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2 / 2)

三夜夫妻 寄秋 61559 字 3个月前

「不,是我们的婚戒。」他一直忘了以永结同心的戒指,套住她的心。

「婚戒……」她眼睛湿润了,为他的用心而感到幸福满溢。

「瞧瞧这对戒缀着心型小钻,一支箭穿过两颗心,象征你和我的爱情,我帮你戴上好不好?」

「嗯!」她眼眶蓄泪,感动莫名。

「咦!原先的那只戒指呢?」他记得她指间闪烁的光芒。

「什么戒指?」她装傻地眨着眼,没让他知晓猫眼石戒指从何而去。

「呃!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他笑了笑,将心钻套入她的无名指,无声地诉说爱意。

爱,圆满了。

两戒结成同心圆。

第六章

轰隆隆,打雷了。

巨龙般的银色闪电掠空而过,落在绵延的山脊上空,强而惊人的力量一道道,劈开天际,声势惊人。

几分钟前还是万里无云的湛蓝晴空,澄澈得宛如一汪蓝色湖泊,辉映着人们的好心情,谁知一通电话乍响,瞬间全起了变化,蓝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乌云笼罩头顶,气候也由晴朗转为雷电交加。

豆大的雨滴一滴两滴,越来越密集,一下子竟成了滂沱大雨,雨刷快速的来回扫动,朦胧的视线,似乎在反映内心的悲凄。

梦的情境会随主人的心情变化,可见他的心也在下雨。

「你和你父亲处得不好是吧!」望着车窗外的倾盆大雨,赵潆青忍不住有感而发。

原本他正开心的要带她去见已逝的婆婆,前往郊区墓园的途中,却接到他父亲的来电,然后他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可以不管他们父子间的疏离,也不用在意这亲子两人的不睦,她只是陪着作了一场梦,美得令人舍不得醒来的梦。

可是由沉郁的气氛中,她能感受到身侧男人的痛苦和悲伤,以及他对父亲的憎恨与挣扎,无数只小手正试图撕裂他的心。

她比自己想像中更爱他吧!才会为他的喜而喜,为他的忧而忧,承接来自他心底的那份伤痛。

「很糟。」夏仲夜言简意赅。

他此刻的心情和天气一样,雷声大作,风狂雨骤。

「他是个很难相处的长辈吗?」她没看财经新闻的习惯,不然便可得知一二。

「还好。」不好不坏。

「还好是对你而言还是我?」她现在还满忐忑的,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慌张。

像是感应到她的坐立难安,他隔着排档杆握住她微冷小手。「有我在,他伤不了你。」

赵潆青涩然一笑。「果然是针对我,我不是他心目中理想媳妇的人选吧!」

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怎么一被拉进陌生人的梦境,马上跃升幸福的人妻。

过得太幸福会遭天妒吧!就算在梦里也一样,平顺的婚姻生活总要生些波折,她还不晓得能帮他什么,但是陪着他度过风风雨雨还做得到。

「只要不是他指定的对象,任谁他都看不顺眼,不单单是你。」他只属意自己掌控得了的豪门千金。

「你们之间的关系一直这么紧绷吗?没办法坐下来敞开心胸,好好地谈。」骨肉至亲,何必闹得太僵,各有退让才不致积怨成仇。

虽然她的父亲已不在人世,但她依然记得他爱笑的容颜,每回一笑,眼角那颗比米粒还小的痣就会消失,风趣又热情地将女儿抛高高,逗得她们开心大笑。

他的早逝是全家人的遗憾,家里少了一个人,笑声减半,有时竟也显得冷清。

「一山能容二虎吗?就算是父子也不能。」他用两兽对峙来形容与父亲之间的对立。

「但你是人不是兽呀!人会思考,会用言语交谈,亲子间没有解不开的结,端看你有没有用心。」她可不想看到两头龇牙咧嘴的野兽互咬。

夏仲夜眼神偏冷的斜睨妻子。「你在说服我向父亲投降吗?毫无主见的听从他的安排。」

切!大老爷的拗脾气又发作了。「我是指沟通,人有两张嘴皮子是用来说话,何不尝试心平气和,不要去想他曾做过什么,或是伤害了谁。」

他最大的心结是父亲的出轨,还把外遇对像带回家,占据属於他母亲的位置,破坏了曾经美好的回忆。

不肯原谅成了最大的魔障,跨不过去也不愿跨越,隔开成一条鸿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要做无谓的尝试。」他按了下她手心,表示话题到此为止。

说得容易,他如何能够原谅父亲,母亲的死父亲得负最大的责任,他永远也忘不了母亲死的那一夜,她唯一的要求是见丈夫最后一面,问他到底爱过她没有。

可是她等不到丈夫的回答,瘦弱的身躯始终拖着一口气,以为老天会垂怜她小小的愿望。

讽刺的是,隔天报纸头版出现一悲一喜的新闻,他父亲笑拥艳光四射的新欢,席开百瓶香槟祝贺她生日快乐,两人面贴面相拥,笑得好不开心。

而在亲密照片的旁边,贴上一篇悼文,悼念夏氏董娘的芳华早逝,遗照上的母亲正睁大无神的眼,对映父亲欢乐的笑脸。

母亲一定很不甘心吧!但他什么也不能为她做,年幼的他只能跪在灵堂前,默默地朝前来致意的政商人士答礼,木然地送走挚爱的母亲。

而丧礼上,母亲的棺木尚未下葬,心已飞远的父亲不断地与外头的女人电话热线,情话绵绵,承诺着母亲得不到的誓言。

情何以堪,母亲的错爱造成她一生最大的悲剧。

想着不堪的过往,夏仲夜下颚微微抽动,他脸上的神色更冷了,呼应外头几乎看不到路的狂风暴雨。

「老公,你开太快了,车速破百是通往阎王殿的捷径,你不会是想和我同归於尽,做一对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同命鸳鸯吧!」车子都快飞起来了。

听着妻子努力佯装幽默的声调,他放轻踩油门的脚。「我不会让你送命,我们会活得长长久久。」

他要和她当一辈子夫妻,直到满头白发,相握的手也不放开。

希望如此。赵潆青暗叹。「这回没去成婆婆的墓园,下次再一起去吧!」

一提到已逝的母亲,夏仲夜的脸色明显好转,也没再冷得吓人,甚至嘴角还多了微微上扬的弧度。

相对的,大雷雨似乎有稍歇的迹象,雨点渐小,前方的路面清晰可见,不再是一片迷蒙的滂沱雨景,阻人去向。

他并不想赴这个约,父亲的临时来电让他打消了原定的计划,无法拜祭长眠地底的亡母。

「你会是妈喜欢的媳妇,她不是个用家世条件给人评分的人。」否则当年她也不会爱上一个两手空空的穷小子。

「看你浪漫的心性就知道遗传到她,她把你照顾得很好。」有妈妈爱的孩子才有一颗坚强的心,勇敢地面对重重阻碍。

不过「好色」像父亲吧!逮到机会就发情。没一天不被老公蹂躏得死去活来的赵潆青揉着后腰,心里多加了这么一句。

「是呀!我母亲是世上最可爱的女人,和你一样。」他看了她一眼,眼底浮现出母亲音容。

和她一样?隐约有什么闪过脑海,赵潆青心口跳了一下。「你母亲长得和我很像吗?」

虽然是自己开口问的,但她却矛盾地不想听到他的回答。

「是满像的。她有双干净的大眼睛,和湖泊一样的清澈,我小时候,她小巧的鼻常凑近我说要闻香香,含笑的唇总是恬雅的弯起,好像她的世界没有烦恼……」她是开心的,而且满足於现状,在她不晓得丈夫的爱是残忍的之前。

大眼?小鼻?恬雅的笑容?赵潆青忽然凝住,坐端正地抽回丈夫握住的手。

这是移情作用吗?他将对母亲的孺慕投射在她身上。

幸福的假象在龟裂中,天空依然不放晴,阴沉沉的令人想落泪。

「而且,你也有收服老公胃袋的好厨艺,我母亲是三星级厨师,你和她不相上下。」两人都拥有让他甘心驯服的特质。

「不相上下……」心淡淡地发酸,有点痛、有点涩然。

原来她真的是个替身,代替他来不及变老的母亲,他幼时想做的,做不到的,他一古脑全给她,以丈夫的身份来呵宠。

因为只有丈夫才能独占妻子的爱,她是他一个人的,没有人来瓜分,他可以尽情地宠爱她,给予她满满的爱,不怕有另一个像他父亲的男人来伤害他爱的人。

傻呀!真的很傻,她怎会傻傻地掉入爱的陷阱,以为不醒来也无妨,有个爱她的男人在梦里相伴,她还有什么好求的……

没想到梦还是梦,她究竟是太天真了,活了二十七个年头,却和十七、八岁的少女一样无知。

「织梦,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夏仲夜关心地轻抚她的脸庞,不意她侧过脸避开他的手。

「没事,有点晕车而已。」是了,织梦,他在提醒她别作太多的白日梦。

是他多心了吗?她的口气似乎有点冷淡。「就快到了,你躺一会。」

「嗯。」她回应得很无力,有一搭没一搭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致。

那是雨,还是她的眼泪呢?

灰色的天空暗云两、三朵,稀稀落落的雨水滴在沉郁的树叶上,细密的水气蒙了透明的窗户,教人看不透外头的世界是真是假。

也许心中冲疑,路永远开不到尽头,沉闷的车内笼罩着一股低迷的气流,压得人胸闷。

「老婆,你好一点了吗?要不要我停下车让你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夏仲夜感觉到她情绪上的转变,眼中多了一抹担忧。

「不用。」她懒懒地说。

近乎拒绝的疏离,令他眉间一蹙。「有点凉意了,盖上一件外套吧!」

他空出一只手,想将自己的外套覆盖在妻子身上,但她不领情的拨开,只说不冷,视线一秒钟也不愿对上他的,直看着上了一层雾气的车窗。

他不解,为何平和的气氛会莫名出现隔阂?

是他说了什么,或是做错了什么吗?

即使心里一直为即将和父亲碰面而烦躁,夏仲夜更关心妻子的不对劲。她的平静给人很大的压力,让他的心都乱了。

「别和我闹脾气好不好?你知道我最爱的人是你,我没办法忍受你不理我。」她的无视让他有如置身冰天雪地。

「你确定自己爱的人是我吗?」她幽幽地轻诉。

他胸口倏地一抽。「当然是你,谁也不能怀疑我对你的爱。」包括她。

赵潆青缓缓地转过头,带着受伤的神色直视他,问:「我和你母亲,谁是你的最爱?」

闻言,他傻眼,一时间竟回答不出话来,但她眼底的伤心让他的心好痛。

她苦笑。他的心中藏了一抹影子,谁也取代不了。

真可悲,她的爱是一连串谎言堆积而成,而她居然傻乎乎地深信不疑,将真心给了出去,不去想泡沫般的梦一旦被戳破会如何。

爱有多深,伤就有多痛,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舔舐伤口,因为她必须先自我疗伤,等会才能好好陪他面对他父亲。

这就是女人最傻的地方,即使自己痛得要命,当心爱的男人遭到伤害,还是会站起来守护他。

「我要你一个人来,你干么多带一个外人,想让我把人赶出去吗?」

这是城堡吗?还是海市蜃楼……

是了,这是梦,幻想出来的世界!家是一个人的城堡,巍巍矗立着,带给游子们归心似箭的温暖,暖和了寒冷的心。

只是这座城堡里没有一丝暖意,有的是寒意迫人的沉闷,以及令人感到不舒服的视线。

那个男人……不,应该说是老人吧!六十岁不到的年纪竟已苍老如七十老者,行动有些不便,左手边的手杖不耐烦的杖击地面。

「这里的外人也只有你身边那女人,你想把她赶出去请趁早,我不会阻拦。」甚至帮你叫车,助你一臂之力,将瘟神送出门!

