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第一章

月色溶溶,花香浮动。

幽静的庭院里,一位少女优雅地抚着琴弦,那高超的技巧,丝毫不输宫廷的乐师。也因为她太过专注,没察觉有人正隐身於角落。

随着音律的起起伏伏,东方玥的心情亦忐忐忑忑,犹豫着是否该应表妹的要求,现身和她叙旧?

瞧她眉宇间仍带着一丝稚气,但五官清丽,倩影娉婷,堪堪是个窈窕小淑女,相信再隔几年,必能成为名动京师的大美女。

我长大后,一定要当玥表哥的新娘子。

耳边响起小丫头儿时天真的童语,东方玥的唇线不觉微幅上扬。

他一直很喜欢这个表妹,尤其在他养病的那段期间,她数度到离宫探望,让万念俱灰的他备感安慰。

然而,处在危机四伏的皇室,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所以他不敢轻言许诺,只能暂时将这份感情藏在心中……

「精采,实在太精采了!」

琴音甫止,即爆出喝采之声,也打断他飘浮的思绪。

「叔父……」戚欣妤立刻向长辈行礼。

戚继元抚胡笑道:「想不到你回京不过半年,就将这首高难度的曲子弹得出神入化,莫怪琴师夸赞不已,直说你是难得的奇才。」

「这全靠师傅指导,欣儿方能进步神速。」她倒是谦虚。

「那也得你肯下功夫,才会有此成绩。」话锋突然一转,「哪像某些人空有良好的资质,偏要自甘堕落。」

明白他意指何人,戚欣妤神色一黯。

见侄女垂首不语,戚继元喟叹道:「我知道你从小就仰慕阿玥,可他再也不是昔日那位举止谦谦的七皇子,而是一个醉生梦死的『废物』了。」

「或许,表哥只是一时消沈……」因此她才偷偷派婢女送信去王府,希望与东方玥见上一面,好劝他振作。

「消沈?」不屑地冷嗤,「我看他快活得很咧!尤其皇上即位后,这小子益形浪荡,终日只知寻欢作乐,根本是没救了。」

他真的……有那么糟吗?

其实戚欣妤也曾听下人耳语,说玥王爷在府邸总是袒胸露背、衣不蔽体,还经常举行夜宴,招待皇亲狎玩买来的歌妓。但没有亲眼目睹,她实在难以想像表哥荒唐的模样。

戚继元接着又道:「坦白说,叔叔把你接回京城,还费心栽培你,目的是希望你将来能进宫,好光耀戚家门楣,你可别令我失望了。」

闻言,她不禁吓得花容失色,跪下道:「叔父的栽培,欣儿感念万分,但与其去伺候暴──君王,欣儿宁愿削发为尼!」

孰人不知当今的皇帝东方烈,是个喜新厌旧的大色鬼?

传闻后宫的三千佳丽,都不够他蹂躏,还盖了一座别苑,搜罗美少男供他享后庭之乐。

而且他性情残酷,即位不到一年,就斩杀了数万人,其中包括被他宠幸过的嫔妃,如此乖戾的暴君,简直比猛虎还恐怖。

「傻孩子,我哪舍得把你推入虎口?」戚继元失笑地扶起侄女。

「可您刚刚不是说……」要送她进宫?

他进一步解释:「虽然目前是东方烈掌政,但他治国无方,加上连年天灾,早就民怨四起。现在已有不少百姓加入推翻暴政的义军,连观测星象的司天监,也预言东方王朝气数将尽。」

「那就太好了。」戚欣妤总算松了口气。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韬光养晦、培植实力。等到改朝换代,我再将你献给新君,相信以你的姿色及才华,必能在后宫占有一席之地。」

「可是……」她从未想过要嫁给表哥以外的人呀!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戚继元反问道:「难道你不希望成为枝头凤凰?或者……你还想回乡下继续过苦日子?」

「我不要过苦日子。」她冲口而出。

戚欣妤的父亲原是一名校尉,因为被某位奸臣诬陷通敌,而就地处决,家产也一并充公。

虽然有叔父接济,却只是杯水车薪,她和娘亲回故乡守丧的那两年,生活刻苦得比京城乞丐更不如。

原本她还期盼,东方玥能给自己幸福,哪知他完全变了样。倘若真如叔父所言,东方王朝终将失去江山,届时表哥说不定会落得很凄惨的下场,那她又何苦执着於这段没有前景的感情?

