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闻言,猛然抬头。
他看向书简,发现赵维桢说的没错,顿时长舒口气。
可与此同时,小王翦看起来更为愧疚。
赵维桢阖上书简“我再问你,我上课时,你有在努力记吗”
王翦的脸涨得通红,努力回答“我有、我有”
虽然他不喜欢听课,但王翦记得家中长辈的吩咐,真的有克制住自己闲不住的小动作,好好听孟隗夫人讲课的
“可是,”王翦磕磕绊绊说,“我真的没记住。”
“没记住,可以再问我。”赵维桢理所当然地开口“若是出言提问,我会再同你讲一遍,若是还没记住,就再讲,讲到记住为止。努力了,没做到,不是你的错,但偷偷看别人的答案,试图不劳而获,就是你的错了。”
王翦“我、我知道了,夫人,我下次绝对不会这么做了,你,你打我的手心吧”
说道最后,小王翦眼睛一闭、心一横,如同奔赴战场般下定决心,把自己的手伸了出来。
赵维桢忍俊不禁“知错就好,我打你做什么”
她不认同体罚,也不会去做。
打孩子的目的在于让他记住错误,下次不要再犯。但现在小王翦已经知错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于是她找出王翦的考卷。
“我不打你,但你得证明自己知错。”赵维桢把竹简递给王翦“回去之后,把错题好生复习一遍,下次默写不许再错,行么”
王翦深吸一口气“我行,谢孟隗夫人”
赵维桢“回家用饭吧。”
送走王翦,她才扭头看向一边的小嬴政。
同时赵维桢也瞥见默不作声的秦王稷,同样看向了小嬴政。
事先教育过王翦,这会儿嬴政已经平静了下来。至少他那双边界清晰的凤眼没再凸显出慌乱。
对上赵维桢的视线,不用她多问,嬴政就自觉出言。
“今日开课之前,他们在丢沙包玩。”嬴政解释“我谁也不认识,是王家小郎君把我拉到他那一边带我玩,我们还赢了。”
赵维桢“”
她闻言一怔,接着看向伯姚。
后者无声地对着她点了点头。
怪不得小嬴政要给王翦抄答案呢。赵维桢心情有些复杂。
一则为嬴政初来乍到,多少有些融不进当地孩子的小团体;二则为未来的君臣,竟然一见面就如此投缘。
说来也怪,嬴政性格内敛,甚至能称得上阴沉,但他好似格外讨活泼外向的人喜爱。
当年是燕丹主动和他结交,今日王翦亦是。
“政公子是觉得,既是朋友,困难之时理应互帮互助,对吗”赵维桢问。
嬴政迟疑片刻,还是微微颔首。
严格来说,这也不是问题。
不说别的,谁没借朋友抄过作业和答案啊赵维桢大学时还帮舍友打过小抄呢。
但不对就是不是不对,如今她也体会到了自己老师的心情。
“政公子待友人忠诚宽厚,是好事。”赵维桢说“你是出于好心。”
即使赵维桢这么说,嬴政也没有放松下来。他还是微微紧绷着面孔,深谙赵维桢后面的话才是重点。
果不其然,赵维桢继续道“政公子还记得公子偃与郭开么”
嬴政点头。
赵维桢“之前郭开听到我请剑客盖聂来邯郸,便想拿去讨好公子偃。结果你也看到了,不仅没讨好成,反而酿成大祸。”
嬴政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嘴角。
明显他不想自己的名字和赵偃的名字提到一处。小嬴政似乎是觉得丢人,一双凤眸不自觉地躲开了赵维桢的目光。
但他沉默许久,也想明白了赵维桢的意思。
“我晓得了。”嬴政低声说“即使是好心,也不能支持朋友做坏事,否则就是郭开、赵偃之流。”
“没错。”
赵维桢强调道“咱们可不能和他们一样。”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按照小嬴政的智商,不该想不通这点。
但作弊这事嘛,赵维桢也能理解其心存侥幸心态。