夏仲夜的口气相当不驯,他目含冷意地盯着父亲,丝毫不畏惧。

「老爷子,听听你儿子说的是什么话?人家都跟了你快二十年,孩子也生了两个,他不喊我一声妈也就罢了,起码叫声阿姨吧……」想赶她走,门都没有。

「我妈已经死了,或者你想去陪陪她。」

「呸!呸!呸!你诅咒我早死呀!我可不是你那短命的妈,我要陪你爸爸一生一世,到老都不分开。」唯恐被枕边人嫌弃人老珠黄的庄琼珍,赶紧狐媚地贴近自个儿的男人,挽着他的胳臂故作亲昵。

「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我母亲,你不配。」她才该是短寿之人,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怨、他的恨,明显的摆在眼底。

最怕人家看轻她出身的庄琼珍喳喳呼呼地一嚷,「什么叫不配?好歹我也是你爸爸的老婆,你的继母,自家人说话用得着这么刻薄吗?人家会以为你家教不好,没母亲教。」

一声「二夫人」让她忘了自己是谁,沾沾自喜地以女主人自居,浑然不知别人在背后议论她是抢人丈夫的狐狸精,害死元配还霸占她的家。

自从夏仲夜的母亲死后,她便大摇大摆地搬进夏家,一点也不为自己的所做所为而愧疚,反倒当自己是女主人,作威作福地任意使唤下人。

夏仲夜还住在家里时,她稍有收敛,不敢太过嚣张,私底下背着他过过贵妇的瘾,偷偷买着名牌包,把自己妆点得漂亮,好迷惑住她的男人。

在他离家后,她便肆无忌惮的恢复本性,大手笔的挥霍,衣服、珠宝拚命买,更命令下人要喊她夫人,她是夏鼎天的妻子。

但事实上,她还是入不了户籍的小老婆,她男人身份证上的配偶栏写着「梅宜芳」不是她的名字。

「你让她入了夏家的族谱?」阴郁喑眸死盯着垂老双目。

「还没有。」这是夏鼎天的回答。

「还?」他目光一沉,冷冷逼视。

「琼珍跟了我很多年,冲早要入户籍。」他答应过给她名分。

「怕没人送终吗?」夏仲夜冷诮道。

老者脸上浮愠,拄杖一击地。「放肆!我将来的一切不是都留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我身边留个女人作伴还需要你同意不成?」

留给他?庄琼珍眼神一闪,暗暗垂目。

她在心里想着:我用大好的青春陪你个糟老头,你的财产不留给我们的孩子,反而巴着送给不屑你的儿子,你将我们母子置於何处!

「请你搞清楚,夏先生,你所谓的一切是我母亲的,包含你现在所住的这栋房子也是登记在我母亲名下,身为她的合法继承人,我随时有权向代理的你索回。」

被儿子当面嘲弄,面子挂不住的夏鼎天冷着脸说:「但你也别忘了,遗嘱上面有清楚的注明,除非你已经订婚了,否则不得动你母亲的财产一分一毫。」

他便是抓准了儿子极欲拿回妻子遗产的心理,所以故意安排蓝家千金为儿子的秘书,有诱因,加上朝夕相处,他不信缠女追郎会抆不出火花。

薄唇一勾,夏仲夜笑得冷然,「我已经结婚了,你没瞧见我的妻子吗?」

目光微微一敛,赵潆青看了看面容有五分相似的父子,这一刻才明了自己为何一进梦境便穿上白纱礼服。不一定非她不可,只要是女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妻子。

难怪没有转圜的余地,他迫切地让婚姻成立,就因为他要以此为武器,对付他父亲。

心更痛了,却没办法走开,他需要她,他同样为必须仇视父亲而心痛,虽然他不明白恨的另一面是爱,他恨父亲让他必须恨他,不能有爱,否则将对不起全心爱他的母亲。

「哼!我不承认,那个女人配不上我们夏家的地位。」俨然忘了自己当初若不是靠妻子娘家的资助,也没有今天这番成就。

他冷笑。「庄女士的身份更低贱,还是男人包养的情妇,怎么不见你嫌污秽?可笑的双重标准教人不禁猜想,贱的人是她或是你?」

夏鼎天气得拍桌怒道:「你……你竟敢……」

「仲夜,不可以让自己的人格低下,他是你的父亲,纵有诸多不满也不能口出恶言。」坏了父子情。

赵潆青以手轻按丈夫手臂,虽然心里难受他的爱是镜花水月,可她还是无法不管他,他的心藏了太多伤口,让她於心不忍。

「老婆,不必对这种人太客气,他瞧不起你,认为你不适合当我的妻子,哼!也不瞧瞧自己的德行,弄个用钱就买得到的女人在身边还得意扬扬,怎么不想想多少男人睡过她!」

在现实生活中,教养良好的夏仲夜绝对说不出这番话,他把一肚子恶语藏了甚久,借由梦中宣泄,淋漓尽致畅所欲言。

因为这就是他想替母亲说的话,温顺婉约的母亲是名门千金,口不择言,就算受委屈了也是暗自饮泪,不会泼妇骂街的率众上门,讨回身为大老婆的尊严。

「老公,你……」少说两句,真要撕破脸,你的心里也不会好过到哪里。

不想他事后懊悔,赵潆青极力阻止他说出伤感情的话,但是夏鼎天的怒吼声盖过她的轻柔嗓音,令她功亏一篑,没能缓颊。

「反了吗?儿子教训起老子,我花钱买女人至少求个痛快,你呢!只是为了气我才拖个累赘杠上我,她什么也给不了你,除了让你一辈子成不了气候。」

那女人留不得,得尽早除去。

「你说错了,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玩女人,更不会背叛家庭,我爱我妻子,一生对她忠诚,不要拿我跟你混为一谈。」夏仲夜拥着妻子,眼神轻蔑地看了故作贤慧的庄琼珍一眼。「你最好去验验她生的儿子和你的DNA符不符合,别戴了绿帽还替人养孩子。」

「你……你……」琼珍生的两个孩子确实和他长得不像,但他相信她还没胆敢背着他偷人。

「老爷子呀!你可得替我作主,这天杀的下流话是人说的吗?我一心向着你、向着夏家,不顾身材生下两个娃儿,他这话不是要我去死,我跟了你以后可是清清白白的……」

庄琼珍哭天抢地地为自己叫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求夏鼎天主持公道,什么都能受委屈,就是名节不能受辱。

就算她在跟了夏鼎天之前和不少男人发生过关系,可是她一定要矢口否认,只要认他是唯一碰过她的人,孩子也是他的亲骨肉。

女人的依靠不就是钓个有钱的男人,母凭子贵的享受荣华富贵,况且以她的年纪也找不到更好的男人了。

想到此,她更做作的放声大哭,彷佛受了多大的冤屈似的,让人听得心烦。

「好了,别鸡猫子鬼叫了,我没说不信你,仲夜的个性你还不清楚吗?他只是气我没有善待他母亲。」对於元配,说不上什么情不情,不就是夫妻。

「可是人死都死了,他还拿这事来怨我,我也很无辜呀!当初是你自己要跟我在一起,没人拿刀逼你,怎么全是我的错……」她呜咽地埋在他肩头抽泣,诉说多年的委屈。

庄琼珍的确什么也没做,她只是欲擒故纵地搔得夏鼎天心痒痒的,欲拒还迎地让他离不开她,进而成为她的裙下俘虏。

「够了,别再说了,还想待在这个家就少说一句。」看见儿子不悦的脸色,夏鼎天口气一冷,推开需要他安抚的女人。「还有你,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事,你都不许评论她,她现在是我的女人,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态度。」他不容许有人反抗他的权威。

夏仲夜冷哼一声。「想要别人尊重就得先尊重别人,相对你对我妻子的忽视,我这没妈管教的人还算得体。」

「你……你就一定要跟我唱反调吗?我为你所做的全是为了你好……」为人父母的苦心,他只希望儿子未来的路更平畅,不像他走得辛苦。

「把你所谓的好用在夏仲扬身上,我不希罕。」没人可以控制他的将来。

第七章

「我要你离开那女人,跟我决定的蓝家千金缔结婚姻,只要你同意娶蓝若雅,我马上退出『夏氏企业』,由你接手,否则我将架空你在公司的权限,让你什么也干不了……」

僵持不下的父子俩谁也不肯退让,各持己见地互相咆哮,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不时插个话的庄琼珍也是两人无法静下心来说话的原因之一,她不断地扇风点火,制造父子冲突。

试问天下谁无私心,她还有两个未满二十岁的孩子,要是夏鼎天把财产都交给元配生的儿子,那他们母子三人不就得喝西北风。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不过是为了漫长的未来打算,不到四十岁的她日子还长得很,她可不想等到老头子挂了才来哭诉两袖清风,连点肉渣也捞不着。

因此不管赵潆青如何调解,希望他们父子放下个人成见好好谈一会,结果都是无功而返,两人的争吵声压过她的好言相劝。

「我不会跟你离婚,绝对不会。」他生命中唯一的美好,谁也不能剥夺。

忽然被拥得差点喘不过气来,想笑却轻叹出声的女人眼神黯然。「和你父亲吵成那样好吗?一家人哪来的隔夜仇。」

她没见自己的父亲大声吼过,他总是笑眯眯地抱着他的妻儿,说她们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宝藏,他要好生保护着,不让坏人偷走。

一直以来,她相信他会信守承诺,不会离开亲爱的家人,结果一场山难夺走他的性命,她哭过,也怨老天的残酷,但父亲有多爱这个家她比谁都清楚。

所以他的离去是不得已的,纵然难过也要忍着泪水送他远去。

但是丈夫的父亲还在,虽然他有些做法令人难以接受,可父子间哪来天大的仇恨,还有机会化解就该把握,不应一再错过天伦之乐。

「他要我离开你,我办不到,谁也不准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她是他仅有的,他珍若生命的爱。

「如果是我自己呢?」他的梦很残忍,几乎夺走她的呼吸。

夏仲夜脸色微变,将她抱得更紧,生恐一松手,她会如阵烟消失。「老婆,不要吓我,我不能没有你。」

她在他怀里苦笑。「我发现你并不是那么爱我,你的爱好危险。」足以令她粉身碎骨,再无生机。

他一听,满脸惊惧。「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爱你,你是我此生最爱的人……」他突地想起先前在车内的对话,表情一正地捧起她柔媚脸庞。「我的最爱肯定是你,没人能与你比拟,这是最深刻的爱情,与亲情不同。」

母亲是他永远无法忘怀的至亲,她的美好将留存在记忆中,但妻子是一辈子的伴侣,她的重要性凌驾已不在人世的亲恩。

两者他分得很清楚,不会混淆。

「与亲情不同……」她低喃着,望进又深又沉的黑瞳里。

他的眼睛里有她,映出的脸孔也是她,谁说他的爱是虚假的,她庸人自扰了。

赵潆青向自己的爱妥协,既然无法不爱他,那就相信他也是爱她的,不是移情作用,他们能相爱的机会只有在梦中,她还苛求什么?

