想要山之阿，整个山之阿，他们还和凡人交易，要凡间所有灵气溢出凡间城池”

金吾似一口气说了出来。

他被虎族囚禁的日子里，听到了虎族筹谋的一切，只是之前一直意识凌乱，今日终于都想起来了。

他说，妖界赖以为生的灵气在各大妖城中流转，威临城在此番的流转之中，灵气干涸严峻。

之前的狮族，便是预感到了这一点，发动了夺位之战，可惜战败几近亡族。之后威临城由虎族执掌，但灵气的干涸更加严峻了。

虎族却不肯像山之阿那般，默默忍受下几百年的稀薄灵气，耐性等待日后翻身。

他们只想直接将山之阿夺了去，因为威临城灵气流逝之后，虎族的妖主拼尽半生妖力，发现这些灵气，竟然兜兜转转流回到了山之阿里

灵气不仅流进了山之阿，更有在整个凡间之地溢散开来之势。

虎族率先发现了这一势头，他们要撵走狸族，坐上山之阿城主之位，也要通过凡人之手，占据凡间灵气充沛的地头。

金吾说到这里，往前虎族所做的一切都明了了。

他们在凡间与东方氏勾结交易之事自不必说，只说山之阿的种种迷惑，都水落石出。

最初撞破山之阿结界，想要驱逐城中妖众的无头血蜂，是虎族所为。

后来突然出现，想要挑战九姬妖族之位的虎猫族的浒宗，也是虎族扶持。

浒宗派亲弟琥荣，也就是那王道长，不断扰乱山之阿妖灵和凡人之间的和谐，想让狸族在妖界犯错，全是虎族策划。

可惜这一切，一桩桩一件件，都被山之阿、九姬、妖廷，以及钟鹤青所在的凡人朝廷大理寺化解开来。

所以最后，琥尊新仇旧恨和九姬狠狠算了一账，只差一下，就置了九姬于死地。

可惜九姬逃了，而钟鹤青回了东京之后，联系起前后发生的许多事，敏锐地摸到了颖陈州来

九姬和钟鹤青不由地对视了一眼。

可这时，金吾再次出了声。

“他们最后的筹谋，是聚集一十四条阴命要开启的禁术阵法，他们选定的时间，就在后日的花朝节”

九姬和钟鹤青皆是一怔。

花朝节，原本宫里的官家想要为自己的病气驱散的日子。

金吾道。

“虎族这一次，要帮衬凡人逼宫夺位，他们还要狸族犯下大错，把他们所作所为，接推到山之阿的狸妖头上来”

他说琥尊扶持新妖主上位山之阿，“最重要的目的，其实便是驱逐狸妖离开山之阿，来到东京城。

“他们在东京城原本想要联手鼠族，利用玉

鼠洞宫，可惜玉鼠洞宫坍塌，他们无奈之下，只能又兴建了一座蝶楼。

“在花朝节这日，说什么用幻术制造节庆的场景，因此招了许多擅幻术的狸妖，让他们在蝶楼里制造幻术，可这些都是假的，是骗人的。”

“他们要用一十四条阴命开启禁术阵法，操控狸妖陷入自己制造的幻术里，狸妖们将无法分辨眼前真假，虎族会驱使他们闯入凡间，祸乱东京”

话音落地，九姬倒吸了一口气。

若真这般，狸族果真要犯下不可饶恕之重罪，必然会被妖廷夺去主城山之阿，以示惩处，以此来给凡间交代。

而所有的狸猫，都将一夜之间，彻底失去自己的家园

难怪琥尊只派了琥荣去山之阿捣乱，因为那只是小菜而已，后面这桩花朝节的大事，才是虎族谋划的关键

然而金吾一气说完这许多事，精神又回到了错乱的边缘。

魂锁再次紧紧扼住他的魂魄，痛苦令他难以再多说一个字。

“阿吾”双姒忍不住向他喊去。

金吾迫使自己理智继续存留，但他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他俯身，看向双姒，看向他这么多年，唯一喜欢的姑娘。

“我要做的事都做要完了，姒姒，你帮我重获自由吧。”

细风环住双姒的手腕掌心。

“姒姒，你来，帮我魂魄自由散去天地之间吧”

他不要再在这罐中苟活下去了。

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他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双姒已近眼泪干涸。