再加上好不容易有个投缘的朋友,在陌生环境下,想要和对方因此拉近关系也是能理解的。
当然了,赵维桢也相信嬴政知错后不会再犯。
人不能活成郭开和赵偃这对于小嬴政来说,可比任何惩罚都值得警醒。
“对不起,夫人。”嬴政垂首“我不会这么做了。”
赵维桢轻轻扬起笑容“但你不止该同我道歉。”
嬴政立刻懂了。
六岁的男孩,扭头看向旁观的秦王。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下定决心,走到秦王稷面前。
老秦王和年幼的嬴政对视一眼,然后嬴政郑重开口“对不起,王上,玄孙知罪。”
“哦”
旁观半晌的秦王稷,这才慢吞吞地回应“你有何罪”
嬴政“身为秦国公子,却带头违规,做错了事情,该罚。”
秦王闻言,肃穆的面孔中浮现满意之色。
“事情确实做的不对。”秦王稷说“可是秦律之中没有规定借友人考校答案违法。”
言下之意即是错是错的,但不犯法。
这就是要原谅小嬴政的意思。
可未曾料到,听到秦王这么说,嬴政原本就紧绷的面孔,更流露出严肃之色。
六岁的男孩,脸蛋上仍然残留着婴儿肥,如此肃穆姿态,反倒是显得有些可爱。
但他一张口,却是惊人之语“既无规定,那便是秦律不完善。”
秦王一愣。
嬴政接着道“小考尚且不要紧,但若是大考呢如若是关系到秦国的大考比如说入官考试呢”
战国末年,当下的社会还处在奴隶制向封建制度转型时期,当然没什么入官考试。
但赵维桢仍然被嬴政说的目瞪口呆。
他随口这么一说,直接就点出了自科举制出现后横亘我国历史千余年的问题考试舞弊
至于秦王嬴稷
老秦王眉心一皱,雪白的眉梢微微扬起,而后他锐利的视线便转到赵维桢身上。
“这考校方式。”秦王问“可否用在入官考试上”
赵维桢“”
你比小嬴政还过分啊王上
赵维桢顿时是笑也不是,震惊也不是。
怪不得这爷俩投缘,脑回路都是一致的走在时代的前沿。
只是赵维桢觉得,考试入官的模式在当下的社会根本行不通。
科举制出现的背景之一便是士族门阀与中央集权产生了矛盾,而在先秦时期,二者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尖锐冲突。
生产关系还没到那一步呢。
但赵维桢理解秦王稷的意思,他只是觉得这样也许能为秦国选拔更有能力的官员,让秦国变得更好。
只是赵维桢觉得
现在秦王所担忧的问题,恐怕不是官员。
“妾觉得不太合适。”于是赵维桢斟酌一番,出言反问“敢问王上,如若开放考校入官,就考相国之位吧,黔首与阳泉君一同参考,那黔首考过了阳泉君,该怎么办”
秦王当即了然。
他隐隐有些失望,但秦王稷也是听出了赵维桢的潜台词。
不提他人,偏偏提阳泉君,是因为他有为相的才能么
当然不是,是因为他为楚人。
若是黔首与阳泉君考校,阳泉君背后有楚系贵族的支持,秦王不得不做出考虑。
她在暗示秦廷的楚系一脉,该管管了。
更是在暗示,她之所以这么说,是站在秦王这边,哪怕夫君和华阳夫人走得近,也不动摇。
这小妇人。
秦王倒是不介意她如此出言,反而觉得好笑。
“孟隗夫人年纪不大,肚子里却是弯弯绕绕。”秦王揶揄道“耐心经营,恐大有前程啊。”
赵维桢“承王上吉言。”
秦王“你得再给寡人几个台阶才行。”
赵维桢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什么台阶自然是满足赵维桢所求的台阶。
也就是说,秦王认同赵维桢的暗示,他甚至也愿意满足赵维桢的愿望。按照嬴稷的性格,恐怕老秦王早已想好了法子。
他就等赵维桢再往前主动走那么几步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