时间是可贵的,一分钟当一年,在还能爱时尽量去爱,遗憾才教人最痛心。

「妈的一生很短,她的丈夫不懂得爱她,但是你的老公要和你相约一生一世,没有别人,就只有你,你拥有我所有的爱。」母亲的落寞是最好的借镜,他绝不重蹈覆辙,让妻子受和母亲一样的折磨。

母亲的不幸影响了夏仲夜的婚姻观,她仍是他最敬爱的人,但也以此为警惕,他要爱其所择,不让她走向眼泪和悲伤。

眨了眨眼,赵潆青吁了口气,轻笑。「吓到你了吧!老公,这么好的男人我才舍不得让人,谁来抢都不成,我要把你缩小成拇指大,放在口袋带着走。」

一听她淘气的笑声,夏仲夜梗在胸口的气才敢吐出,整个人也为之放松。「不许再开这种玩笑,我的魂魄快被你吓散了。」

他真的恐惧,心口还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好,我拍拍,飞走的三魂七魄快归位,夏仲夜的魂魄回来了,别再乱跑,外面的坏人很多……」她笑着拍他左胸,做出道士收魂的捕捉手势,将他的魂一个一个抓回他身体。

不过他的「惊吓」可不容易抚平,嘴角一抹邪笑悄悄扬高。「民间有种不科学的说法,受惊的人要喝吓到他的人口水,老婆,你会配合吧!」

「口水?」她表情一愕,旋即反应过来。

但她才一动,一只大手罩着她后脑勺,一团黑影当面袭来,准确无误地含住微张的樱唇。

得寸进尺的夏仲夜可贪心了,吻得妻子喘不过气,差点窒息才肯罢手,一吻完毕还落下细啄点点,完全不放过为人夫的福利。

「你是小狗呀!一直舔我脸……」到底谁吃谁的口水,她倒觉得被他的唾液洗脸。

「我比较想吃了你,从头到脚。」他嘻笑地轻啄粉俏鼻头。

见他又露出发情前的征兆,她边笑边闪地推开他。「不要闹了,我们在什么地方?感觉好像很安静。」

太静了,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这里是……墓园。」夏仲夜停顿了下,放眼瞧了瞧四周。

「墓园?」她一怔。

一环一环的土堆少有杂草,一座一座的墓碑排列整齐,地面上有烧过冥纸的灰烬,一根一根烧尽的香插在香炉内。

不是规划得十分完善的私人墓园,但还算有清幽和宁静,看得出不时有人来走动,墓园看守者常打扫,不见脏乱,只有淡淡的哀思。

「我母亲就是葬在这里。」夏仲夜的语调中有些哽咽,他牵着妻子的手走向凄冷的另一头。

风,很淡,很轻。

小小的蒲公英野生在坟头旁,迎风摇曳,黄色小花散发属於它的美丽。

一座独立的坟墓远远与其他小墓隔开,墓旁种了一棵遮荫的梧桐,而花瓶内竖立两束干枯的花束。

显然的,很久没人来拜祭了,除了维持清洁的守墓人。

「你没来看过她吗?」好年轻的面容,笑得有点凄美,但一点也不像她。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心里五味杂陈,赵潆青看着墓碑上贴亡者照片。不老的岁月停留在浅浅一笑中,死时才三十多岁的墓主可有怨怼。

正当她这么想时,身体莫名地摇晃了下,眼前的景物忽然变得模糊,她看到一个女人在笑……

「老婆,你不会中暑了吧!先坐下休息。」怎么双手冷得像冰?

耳边传来男子的急唤,猛地一震,她回过神,景物依旧,并未改变。「没事,想些事想得入神了。」

「你呀!别动不动吓我,我只有一颗胆,吓破了就没了。」他一脸担心地摸摸她微凉的脸,再搓热她较体温低的手。

认真说来,夏仲夜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丈夫,他对妻子的爱满得溢出,时时关注她,给予无微不至的呵护,把她当易碎的水晶捧在手掌心。

反观赵潆青的感情就淡了些,她不像他常把爱挂在嘴边,也不坦率地大方说出心底的感受。

但是这样也不错呀!一静一动,一冷一热,相互衬托着,这也是爱情,不一定要轰轰烈烈。

「嗯,无胆英雄,新的封号听起来很不赖……啊!不要搔我痒,你赖皮……咯咯……咯咯……好痒……」使贱招,卑鄙大男人。

「快说对不起,老公,我再也不敢取笑你胆小了。」他装凶,对着她胳肢窝呵痒。

「我……咯咯……好嘛!老公,你最帅,我保证以后不笑你的一咪咪小胆,你是我的英勇骑士。」她笑着吹捧。

「一咪咪小胆?」他不满意地挑起眉。

她满脸是笑地吻上他的唇。「好啦,打平了,老公,不可以再欺负你可怜的老婆。」

「还要。」他指着嘴巴,还扮丑的嘟得高高的。

她调皮地往他嘴上一拍。「不行,是限量版的,下回请趁早排队。」

「小气。」他被敷衍了。

赵潆青双手一张,环拥他的腰,下颚往上一抬。「你父亲真会架空你在公司的职权吗?」

面对她突然认真的问话,他先是怔然,继而涩笑。「目前他的职位是董事长,他想做什么是他的权力,谁能干预他。」

「你要不要再找他谈一谈,没有第三人在场。」父子生仇太悲哀了。

夏仲夜面色一沉。「听到那些近乎污蔑的话,你不生气吗?他只是想掌控我,要一个听话的儿子,谈得再多也不会有结果,我不许他对我妻子的轻视。」

他从没想过和父亲有和平相处的一天,两人所要的目标差距太大,不可能达成共识。

「如果撇开我的问题不说,或许你们可以商谈出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她只是导火线,不代表会引爆火药库,若能及时灭火……

「不可能。」他斩铁截钉的回应,不给人一丝尚有转圜余地的机会。

「你很顽固。」她美目一瞪,不满他想都不想地浇她一桶冷水。

「是固执己见。」他伸出一指,在她鼻头左右晃动。

她当下像河豚鼓起腮帮子。「根本是冥顽不灵,父子俩一样的死脑筋,怎么也不会转弯。」

「我一点也不像他,你不要把我和他混为一谈。」一听到他与父亲有相似处,他刷地拉下脸。

「哪里不像了?除了对感情的态度,你们简直是一模一样的臭脾气,只认为自己是对的,别人是错,不听谏言。」石头碰石头,蛙壳对蛙壳,硬得很。

「我不是。」他死不承认,一丝一毫都不愿像负心薄幸的男人。

懒得和他吵的赵潆青干脆手抆腰,拿出两枚十元硬币。「来掷茭吧!问问你母亲,她是最了解你们的人。」

「什……什么,掷茭?」他表情一片空白,非常的……愕然。

两枚十元能问什么呀!

「不要不信鬼神,有时也挺灵的。」她坚决要拉着他掷茭,不让他逃开。

看她一脸正经的表情,哭笑不得的夏仲夜抚着额头呻吟,「老婆,你不是小孩子了,不适合太幼稚的玩法,我们玩点成人版的。」

他故意说得暧昧想令她分心,但是……

「不行,你虔诚点,双手合十,我现在要开始问事了。」她有模有样的念念有词,把心中的话说了一遍。

这是无稽的民间习俗,毫无科学根据,可是当两枚硬币高高抛出,它们一落地呈现正反两面,梅花和人头各一。

很玄的现象,却又让人不得不好奇,一连三次都掷出相同的圣茭,不信邪都不行。

「看吧!连婆婆都认为我说的对,你敢驳斥先人的不是。」人在梦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夏仲夜不以为然的「没收」妻子的硬币。「老婆,口渴了吧!我去买杯饮料给你解渴。」

他暗示她话太多,浪费口水。

「我不渴……」唇瓣才一掀,她骤地感觉有人在看她,一种非常怀念的能量。「好吧!一瓶可乐,墓园入口处有自动贩卖机。」

「墓园入口……」他怎么没瞧见?

没多想的夏仲夜直嘱咐妻子别乱跑,留在原地等他。

但是他一走,一道女人的身影成形,她全身泛着白光,缓缓走向赵潆青。

「我见过你,在我的婚礼上。」

迎风而立的年轻女子笑了笑,一袭绣荷的白缎旗袍衬托出她的好身材,优雅得彷佛从古画中走出来,气质出尘。

她并不是墓碑上名为梅宜芳的夏夫人,而是另有其人,面颊较为丰腴,明显的美人尖充满古典美,有种教人说不出的迷人韵味。

女人味,赵潆青第一眼的想法。

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在在让人感觉到由里到外散发的独特味道,不抢眼,却回味无穷,即使只是站着也引人回眸一瞧。

「是的,我参加过你的婚礼,小潆青,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新娘。」她美得让她落泪,不能自己。

「你喊我……小潆青?」她心底莫名地打了个突。

「是呀!都长大了,我以前见你还是个小丫头的模样,横背着书包说要上山种花,当花农。」她那时天真的笑容好可爱,带着淘气与慧黠。

她惊讶地瞠大眼。「你……你怎么知道这件事?除了我的家人,没人晓得我打小的心愿。」

爸爸说,勇敢去飞,不论飞得多远,他永远在她身后支持她。

可是他食言了,所以她也不敢飞远,放弃种一片海芋的念头,改念医学院,并立志成为法医,她想找出父亲的死因,不信只是单纯的失足坠谷事件。

「因为从你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我看着你出生,看你牙牙学语,看你一步一步的推着学步车,我……」她突然哽咽地拭拭眼角。「可惜我只能陪你到快成年,再也看不到你们姐妹三人觅得好归宿。」

陪她到快成年……赵潆青内心一阵翻腾,总觉得这女子和她很亲。「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看到她会有想哭的冲动,想趴在她膝头听故事。

「不用问我是何人,我特意来知会你一声,『她』已经逃出你封住的内室,要小心点,提防她有心加害你。」执念太深的人渡不成佛。

她?「你是指那名在梦境里徘徊的女鬼。」

她也知道她?

赵潆青有预感眼前的女人是她所熟知的人,只差完成模糊的拼图。

在这世界上,会叫她小潆青的人并不多,除了奶奶的牌友和汪爷爷……呃!奶奶!

蓦地一怔,她自嘲想多了。奶奶都七十多岁了,哪会容貌如少妇!她十年前从楼上摔了一跤滚下楼,从此没醒过,目前住在医院附设的安养中心。自己试图侵入奶奶的梦里,但她的梦园是一片荒芜,除却空白,还是空白。

「对。她的报复心极重,又不甘心你抢走她喜欢的男人,她想从你的手中夺回他。」那个傻女孩,爱情能用抢的吗?