她无法抉择地胡乱摇头。

“阿吾，阿吾不要，或许我们还有办法”

“没办法了，我违逆天道以此形态存在，又被迫取来这么多阴命，我早该真正死去了。”

双姒痛哭不止，“可是我还没带你回家，我这些年摆摊算命赚了很多钱，还有你以前留在我这里的钱，我们有好多好多钱了

“阿吾，姒姒还在等你娶她”

祠堂内外不知何时细雨滴答，湿漉漉的细雨落尽了每个人眼里心头。

金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隔空看着他的姑娘，却连为她拭泪都做不到。

他嗓音低哑而悲伤。

“可是姒姒，我留不下来了，你来亲手帮我消散吧。”

他说着，示意小男孩把罐子递给双姒。

“阿弟，阿弟再帮我一次。”

小男孩满脸的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可他实在见过哥哥太多痛苦了。

他从祠堂最里面，把那巴掌大小的罐子找出来，放进了双姒的手中。

“白猫姐姐，哥哥真的很痛，不若就如了哥哥所愿吧。”

双姒心口痛到几乎被生生挖走了一块。

她拿着那只小小的罐子，那是金吾最后的“肉身”，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九姬上了前来。

她站在姐姐身后，扶住了双姒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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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声，“姐姐，让金吾哥离开吧，至少可以免去他的痛苦，给他自由。”

双姒抬头，挣开水雾婆娑的眼眸，努力看向金吾的魂魄。

魂魄只有模糊的模样，可她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每天往她家中塞来山货的少年

“阿吾”

她痛不欲生，她深吸一气，满手灌注妖力，攥在了那只困住金吾太久的罐子上。

罐子在一颤的挣扎之后，自罐底碎裂开来。

哗啦一声，片片坠落在地。

刹那之间，阴气遍布游走，而金吾彻底腾空而起，抖掉浑身的阴气，连同困住他的魂锁也被他挣开了去。

“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九姬手下微动，寸寸金光自她掌心射出，照在了金吾的魂魄之上。

瞬间暖意包裹魂魄，而金光像是一层金纱做的披风，片片显出少年原本魁梧见状的身形。

金吾忍不住哭着笑了起来。

“是小九吧谢谢，谢谢你”

九姬轻轻摇头，忍着鼻头的酸涩，手下紧紧扶着悲伤到无以复加的姐姐。

而罐子彻底粉碎之后，也有些另外的魂魄慢慢飘了出来。

九姬和钟鹤青都一眼看到了里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唐大小姐。

唐亦娆的魂魄和其他一十一条阴命女子的魂魄，也都被拘禁在此很久了，她们也如同终于被施放出来一半，奋力向外飘去。

她们都是凡人，死去后被拘禁了魂魄，眼下终于可以再次没入轮回投胎去了。

金吾看着这些自己被逼取来的魂魄，长长地叹了口气。

但他也快散了。

就在散去的最后时刻，他用尽力气，自他自己的魂魄之中，剥离下了一只花朵模样的精魄。

他看着双姒，轻轻笑了笑。

然后将稀世凤残花的精魄，没入了双姒的眉间。

双姒鼻下滴答不断的血流止住了。

就在姑娘最最娇美的容颜上，在她白皙额头、眉心之间，缓缓绽放出了一朵娇艳的凤残花。

“成了，果然成了。”

他把她天生残缺的妖丹，修补好了。

金吾静静地看住了他的姑娘。

“我的姒姒，真漂亮啊”

说话之间，他的声音更加飘渺，魂魄真的就要消散了。

双姒忍不住地想要去抓他去留住他，但这根本不可能。

反而是金吾劝了她。

“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我是自愿消散的，至少经过你的手，我从妖鬼的形态脱离而出，我的魂魄还算健全，我会自然散在天地之间，也许有一日，还能魂魄聚集再入轮回。”

他逃脱了被虎妖继续折磨，直到魂魄残败才魂飞魄散的命运。

但是双姒还想拉住他，还不断地伸出手，想要挽留她。

她注定握不住他了。

姑娘失声痛哭。

而少年却用剩余所有的气力，在九姬的金光里，在他完全消散之前，俯下身来。

他俯身，轻轻贴住了她的面颊，贴面轻吻了他的姑娘。

这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吻。

“姒姒，我在下个轮回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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