「可她是鬼魂,仲夜根本看不到她。」梦仍有深浅之分,一是来自梦主本身,一是外力强行介入。

前者有形体在,是被认可的,所以作梦的人看得见。而后者不在潜意识里,是隐形的潜伏,除非像她一样是织梦者才得以一窥。

「孩子,你的想法很浅层,心地太善良了,尚不明了嫉妒的力量有多可怕,如果你的他进不了那女孩的世界,那么她会想办法带他走。」路不是只有一条,人心的邪恶难以想像。

「等等,你是说他……他会死?」她惊然一呼,神色由忧转急。

「人都会死,早晚的问题,不过他目前的处境比一般危险,他已经昏迷了三个多月。」他在梦里行动自如,可现实生活里却是靠电子仪器维生的活死人。

「什么,他昏迷三个多月?」赵潆青的震惊不亚於原子弹爆炸,她浑身发冷,手脚轻颤。

「所以要快,你不仅要保护他免受女鬼侵扰,还要让他从沉睡中醒来。」他睡得太久了,再睡下去会出大麻烦,真的再也醒不过来。

让他清醒……她冲疑了。梦醒后的他还有他们的爱情吗?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织梦者,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从不让她失望,是个聪慧过人的好孩子。

「你也是织梦者?」赵潆青呐呐地问道,心乱如麻地不知如何去做。

「是的,我是,也是我把你带进他的梦里。」一个需要被救赎的男孩。

赵潆青再度诧然。「你?」

她点了点头。「嗯,我觉得你们很相配,希望你能获得幸福。」

事实上,小潆青会进入夏仲夜的梦并非偶然,夏仲夜的外公梅书尧是她的初恋情人,但当时独生女的她必须招赘,而他是有钱人家的独生子,注定不能相守,那个人离开世上时,她曾入过他的梦,他说他有个很令人心疼的孙子,问她愿不愿意代替他守护他,她答应了。但她终究晚了一步,错过在夏仲夜进入深沉睡眠前唤醒他。

后来她想小潆青也许可以帮他。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她和书尧不能完成的梦,这两个孩子可以代替他们实现。

「会有幸福吗?醒来的他根本不记得这一切。」赵潆青苦笑地一叹。

「会有的,孩子,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不要害怕去爱。」两人都是意志坚强的孩子,不会让牵起的缘分断掉。

人要勇敢追爱,爱才会属於自己的,她年轻时就是不够勇敢。

「你左一句孩子,右一句孩子,听得我很不习惯,给我个称谓较不失礼吧!」她总不能喊声「喂」。

女子一脸慈祥地偏过头微笑。「叫我玉婆婆好了。」

「玉婆婆?」她有那么老吗?

她又笑了,看向赵潆青的眼神满是宠溺。「外表和年龄无关,在梦里面你想以何种面貌出现都成,不一定要是实际年纪,瞧你都二十七了,还被人当成二十出头的丫头。」

「啊!」掩起口,恍然大悟,听明白女子……玉婆婆的意思,眼见非实。

「记住了,孩子,不论如何,要让他在最短时间内回去,不然……」她话到一半忽然回头一瞧,弯弯细眉为之一颦。

「不然会怎样?」赵潆青急着追问。

她略带抱歉地笑笑。「没办法多说了,我那边的梦境困了几名难缠的家伙,我得去重新上封,关住他们,免得又跑出来害人。」

「等一下,我还有些不清楚的地方,你说仔细一点……」

女子的身影慢慢淡去,任凭赵潆青扯着咽喉呼喊,她还是如来时一般诡谲,顺着白光消失无踪。

若有所失的怅然浮上脸庞,无法得到解答的人儿孤立在风中,她的裙摆微微扬起,在杳无人声的墓园里回想刚才听到的话。

该让他回去吗?

短如昙花一现的爱又该如何?

理智告诉她机会稍纵即逝,稍有犹豫便无可挽回,她若真心的爱他就要放手,让他飞向更辽阔的天空,寻回自我。

可是情感的一面却住着一只魔鬼,一直说服她不要放弃到手的幸福,是他先爱上她,是他非要留下她不可,她为什么不能顺心而为,把他也留下?

「发什么呆?被太阳晒晕头了不成。」

冰凉的铝罐往脸上一贴,赵潆青蓦地从两相拉扯的声音回神,惊觉自己的心态居然扭曲了。

他……不该是她的吧!强求岂不是害了他。

她想起曾经对蓝若雅说过的话,心里一阵苦涩。原来放开心爱男人的手是这么难、这么不舍,让人打从心底抗拒,希望永远留住最美的一刻。

不过,该放下时就要放下,否则,她就像执迷不悟的蓝若雅,连死都要紧抓在手,让两人都痛苦。

「老婆,我知道自己是天下无敌大帅哥,你不要用痴迷的眼神望着我,神圣的墓园不适合谈情说爱。」好想吻她,迷蒙的双眸好似藏着繁星点点。

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子、他的嘴,她都想牢记在心。「如果说,我们的相遇是一场梦,梦醒后你还会爱我吗?」

「老婆,你发烧了是不是,怎么尽说我听不懂的话?」他摸得着她,碰得到她,与她缠绵悱恻,哪会是梦。

「回答我。」她需要一个支持的力量,助她挣开梦的枷锁。

见妻子泫然欲泣,夏仲夜心头跟着紧缩。「就算是梦我也爱你,不论梦里或梦外,我爱你的心不变,你是我唯一想珍藏的至宝。」

她一听,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扬起最美的笑靥。「有这句话就足够了,将来不管我身处何地,我会永远记得爱过我的你。」

他听得一头雾水。「老婆,你的话越说越奇怪,我们还是快点回家吧!我不放心你,得找个医生瞧瞧。」

夏仲夜朝母亲的墓拜了拜,拥着妻子走出阴凉的墓园,拉开易开罐饮料让她解渴,担心她水分流失过多造成虚脱。

他耐心的等她喝完,再把空罐子拿到回收桶丢弃。

就在他转身离开妻子约十步远时,耳边突然听见车子引擎声,他狐疑鲜有人迹的僻静郊道怎会有车辆经过,好奇地以眼角一瞄。

这一瞄,他惊得双目睁大,一辆疾驶的银白宝马正朝妻子的方向撞过去……

「老婆,小心……」

第八章

高高的飞起又重重地落地,一阵炽光飘过眼前,随即是全面的黑,听不到任何声响渐渐沉寂,陷入昏迷。

可是为什么感觉不到疼痛?明明车子撞飞了身体,狠狠地抛甩在地,曳长的煞车声相当刺耳,几乎要震破耳膜。

是死了吗?怎么耳边还有细碎的交谈声?

或是还活着,只是睁不开眼,全身疲累得只想睡一觉,不想有人来打扰……

唔!谁的尖锐叫声这么难听,怎么没人来制止?病人的安宁最重要,这间医院的医疗品质太糟糕了,没顾及病人需要无干扰的休息。

「……你给我滚开,谁允许你碰我了,你这世上最下等的蠕虫,我警告你别再拦我,否则我会让你后悔……」

「我说过,你不能擅闯病房,伤了人还不够吗?你要将人逼到什么程度才能甘心。」简直是对牛弹琴。

「我不管、我不管,我高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谁也不能管我,就是连你也一样。」好恨、好恨,为什么不肯成全,处处阻拦?

「这世界不是你说了算,别再撒泼使蛮,我关得了你一次,就能关你第二次,这一次你没那么容易出来。」造间无缝的牢狱,永远困锁。

「你……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我附身在自己身上,你赶不走我。」不离开,绝不离开。

病房口有两名女子相互对视,一个咆哮叫嚣,吵着要见病人,一个面色清冷,带了点责备的愠色,挡住门不让对方进入。

显而易见的,气势上,强悍的蓝若雅落了下风,虽然她看起来凶狠无比,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可是她毕竟在理字上站不住脚,说得再多都等於狡辩。

她今天做的不是放鞭炮吓人这等小事,而是开车撞人且还失误撞错人,撞上挺身护妻的夏仲夜,任谁也无法谅解。

赵潆青做的便是「护夫」,她看得出眼前的蓝若雅已经不同,身上散发一种只有她才看得见的惨绿鬼气。人与鬼的她结合成一体,如今想要封住她得大费周章,除非让她在梦里又死一回。

「不见得,我可以造出一个又一个的梦境,让你迷失其中。」治标不治本,稍作缓冲。

「你敢……」蓝若雅愤怒地大吼。

「要试试看吗?一个人的容忍有限。」不惜祭出威胁,让她有所收敛。

她这次会开车撞人,意图夺人性命好达到独占所爱的目的,谁知下一回又会使出何种恐怖情人的手段,只为个人私慾。

别以为反正是一种梦,所以影响不大,事实上,在梦中死去的人,通常不会再醒过来,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自己已是死人,人死岂能复活,因此在现实生活中的躯壳虽然活着,但也会渐渐衰竭,最后自然的死亡。

纵使苏醒,也有好一段时间郁郁寡欢,心头沉闷得彷佛压了一块重石,不论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有时得借由宗教仪式才能求得心安。

「你……你不能阻止我,我要见他……」气势一弱的蓝若雅略感惧意,声音不若先前张狂。

「他很好,只是需要静养,所以请回吧!」没立即赶走她已算仁慈了。

「我不信,非要亲眼见到他安好不可,他飞得好高、好远,不可能一点事也没有。」她的手微微颤抖,似乎惊慌未定,不敢相信自己撞错了人。

本性不坏的蓝若雅只是骄纵、任性了些,被人宠得有些自视过高,加上少有社会磨练,世面见得不多,因此养成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个性。

物质丰裕并不代表心灵层面也富足,蓝家虽然很有钱,可是忙着交际应酬的父母却没多少时间可以陪她,所以以金钱做为补偿,让她从小有着错误的金钱观……

钱可以买到一切。

但是她手上的钱越多,心里就越空虚,夏仲夜的出现就像黑夜中的一抹光,瞬间填满她的心窝,心态已经扭曲的她只想抓住那道光,不计代价。

虽然当初撞得莫晓彤成残,她多少有被吓到,但面对威胁更大的「夏太太」,她的心再一次被魔鬼占据。

「蓝秘书,你体内的『她』没告诉你这是一场梦吗?他受伤的不是实体,自然没有伤口。」或者是说她改变了梦的结果。

危急那一刻,她及时以蜘蛛织网的方式编织出一张大网,夏仲夜落地前先掉入网中,并未直接碰地。

吓傻的蓝若雅没看见那张网,呆若木鸡的趴在方向盘上,两眼惊骇地大睁,以为她撞死他了。

为求逼真,也算是给蓝若雅一个震撼教训,赵潆青才打了电话叫救护车,将暂时晕厥的男人送医,让他看起来相当严重。

「梦?」她喃语。

梦里的蓝若雅虽然人鬼相融,但这不是她的梦境,而是属於夏仲夜的,所以梦的内容是顺着他的感觉而走。

夏仲夜只知「人」的蓝若雅,因此在某些事情上,附身自己的女鬼蓝若雅是受到控制的,无法随心所欲。

她做了件傻事,把自己困在梦里的躯壳。

「会客时间已过,请你早早回去休息,不送了。」趁她神色恍惚时,赵潆青二话不说地打算关上门,谢绝不受欢迎的访客。

「等一下,让我进去,你不许关门,我也有见他的权利,你不准再把我关在门外。」她的身体自有意识的扑上前,想把挡路的人撞开。

蓝若雅的声音尖略高亢,活似捏着喉头发出,刺耳又令人难以忍受。

见她蛮横,赵潆青真的有点火大了。「不要忘了我是他的妻子,我可以替他决定要不要见客。」

「妻子」两字刺激到她,蓝若雅当场冷了脸讽笑。「那也不是不能改变的事,只要你不在了,他的妻子随时能换人。」

她的口气充满阴森,好像心里已打定某主意,让人不寒而栗。

「你还想故技重施?」赵潆青眯起眼,评量该不该出手,一劳永逸。

「那要看你合不合作,把我要的东西给我。」她笑得阴恻恻,眸底泛着绿光。

「人不是物品,给不了你。」她的要求根本是强人所难。

邪魅的唇微勾。「各凭本事喽!我比你多一分胜算,我有他父亲撑腰。」

一座强而有力的靠山。

赵潆青很想笑她想法天真,可逸出口的却是叹息。「一张结婚证书会比不上长辈的一句话吗?何况,他若知晓撞他儿子的肇事者是你,他有多少雅量包容手段凶残的你。」

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少之又少,利益当前也要有命活着才行,一旦真有意外,恐是承受不了的痛。

蓝若雅眼神狡猾的一转。「我会说是你害他撞车的,是你把他推到我的车前好自保。」话由人说。

「你……」她真是没救了,死性不改。

「老婆,不用跟她讲太多,叫警卫把人赶走。」

病床上的夏仲夜睁开眼,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赶人,不想妻子为了他以外的人伤神。

「夏大哥,你没事了呀!我好担心哟!你瞧我的眼睛都哭红了,真怕你有个意外。」惺惺作态的蓝若雅趁赵潆青转头时推开她,成功地进入病房。

不过她想扑向病人的计划落空,「夏太太」反应极快地以母鸡保护小鸡的姿态挡在她之前,让她硬生生打住步伐。

「出去。」吵。

听不懂人话的蓝若雅抚着面颊,做出撩人姿态。「人家特地来探视的,你有没有好一点,要不要我帮你揉一揉……」

「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我不想见到你,立刻滚出去。」他没忘记坐在驾驶座的她目露凶光,油门踩到底直向妻子冲去。

「哎呀,不要发火嘛!人家也不是故意的,车子突然故障,暴冲,我也很惊恐好不好。」她一脸害怕的拍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眼前的蓝若雅和身着套装的秘书形象大为不同,举手投足间多了勾人的狐媚和娇嗲。

她在现实中便是那样性情,鬼魂附着的她转化梦中拘谨的自己。

「惊恐?」哼声由鼻孔一出,面色沉郁的夏仲夜冷冷一视。「这是理由吗?要是你没等在那里,车子会冲撞到人,你想说服谁,要说谎前最好编个足以令人采信的说词。」

她肩一耸,不当一回事地招认了。「好吧!这是个意外,躺在病床上的人不应该是你,我要撞的人是她。」

蓝若雅完全不反省自己的所做所为,她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爱意的表现,这样他才知道她有多爱他,为了他,她什么都敢做。

在她的观念里,什么都可以抢,抢购精品、抢购名牌,包括爱情,只要她看上眼的,有什么不可以。

「滚,别在我眼前出现。」不然,他不保证不会亲手拧断她的脖子。

听她若无其事地说出自己的恶行,还一副惋惜不已的模样,夏仲夜愤怒极了,恨不得狠狠给她一巴掌。

「我难得见你一面,你别急着赶我走嘛!让我留下来陪你解解闷,做些有趣的事。」无视另一个女人的存在,她言词大胆的挑逗。

「蓝若雅,你真不知羞,在我妻子面前竟意图勾引我,你有什么比得上她。」他先是不齿的一讥,继而眼神温柔地握住妻子的手,深情款款的凝视。

他的眼里,只有妻子一人。

「我有哪里比不上她?论家世、论容貌,她远远及不上我。」蓝若雅握拳,美目喷火的瞪着两人牵着的手。

她没办法忍受他的眼睛看的不是她,他的温柔不是给了她,还有他的爱也是,全给了别人。

「心。」

「心?」她嗤哼,心包在肉里,有谁瞧得见!

「她的心比你美,光是这一点,你就赢不了她。」而他爱妻子,不爱她。

「心美能做什么,她能给你扩展事业的资金吗?帮你在社交圈打下人脉,或是拉拢商界大老助你谈成生意?心美一点用处也没有,只有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对你助益良多。」她扳着指头细数娶了她的好处,一一点出自己对他的贡献。

遇到有理说不清的蛮女!头疼万分的夏仲夜只好求助娇妻了,他不知打哪来的认知,认为她会处理得妥妥当当。

「老婆,我没力气赶人,你帮我。」

「没力气?」赵潆青失笑地看着丈夫像个爱撒娇的男孩,不由得心头一软。

坏人由她来做不是一回、两回了,多来一次无妨。

「蓝秘书,我先生很累了,需要安静的静养,麻烦你还他一个平静的空间。」她做出送客的动作。

「我不走,我要留在他身边照顾他,该走的人是你……」她使蛮地不肯离开,一脸骄纵。

但是……

「由不得你。」不走就由她送她走。

本来不想这么做的赵潆青拉住蓝若雅的手臂,将她拉到离病床约一、两公尺的地方,窍指似编织什么的对着她比划。

蓝若雅逃走的动作不够快,一扇奇怪的门挡住她的视线,接着她就有如棉絮,被一阵黑暗往内吸,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入漆黑之间。

咕噜、咕噜,漫漫大水淹过口鼻,原来她被送到海洋深处。

「臭女人,我饶不了你,我一定要你后……咕噜!咕噜!后悔……」

「啊!你干什么,不是说没力气,这双不安分的手在摸哪里?」

两声男子的奸笑,伴随女子的娇斥声。

「抱老婆还有一点点气力,我闻香香,补充元气。」夏仲夜凑近替他调整枕头的她。

赵潆青没好气地朝丈夫额头拍去,退离一步。「补你流失的脑浆!大白天发什么情,也不想我们现在在医院,由得你胡来吗?」

他双臂一伸,将妻子搂入怀,低头朝她唇上一吻。「你要安慰我受惊的心,我的胆子差点吓破了,真要成为你的无胆英雄。」

「傻瓜,没事了,你救了我,记得吗?」她知道他还为惊心动魄的一幕心有余悸,害怕自己会来不及救她,因此她话语好柔好柔,用声音抚慰。

「她居然想撞你,她……」夏仲夜鼻音微重,眼眶多了湿意。「我的心胸不够宽大,无法饶恕她。」

是他姑息养奸,才让蓝若雅以为同样的手法可以一玩再玩,这回他不能再保持沉默,否则妻子早晚会受到伤害。

「那就别饶她了,把她送到远远的地方,一年半载回不来。」海何其大,游也要游上大半年。

想起自己小小的恶作剧,她掩口偷笑。蓝若雅大概料想不到她会使出这一招,让人从头到脚彻底「冷静」。

「嘿!老婆笑什么,说来和我分享。」妻子心情好,做老公的也跟着开心,看她满脸得意,他也想笑了。

眼儿一转,娇媚生波。「你呀!尽招些烂桃花,当你妻子真的很可怜,整天拖着巨斧专砍桃花。」

除了蓝秘书,还有一个蠢蠢欲动的周玉静,他潜藏的桃花还不知有多少,她想砍也砍不完。

闻言,他笑得心虚。「又不是我主动招惹,不该怪到我头上吧!老婆英明,别往心里搁。」

夏仲夜变得很小男人,大气不敢吭一声,生怕老婆大人在这事上不高兴,转而认为是他的错,让他少掉很多甜头。

天生的好皮相确实造成他不少困扰,打从他懂事起,围绕在身边的女人不曾少过,她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想获得他的注目,花招尽出地围攻他。

他也曾经和其中几位交往过,但越深入交往就越空虚,她们无法触动他的心,直到他遇到今生的最爱……

呃!等等,妻子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怎么想不起来?他们相爱,他们结婚,他们……没有恋爱过程吗?

想着想着,他忽然发起怔,总觉得有哪里接不起线,有了断层。

可是妻子幽然叹息一传入耳中,他的思绪被打断,注意力回到两人对话上。

「总说红颜祸水,依我看,你才是妖孽,也不知道对那些女人下了什么蛊,让我三天两头就要应付不死心的女人。」

颊肉被拉往两侧,他哼也不哼,只觉心疼。「老婆辛苦了,我用年轻的肉体补偿你。」一说完,他迅速地翻身压上她。

「停。」她一喊「停」,他当真一动也不动的打住,让她差点笑出声。

他哀怨的控诉道:「老婆,我在慰劳你耶!你喊停很伤我的心。」

好笑在心的赵潆青轻推他肩头,得了个空间坐起身。「你忘了你被车子撞了,身上有伤。」

「伤?」他低头一看缠上绷带的胸口和手臂,丝毫感觉不到痛意。

她推他躺下,再拉上被子一盖。「你伤得很重,真的。」

说得煞有其事似的,「伤患」夏仲夜信以为真,真当自己受伤了,安分的躺着不敢妄动。

但是他很快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光线充足的病房内没有一丝药水味,床边也不见医疗器材和仪器,手腕内侧找不到针孔注射的痕迹。

换言之,除了白色纱布和绷带,他身上并无任何医疗治疗,不会痛,没有感到撞击后的难受,身体一如往常。

「老婆,我真的受伤了吗?」看不到该存在的点滴瓶,他心起疑问。

「自己有没有受伤,你会不晓得?」她反问,不明言。

他举起手再放下,两条腿轮流抬高又放低,再按按「听说」伤重的胸口,两眉朝中间一挤。「我应该受伤了。」

「然后呢?」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知晓他必定明了了某些事。

「照理说我该伤得不轻,更甚者,有可能致命,车子的撞击力不是人体可以承受的,可是我却清醒着,轻轻松松地调戏我老婆。」

「你的意思是……」她顺着他的话尾往下接。

「我没有受伤。」他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似无波的明净双瞳,企图找出答案。

「也许吧!」他的伤从来不在身上,而是心,他背负着她尚未解开的结。

「也许?」好敷衍。

为求证实,在妻子的注视下,夏仲夜解下一圈又一圈缠绕的纱布,他的眼神由不解,渐渐转为困惑,接着是眉头深锁的愕然,惊讶他的伤势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干干净净的纱布摆放一旁,平滑的胸膛结实坚挺,他的手、他的脚如同平时所见,连点抆伤也没有,复元的速度快得离奇。

「梦,很容易就醒了。」赵潆青有预感,他们相爱的时间不多了。

没听见妻子的喃喃自语,他双眼微瞠地问道:「怎么回事,我的伤呢?」

她欲言又止,天人交战后才再开口,「你要听实话还是梦话?」

「老婆,你在打什么哑谜,还没睡醒是不是?」他局促地笑了笑,忽生不安,好像他将失去什么似的。

想哭,却笑了出来。「没睡醒的人是你,你在作梦。」

「我在作梦?」他想跟着她一起笑,取笑她没能骗倒他,但扬起的嘴角却拉不高,僵硬地黏在嘴边。

不是,这不是梦,她曾经那么真实的在他怀中,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声呻吟都清清楚楚的萦绕耳边,他爱过她每一寸肌肤。

夏仲夜很想告诉自己这不是梦,可是他隐约感觉到一丝异状,妻子迷蒙的眼神中布满离别的愁怅,让他的心好慌。

「是梦,你创造出的梦境,你在梦里的世界做尽一切自己想做的事,你是这个梦的主人。」其他人全是配角,梦中的过客。

「不可能,不可能是梦,这个玩笑不好笑……」他抱着头,不相信她所说的事实。

「老婆,别哭……」该死的,他居然让她落泪了,他承认过要给她一辈子的幸福。

她哭了吗?真是没用,不就只是放下而已。「不要对我太好,我会放不下你的……」

「笨蛋,那就不要放开呀,哪有什么梦不梦?我夏仲夜的老婆就是你,织梦,咱们会快乐的相守一生。」他笑着,试图眨去眼中的泪雾。

「我不叫织梦,我是……」她犹豫着该不该告诉他本名。

夏仲夜什么也不听地抱紧她,在她耳边低语,「不许离开,你答应过我的。」

「我……」她也想当他最爱的老婆,但是……她的手指一勾,原先枯燥乏味的病房出现一整片开满海芋的花圃,每朵花都像在笑,开得特别娇美。

他眨了眨眼,没法无视眼前的美景。「你……你怎么办到的?」

「我是一名织梦者,拥有游走别人梦境的能力,我能织梦,从无到有。」她的手再一挥,扬指轻织,花海瞬间成了沙漠。

「你……你织梦……」他拥抱她的手缓缓松开,怔怔看着她。

「我不想骗你,我本只是个旁观者,不该介入你的梦……」他的梦好美,教她抗拒不了。

夏仲夜低垂下头,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让我独自一人静一下好吗?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好,我不打扰你。」她放下想再碰他的手,默默地走出病房。

第九章

她竟敢把她丢在茫茫大海里,让她在水中浮浮沉沉,好几次被大浪打沉了,差点要命丧海底回不来。

要不是有艘远洋渔船经过救起她,单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游上一年也游不到梦的边缘。

现在她回来了,带着复仇的大斧而来,这一次她绝对要斩草除根,不让游走别人梦境的女人继续张狂阻扰,她要彻底打垮他。

带着恨意的蓝若雅踩着重步,浑身扬散着熊熊怒火,一步一步地朝病房走近。

有监於上一回被突然送走,这一次她谨慎多了,先在门口停顿一会,小心观察四周的动静,不再大呼小叫地昭告她的到来。

安静无声的空间让她放心,手指放在门把上轻轻往内一推……

「咦!开了?」

她十分惊讶竟未遇到阻碍,顺利得让人感到迷惑。不应该这么轻松就达到目的了,她预估会有一场煞费心力的苦战。

但是这样也好,那个女人不在更方便她行事。

蓝若雅暗自得意地想朝病床扑过去,但一走近才发现床上无人,空荡荡的床只有躺过的余温。

她以为他们办了出院,让她扑了空,气急败坏的想找人算帐,咽不下被人戏弄的这口气。

殊不知头一抬,医院顶楼出现一抹男人身影,她眯起眼一瞧,心中升起喜悦。

那不就是她要找的人吗?他在等着她。

「夏大哥,你怎么不在病房里等人家,害人家当你生我的气,不想理我了。」都说是她的了,还能跑到哪去,看她手到擒来。

一只柔弱无骨的女人手臂攀上肩头,身体微震的夏仲夜慢慢回过神,低视那张不陌生却不是期待中的容颜,心中烦躁。

「你又来干什么?」他想见的人不是她。

想见又怕见,心情好矛盾,这场梦让人又痛又心酸,不愿清醒。

「讨厌,夏大哥老是这么无情,当然是来陪你喽!我怕你一个人孤独寂寞。」她边说,身躯越靠越近,整个人几乎要贴上去。

夏仲夜倏地推开她。「你到底要缠我缠到什么时候?我已经不只一次说过我不爱你,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死心?」

一而再地骚扰他,不停地用洗脑的方式告诉他,其实他真正爱的人是她,只是他还没察觉自己的爱意。

他爱不爱谁需要她提醒吗?真心所爱之人岂会不明了,她一次又一次的示爱只让他感到厌烦,一味要逃开。

如果他曾给过她承诺,或是某种暗示,尚可理解她追爱的疯狂行径。

但是他们连开始都不曾,她凭什么自以为是,将他视为她的私有物,一再禁止别人对他的觊觎。

「那你可以试着爱我呀!我的条件不比你身边任何的女人差,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你会发现我的好。」

正视她,他便会知道她拥有了只有她能给他的幸福。

骄傲的蓝若雅十分自满自己的出身,以及父母给的美貌和诸多优势,她天生就是发光体,吸引众人目光,谁能与之争锋。

或者说她习惯当第一,越是得不到的,她越是不甘心放弃。

「我结婚了。」这是借口,他很清楚,因为……是梦呀!梦里的婚礼如诗如画,他拥着妻子走过红地毯,在神的面前接受众人的祝福,他笑得多开心。

可是在他右边伸着舌头,追着自己尾巴跑的小白,是他十岁那年养的狗,它在三年后误食老鼠药,他亲手在后院挖了坑埋了它。

呵!不能留住的美梦,他的梦好辛酸。

蓝若雅重重一哼,「谁说结了婚就不能离婚?何况没人承认那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女人,这场莫名其妙的婚礼根本不算数。」

穿上白纱礼服的她才是世上最美丽的新娘,和他手挽手步过铺满玫瑰的廊道,那才是佳偶天成,天生受人倾羡的一对璧人。

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女人……听到这句话,夏仲夜莫名想笑,眼底蒙上了一层暖意。「她是我的妻子,我心底盼望的女人。」

是了,就是她,才让他一见锺情,甘心成为爱的奴隶,为她牵肠挂肚,为她忽喜忽悲。

不是说梦会反映人心吗?那么不用怀疑,妻子便是他想要的对象,不论有无作梦,感觉骗不了人,他的心说着:爱她,爱她,爱她,爱她……

「胡说,你搞错对象,我才是你的妻子,那女人会使妖法,她把你迷惑了,让你的心忽略真正爱的人。」看看她呀!她要他爱上她。

蓝若雅气他的「执迷不悟」,大声地在他耳边吼着。她不信自己不如人,男人不爱她肯定是鬼遮眼,世上找不到比她更出色的女人。

他忽地一顿,涩笑道:「别那女人那女人的喊,她有名字,叫……」

对了,她说她不叫织梦,她是织梦者。

不过无妨,待会再问问她的真实名字,就算他从睡梦中醒来也能记得她,重新和她再爱一回。

「我不管她是谁,总之你只能爱我,专心地爱我,其他人不需要在意。」她也只要他,非他不可。

「专心地爱……」夏仲夜眼中没有迷惘,他定定地瞧着长相不俗的蓝若雅,头一次不带嫌恶的一笑。「你很美,若雅。」

一听他赞美她,她高兴得两眼亮了起来,「夏大哥,你终於看到我了,我比她更好对不对?」

他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轻轻扯下她挂在他脖子上的手。「这么美丽的你怎会爱上我呢!你该是男人捧在手上的珍珠,不应专属某人。」

「嗄?」他这是赞美吗?怎么听来有点刺耳,让她打从心底不舒服。

「我不是你幸福的终点站,你的目标在远方,老假装爱我是得不到真爱的。」她的错爱他无福消受。

她一听,气得脸色涨红。「我哪有假装爱你!我是真的很爱你,比任何人都爱你!」

爱能假装吗?要是他不一再拒绝她,他会感受到她付出的爱,满满的足以淹没他。蓝若雅非常气愤他将她的感情当是游戏,心下更加执着地非要他爱她不可,只有爱上她才能知道她的爱不是玩笑。

夏仲夜的笑转为严肃。「如果你真爱过一个人,你会送上祝福,祝福他和爱人在一起,祝福他们幸福快乐。」

「不可能,我为什么要祝福你?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他的幸福终点站是她,她会给他很多很多的快乐。

爱是占有,所有的他全部属於她,没人能分走一丝一毫。

「所以你的爱是不成熟的,缺乏理性,你的爱只会伤害你爱的人,因为你自私得不懂爱。」他语气严厉,不再放纵。

「对,我很自私,得不到的我宁可亲手毁去,也不让别人得到,那你呢?你爱的人不爱你,你真会祝福她走向别的男人?」

哪来的圣人,人本来就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他一窒,心口抽痛,再无半丝言语。

换成是他做得到吗?

扪心自问的夏仲夜竟说不出一句话来。道理用在说服别人简单,可是若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承认比割心还痛,他想都不敢想。

光是想像两人即将离别,他已痛得难以呼吸,何况是目送心爱女子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那将是折磨他下半生的地狱。

「夏大哥,我们何必谈那些伤感情的事,人生要及时行乐,痛痛快快地为自己而活。」她媚笑地轻送秋波,一指含在口中,模样诱人。

人呐!要为自己找出路,傻傻地枯等只会浪费大好时机。

「若雅,你在干什么?」黑瞳微眯,不带半丝情慾。

她笑着,一脚踢开足下的高跟鞋。「你看不出来吗?我要你爱我,放浪形骸的爱我。」

风在吹着,一件单薄的小外套落地。

「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爱不能勉强。」他也给不起。

又一件小可爱随风飘落,一双雪足踩着斜格地砖,状似在跳舞。

「爱我吧!夏仲夜,你抵挡不住我的女性魅力,快抱住我。」她像绚烂的翩翩彩蝶,舞动着身躯向他飞扑而去。

夏仲夜及时闪开。「你够了没?不要自取其辱。」

「你不爱我前,什么都不够!看看我曼妙的曲线、惹火的身段,和男人无法一手掌握的雪乳,你会不想摸摸它,用你的嘴巴含住……」她娇喘,想像他正埋首在她胸前,品嚐动情的红莓。

豁出去的蓝若雅抛弃矜持,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减少,医院顶楼上散落她脱下的衣物,有的因为质地太轻而被风吹远了。

几近赤裸的她正在解开轻薄的性感内衣,薄如轻纱的蕾丝底裤若隐若现,根本遮不住茂盛的三角地带。

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反正她也不会再复活,只能在梦里勾引他,让他跟她一样回不去,永远在梦中厮守。

「住口,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蓝家大小姐。」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她在糟蹋她自己。

蓝若雅淫荡地贴近他,雪臂如蛇地想往他身体攀。「要了我,不要犹豫,我可以带给你极致的快乐。」

「快乐?」他狠狠地扭过她的手,重重推倒在地。「你令我作呕。」

「作呕?」她脸色骤变。

「你是很美,但美得像一只毒蜘蛛,我看到你根本提不起一丝性致,就算你光着身子向我求欢,我还是没有碰你的慾望,因为你是我摆脱不去的恶梦。」只想深深埋葬的恶梦,然后远离。

「我是你的恶梦……你的恶梦……」她突然仰头,笑得满脸狰狞。「好呀!我就让你作一辈子的恶梦,别想有醒来的一天。」

她光着脚,像个疯子似的爬上围墙,两手大张,横走窄小的猫道。

「下来,你不会想死。」夏仲夜眼中有怒气。生命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吗?

「你不是我,又怎知我在想什么。」她咯咯地笑起来,身体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爱我,另一个是我跳下去。」

楼高十二层的风景十分宜人,微风轻送,白云飘过,白鹭鸶低飞入池塘。

「你不准跳,我也不爱你,立刻给我从墙上下来。」他死命盯着她脚下的每一步,唯恐她一脚踩空了。

不知为什么?他眼皮直跳,似乎曾见她如失速的燕子,笔直往下掉落。

她摇着食指,笑得阴森。「不行喔!人不可以太贪心,只能选择一样。你要抱着我,和我作梦,还是看着我往下跳?快选,你只有一次机会。」

「……」他抿起唇,不发一语。

「哈哈……到最后还是不肯爱我是吧!那我就要你永远的记住我,一辈子背负着害死我的罪恶感,不停地作着我为你而死的恶梦……」

风飘走蓝若雅的声音,那一声「我爱你」竟带着哭腔,她后仰的身躯就像一朵白茉莉,轻轻飘在无垠的天空下。

她在笑着,不停止的笑声随风飞扬,好像她做了一件让人后悔莫及的事,她纵使死了也痛快。

只是,那眼角滑出的清透液体是什么?她到死也得不到她想要的爱。

「她……她跳楼了?」

神色惊骇的夏仲夜难以置信,瞠大的双瞳里充斥血丝,一条条,一丝丝,似诡丝般缠绕瞳眸深处。

那是情、那是债,那是一条不该消失的生命。

是什么力量促使她纵身一跃,飞翔的影子不是春天的乳燕,而是殡落的星辰,生命停顿在秒针不再走动的时间,凝滞了。

她说过的恶梦,一辈子洗刷不掉的罪恶感。

用死来让人后悔未免太愚昧了,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呀!

伸直的手臂抓不住往下坠落的身影,她下坠速度太快了,而他反应不够快,以为是千金小姐一时的任性,知道达不成目的便会放弃。

可是她跳了,一副义无反顾的模样,好似死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还是来冲了一步,她终究难逃重蹈覆辙的下场。」

空无一物的顶楼平空多出了一扇白纹铜门,它由内拉开,走出一脸怜悯的赵潆青,她轻步如莲,款款移到围墙旁,手扶着它往下瞧。

梦里没有鲜艳色彩,所以看不到晕散开来的鲜红血液,四肢怪异扭折的蓝若雅脖子断了,以九十度弯向左肩,正面向上躺在暗色血泊中。

她又死了一回,在梦境之中。

「我害死了她,我害死了她,我是凶手……」他的话是凶刀,狠狠地戳向她的心窝。

「不,不是你的错,她的心已经扭曲,感受不到世间的温暖。」她太偏执了,终究入了魔。

一股温柔的气息包围周身,眼神涣散的夏仲夜贪婪地汲取皓腕所带来的暖意。

「织梦……」

好暖和,像和煦的春日照拂,驱走他心底的阴影。

「真的不是你的错,不要怪罪自己,你只是忠於自己的心,不愿用谎言去亵渎神圣的爱情。」她明白他的痛,人的心怎么可能无动於衷。

「我没有错吗?不是我害死她……」沉痛的眸微微抬起,寻求着救赎。

赵潆青轻轻拥着他,轻柔地在他耳边低喃,「当然不是,不爱她是一种错吗?对於感情,谁都有选择的权利。」

就仅是不爱而已,哪是什么罪不可恕的大错,爱是美好的,不该被拿来当作胁迫的借口,错的是执着,错的是不放手。

「可是她跳下去了,义无反顾的。」她的决绝令人骇然。

「那是她对生命的不尊重,扭曲了爱情的本质,以它为手段,逼迫别人必须得爱她。」她将温热的唇轻贴在他薄凉的冷唇上。

知觉开始回到体内,那双又深又黑的瞳眸闪着微光。「我看着她往下跳,身体像冻结似的动弹不得,如果我动了……」

也许能救她一命。

「不是你的错,真的,你已竭尽所能地开导她,不要有负担,放手让她走。」他必须先放过自己,心底的鬼魂才会消失。

「但是她死了,就在我面前了结年轻的生命。」他无法忘记她脸上那抹笑,是那么美丽又……怨恨。

夏仲夜摊开十指,低视着,总觉得它们沾满蓝若雅身上不断流出的鲜血。

赵潆青又吻他,重重地令他难以忽视。「看着我,老公,我才是你的责任,不是她。」

「老婆……」他以为跟着停摆的心脏回复心跳,虽然缓慢,但规律地跳着。

「还记得你为我戴上的戒指吗?你说你要套住我,一生一世做你的妻子,你要记着自己的承诺。」她将指上的戒指与他的男戒相并,一支箭射穿两颗心。他们的心。

盯着款式相同的对戒一股股暖流注入他的心,驱走寒冷,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老婆,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今天还没有。」她忽地哽咽,泪中带笑。

「老婆,我最爱你了,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没有人能让我像爱你这般爱得那么深……」他吻去她眼角泪滴,反手抱着她许久许久。

「我也爱你,老公,这句话我欠了你很久。」她不敢说出口,怕爱他太深。

但是即使不说,她的爱还是不受控制的流向他,在她以为把持得住前,心早就沦陷了。

「没关系,我一向是大方的老公,你要欠便欠,我会把利息算上。」他要她欠上一辈子,永远也还不清。

噗哧一声,她破涕为笑。「你哪是大方?根本是吸血鬼!把人养着当粮食,照三餐吸食,喂饱你的胃。」

「老婆,我又饿了,你几时要喂我?」他啃着她细颈,作势吸血。

见他又能打趣了,赵潆青悬着的心终於可以放下。「仲夜,你要相信你很好,你没做错什么事,在梦里梦外,你都要很坚决的对自己说,我没有错。」

「我没有错……」他错了吗?不爱一个人不是他能选择的,他只是……不爱而已。

夏仲夜反覆地问自己,他错在哪里,人对自己诚实有何不对,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随口编个谎就能自欺欺人地去爱吗?

「没人逼她走上绝路,是她自满的心态使然,以为死能在你心底留下记号,占据不属於她的角落。」她用死当筹码,赌他记挂她到死。

他抚向胸口,感受心跳的力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走出有她的恶梦?」

闻言,赵潆青既欣慰又感伤,分别的一刻终於来临了。

「试着忘记她,把她从你的记忆里彻底拔除,她的死不是你造成的,你也无须背负她因你而死的罪恶感。」

「忘记她……」他轻轻地说,热热的心窝好像有什么涌了出来。

「到她的坟前放一束白玫瑰,告诉她,你不欠她的,你把她的爱情还给她。」她要的是一句道歉,化解她的痴嗔。

把她的爱情还给她,这样就够了吗?「老婆,我觉得我现在很轻松,眼前一片开阔。」

还了就不会有愧疚。

「是呀!你的身体开始变轻了,轻飘飘的想要飞往某处。」他的心自由了。

「嗯,的确很轻,像是云朵……」夏仲夜蓦然一顿,怔忡的望着手中的黏稠。

「咦!这是什么?」

「是血。」赵潆青将手放向他左胸,让他流出的血浸润她指缝。

「血?」他有受伤吗?

「你有伤,在心里,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它积郁成疾,让你恶梦连连。」她忍住泪,不让他看出她的心底也在泣血。

他有些不解地举起手,细看浓稠的黑血。「不会痛,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她把笑脸摆出来,放大。「当然是好事,表示沉痾尽除,伤口癒合,你的心里再无一丝对她的愧疚。」

「老婆,你笑得好丑。」夏仲夜的心口倏地一抽,微痛。

「再丑你也没得看了,要嫌弃就趁现在,冲了连笑我的机会也没有。」明明说不哭的,怎么又……澄澈的眼瞳泛滥了。

他好心疼好心疼地拭去她颊边滑过的泪水。「我要清醒了是不是?」

「梦,很美,谢谢你给了我一段美丽的甜梦,我会记得你曾经爱过我。」在梦中。

「不是曾经,我一定会去找你,等我。」他会找到她,继续爱她。

对於他的承诺,她只是含笑以对。「把我忘了吧!对你比较好。」

因为他醒来后的记忆会断断续续,日子过得越久忘得越快,最后只剩下零星的片段困扰他,让他不得其解,怅然更深。

所以她宁愿他忘个彻底,这是对他的慈悲。

而她也不会主动去找他的,她比谁都清楚,梦就是梦,他就算再见到她也认不得了,因为梦里的人物将是模糊的,在他醒来之后。

「不,我绝对不会忘记,我要你在我身边,让我爱你。」他忽地紧紧抱住她,感受她的体温。

她也很想,但是……「当你能认出我时,我会对你说一千次一万次的……我爱你。」

「告诉我,老婆,你在真实世界的名字。」他会牢牢记住,然后找到她。

「我姓赵,名字是……啊!有人在摇晃我的身体,我要醒了……」她很慌,想抓住他的手。

「说清楚,我没听仔细。」她的手从他掌心滑开,身体慢慢变得透明。

「来不及了,我得先送你回去。」他不能再困在梦里面。

赵潆青在自己消失前,用手指画出一扇打开的门,门内射出刺目的白光,她勉力地一推,将他推入光门中。

第十章

「啊……不要再摇了,我的骨头快要被摇散了,饶了我吧!我只是睡一觉而已,不是杀人放火,用不着用人神共愤的方式处理我。」

头晕脑胀的赵潆青高喊着「地震了」她依逃生本能弹跳而起,睡眼惺忪地看向四周,双眸蓦然睁大。

咦!这是她的房间,窗口的薄荷正开着细细小小的白花?

「二姐,你可不可以穿件衣服睡觉,不要像个暴露狂老是光着身子,你要是害我长针眼,看眼科的挂号费要你付。」荼毒纯洁美少女的眼睛,她会有报应。

她家阿姐是变态。出自蓝蓝手札。

「赵漪蓝,你很吵,早餐没吃饱快去吃,别在这里『哭夭』。」她头很痛,好像有一百个小矮人在里头挖矿,敲敲打打的。

「吼!很没良心呐!你还敢嫌我吵,你差点死掉知不知道。」吓死她们了,以为她时间到了,没有一个敢阖眼,怕她突然断气。

「我差点死掉?」她一怔。

赵漪蓝没大没小的朝二姐眉心一戳。「你发烧到三十九度九,冒汗冒个没停,又整晚梦呓,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怎么叫都叫不醒,我们担心死了,就怕你一睡不起。」

「所以,你打算把我摇得骨头全散了,将来你们捡骨比较方便,不用一根一根捡,整个扫入骨灰坛就省事多了。」她没好气地一瞪,下床套上及膝长衫。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不算祸害,但也称不上好人,因此她会活到寿终正寝,不会轻易在睡梦中死去,让人在挽联上写着「英年早逝」。

赵家小妹抆腰抗议,「我是好心耶!不想你睡死,汪医生说你差不多快醒了,要我们适时地叫醒你,免得你躺久了生褥疮,到时细菌感染就麻烦了。」

她故意说得夸张,好显得她劳苦功高。

毕竟照顾一个病人不简单,又是量体温,又是抆汗的,还要帮忙补充电解质,免得汗流太多体内缺水,造成脱水现象。

「褥疮?细菌感染?我又不是长期卧床的病人,才躺一天怎么可能使身体受到损害!当记者的天性是唯恐天下不乱,你倒是符合百分之百的狗仔精神。」夸大其词。

她根本是报仇,记恨她不肯送她一台笔电当生日礼物。

「什么才一天!二姐你帮帮忙,看看墙上的日历,你足足躺了三天三夜,高烧一直不退,我和大姐及妈三个人轮流看顾你,我今天请假在家陪你,你快点感谢我的大恩大德。」赵漪蓝神气了,一副等人谢恩的模样。

「咦!三天?」有那么久吗?她根本感觉不到身体出了状况。

以往「梦游」大都不超过两个小时,梦里的时间比现实快上好几倍,梦中过了一年,真正的人生说不定只有十来分钟光景。

这一回相当反常,不到数个月的梦境竟让她躺上三天,而且还大病一场,实在怪异得令人想不透。

赵潆青正在思索此次的异常,一不小心就想到仍让她心痛不已的梦,眼神微黯地流露出一丝脆弱,暗暗地吞下溢到舌尖的苦涩。

不能再想他了,他应该已经回去他原来的世界,两人从此便是没有交集的平行线,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

思念是一条无止境的河流,她不愿,也不该沉溺其中,就让一切回归平静,她还是那个每天庸庸碌碌的赵潆青。

「二姐、二姐,你回我一声,不会又发烧了吧!把脑子烧坏了可不成,我们不想养你一辈子。」退烧药呢?给她一次吞十颗八颗好了。

耳边传来喳喳呼呼的叫嚷声,发呆中的女人嫌吵,回过神一瞟。「赵漪蓝,你能不能安静一下,吵得我体温都升高了。」

真好,听到妹妹的吵闹声,感觉有精神多了。

「哼!嫌我吵,哪天你真挂了就听不到,我让你一路静悄悄到地府报到。」好心没好报,下次一定不管二姐死活,让她烧成白痴。

「好了,都几岁的人了,嘟着嘴真难看!肚子有点饿了,有没有东西好吃?」躺得骨头都酸了,吃点粮食补充体力。

赵漪蓝撇撇嘴。「大姐煮了一锅粥在炉上,她要你醒了自个儿去盛。」

她一听,白眼微翻。「赵漪蓝小姐,我是病人耶!你好意思劳动我筋骨。」

舌头一吐,赵小妹幼稚地扮了个鬼脸。「我记恨,谁教你不知好歹,对身为恩人的我没有感恩图报,还反而恩将仇报,我要代替月亮惩罚……噢!你干么弹我额头?很痛啊。」

坏心肠的二姐,欺负善良人。

「我是帮你打蚊子,好大的蚊子飞到你面板上。对姐姐不敬,该打。」

「吼!什么面板?人家是巴掌大的小脸,小脸,听到了没?不许再当我是月亮脸,我的婴儿肥早就消了。」只剩下腰腹上多点赘肉而已。

赵潆青好笑在心,脸上装出有些困扰的表情。「本来我订了台笔电想送某人,可是那个某人好像不需要了,那我打通电话退货……」

「等一下。」好快的身影冲了过来,比坐喷射机还快,一脸谄媚的小狗嘴脸。

「二姐好,二姐妙,二姐是世上最好的姐姐了,我敬爱你,崇拜你,我照三餐拿香拜你。」

「狗腿,我还没死。」等她死了再拜。

赵漪蓝涎笑的搓着手掌。「二姐,你坐着就好,某人帮你盛粥,你小口吃,别烫着了。」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果然是见利眼开的势利鬼。一碗撒上肉松的白粥立刻送上。

「去去去,去做你的事,别在这里碍眼,我要享受一下不工作的美好时光。」啊!热呼呼的白粥,整个胃都暖了起来。

赵小妹很无耻的问:「那我的笔电……」

「明天到。」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

赵漪蓝高兴地跳起来欢呼,「耶!二姐万岁,二姐最好了,我爱你,最爱二姐了。」

「最爱?」她微怔,澄净明眸多了一丝落寞。

老婆,我最爱你了,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没有人能让我像爱你这般爱得那么深,我爱你,我爱你,我爱……

不行,不能再想了,不然她会疯掉。

赵潆青摇着头,试图摇掉脑海中不断回响的声音,她看着妹妹手舞足蹈的走到客厅打扫,她想自己也该动一动,借由劳动来淡忘心底的影子。

「二姐,你拿那个箱子干什么?太高了,上面的皮箱会掉下来……」噢喔!来不及了。

刚退烧的病人还没什么气力,想帮忙却帮倒忙,才举起手想整理电视柜,一阵晕眩袭来,身形一晃,站不住脚。

胡乱的两手一抓,想止住身体的下滑,谁知杂物由堆积多年的柜上往下掉,砸得病体初癒的女人满头包。

「不许笑,赵漪蓝。」够丢脸了。

「我没笑呀!我只是在练习声乐发音,啊!啊!啊!」太……太好笑了,跌个四脚朝天。

「还不来拉我一把,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咦!这是什么?」好滑细的触感,像是高等布料。

本来想拉二姐的赵漪蓝一瞧见她手中的东西,两脚一盘地坐在她身侧。「这是奶奶的旗袍呀!你忘了吗?十年前她还穿去汪爷爷家拜年。」

她记忆犹新,因为她很喜欢「老」的东西,缠着奶奶说她也要一件,奶奶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再几年给她做件新的。

「奶奶的旗袍?」她摊开一瞧,彷佛闻到花香的牡丹绣样飞跃在白色缎布上,一针一线熟悉得似曾相识。

这是……这件旗袍她看过,就穿在梦里那位年轻女子身上。

「哎呀!你们这些孩子在做什么,怎么把家里弄得一团糟?」被打劫了不成。

赵妈妈嗓门大的一喊,一抹装忙的身影连忙开溜。

「是二姐弄的,和我无关。」

赵小妹一溜烟地逃走,将「犯罪现场」留给亲爱的老妈和二姐。

「哎呀!烧刚退就多躺一会,瞧你都瘦了一圈,晚点妈上市场买只鸡,炖点鸡汤给你补一补……」每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头肉,折损不得。

「妈,奶奶叫什么名字?」从小奶奶奶奶的喊,没去注意她的本名是啥。

赵妈妈愣了愣。「古……呃,古雁玉吧!不过老一辈都叫偏名,你不问我也忘了。」

「古雁玉……」赵潆青放在口里念着。

「你汪爷爷那票孙子倒是热络得很,老围着她喊玉婆婆,她高兴地呵呵笑,嘴都阖不拢。」婆婆就是喜欢小孩子,老带着糖果宠他们。

玉婆婆……真的是她?

眼眶微红的赵潆青翻出放在铁盒内的旧照片,褪了色的照片中立了一位盈盈含笑的美丽女子,她手里拿了把小扇子点着下颚,笑得好温柔。

原来真是奶奶古雁玉,梦的世界没有年龄限制,随人爱回到哪个年代都成。

「妈,我们明天去医院看看奶奶好吗?我好像很久没去看她了。」

赵妈妈是个孝顺的媳妇,她想了一下,点头应允。「小吃店就休息一天,把红红和蓝蓝都找来,咱们一家子去探望奶奶。」

几乎在赵潆青醒来的同时,某间颇负盛名的大医院里,一位住在VIP病房的男子也睁开双眼。

他眼神茫然地看了看白得没有一丝污垢的天花板,有些困惑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最后的一抹记忆是有辆车子撞上他。

但是,好像又有些不对,似乎有个女人在他身边,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她微凉小手,对她说……对她说……咦!他到底对她说了什么,怎么完全想不起来?

她的容貌呢?为何是模糊的?他想看清楚她的脸。

心似乎缺了一角,遗失了一件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可是他脑海中一片空白,隐约听到如泣如诉的低柔嗓音……把我忘了吧!

「啊!夏总裁你醒了呀!我们都快不抱希望了,没想到真有奇迹。」年约五十的医生赶紧上前检查病人的状况,翻看他的瞳孔和量脉搏、血压。

「夏总裁?」他不是刚坐上经理的位置,父亲还因为他的出言不逊准备架空他的职权。

「你已经躺了三个多月了,本院医疗团队全力抢救,你身上的伤大都痊癒了,唯独脑部……呃,夏总裁在看什么,你的手有什么问题吗?」看他瞧得出神。

「我的戒指呢?」应该有什么的,可是他手里却是抓空。

「戒指?」医生傻眼,听不懂病人在说什么。

「结婚戒指。」是的,他记得和某人结婚了。

医生的表情是干笑。「夏总裁尚未结婚,你仍是单身。」

单身?「不对。我老婆呢?她在哪里?」

他有个妻子,他很爱很爱她。

病人的问话让医生再度僵住,他慎重地再检验脑波仪器的数据。「夏总裁是指你的未婚妻羽田小姐吗?我马上通知她。」

「我的未婚妻……羽田小姐……」不是这个名字,那,她叫……叫什么……

脑里一片混沌的夏仲夜根本想不起梦里的一切,他将梦境与现实混杂在一起,头痛欲裂的理不出头绪,昏昏沉沉地再度睡去。

等他醒过来时,已是隔天早上了,他身侧的维生仪器已经移开,只剩下血氧机和点滴架,以及一名两眼红肿的温婉女子。

「你是谁?」

女子一脸讶然地握住他的大掌。「你忘了吗?我是晴子,你的未婚妻。」

「我的未婚妻?」他盯着看两人交握的手心,须臾,他缓缓地抽回自己的手,神色显得疏离。「我记得你,羽田晴子,羽田刚的妹妹,我们订婚了。」

「是的,我好担心你,我……」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以为他度不过这一关。

夏仲夜一脸冷峻地抬起手,制止她未完之语。

「周特助,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站在床尾的男子背脊挺直,颔首一点。「总裁要我做什么事?」

「找出一个女人。」他一定要找到她。

「一个女人?」周上锦下意识地看了看两手忽然抓紧裙子的女子,心头微讶。

他一直跟在总裁身边工作,从对方只是经理到升为总裁,他也从业务部副理被调为总裁特助,进入公司核心。

「她姓赵,名字是……名字是……」夏仲夜的眉心一拧,似乎习惯性的头痛又发作了。

就在此时,半敞的门口走过一名妇人和她的三个女儿,一行四人笑声低扬,让人感觉到她们一家的融洽和睦,温馨得令人心生羡慕。

走在最靠近门口的女子掩嘴轻笑,她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背后,迎着光的侧脸竟让不经意一瞥的夏仲夜心口激动。

他怔怔的开口,「她叫织梦。」

咦!谁在喊织梦?

赵潆青回头一看,后头一个人也没有,她当是自己多心,听错了。

「妈,奶奶最爱栀子花了,我们摘几朵放在床头让她闻好不好?」

「好呀!我帮奶奶梳个头,让她漂漂亮亮作个好梦……」

长长的走廊上,挽着母亲的赵潆青脚步轻盈,她推开长廊转角处,最后一间安养病房。

…上。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