想到此,她毫不犹豫就下了决定,「欣儿会努力学习琴棋书画,一切但凭叔父安排。」

直到叔侄俩相偕步入屋内,暗处的东方玥才翻身出墙。

来到无人的暗巷,他拿出表妹的信,回想刚才听到的对话,再对照文中情意绵绵的字句,只觉得好讽刺。

唇角苦涩地一勾,他将信纸撕了个粉碎,任那夜风席卷而散。而他心中的爱恋,也随着飘向天际的飞屑,从此烟灭……

宁安三年怀南县临秀村

天方亮,枝头即传来鸟雀唧唧啾啾的晨间曲,菩提精舍的灶房也升起炊烟,袅袅迎向稀微的光晕。

何少姈以文火煨着清粥,还俐落地炒了三样小菜,同时不忘看顾小炭炉上的药壶。

她穿着浅灰色的宽袍,头上无翠无钗,仅以一条黑带随意挽住青丝,虽然脂粉未施,但身姿渥渥如春风杨柳,被灶火熏出薄汗的粉颜,艳艳似晓露芙蓉,美得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虽然与何少姈朝夕相处了快三年,但看见那张沈鱼落雁的花貌,净清仍忍不住屏息凝观,暗忖着:这丫头若换回女服、点上胭脂,绝对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哪!

记得小师妹初到临秀村时,可是面带蜡黄、一副快病死的模样,孰料竟会奇迹般地康复,且愈发的标致。她不免纳闷,同样是喝精舍的米水,怎么自己就养不出吹弹可破的肌肤?

「师姊早。」回头发现呆立在门口的人影,何少姈盈盈一笑,问:「师父她醒了吗?」

那娇柔的甜嗓,终於拉回净清短暂的失神。

「刚醒……」窘然将目光移向熄火的小炭炉,「你已经煎好药啦?」

阿弥陀佛,幸亏她不是男人,否则天天对着这张绝世姱颜,六根肯定难以清净,说不定还会走火入魔咧。

「嗯。」猜想师姊守护师父一夜,亟需食物补充体力,何少姈还贴心地为她添了一碗粥,道:「师姊,你先吃点东西,我送药去给师父喝。」

「那就麻烦你了。」

净清也不跟她客气,就吃将起来──啊,还是小师妹的厨艺好,随便弄弄,都是可口的佳肴,只可惜,她很快就要走了。

没察觉师姊不舍的表情,何少姈小心端着餐盘,来到东边的禅房。只见屋内的师父盘膝而坐,似乎正在运气,於是她放轻脚步,将早膳和药汤搁在桌上,然后退到一旁静候。

「早。」调完息,慧恩师太一睁眼,就露出和霭的笑容。

「师父早,您今儿的气色看起来好极了。」

「当然,光闻到那股菜香味,为师精神都来了……」

才说着,她马上咳了几声,而好不容易回复血色的脸颊,亦因胸腔的震动而转为苍白。

「怎么了?」何少姈紧张地问。

慧恩摇摇头,示意徒儿将药端来,待喝下药,才道:「无妨,只是突然间一口气提不上来,喝了药就好了。」

听那微喘的声音难掩虚弱,她不禁深感内疚。「都是弟子的罪过,害得师父受累……」

小时候,曾有一位白眉道长上门化缘,还预言她命带死劫,及笄后最好移居南境的庙堂,清心苦修至十八岁,方能躲过关煞。

本来何父不以为意,未料她甫届十五,即生了一场怪病,终日昏昏沈沈、食不下咽,而群医又束手无策,何母只好忍痛将女儿送来此静养,并约定三年后接她回去团聚。

从此,何少姈就带发修行,法号「净初」。

不过她平时都在后院抄经念佛,甚少抛头露面,直到前日县城郭员外的夫人偕同独子来上香,由於人手不够,她才帮忙送茶水去给贵客。

哪知郭大少见色心起,居然尾随她回房,意图轻薄。恰巧师父经过,立即喝声拦阻,却因惹恼对方,而被踹了一脚,当场口吐鲜血,若非郭夫人制止儿子的暴行,恐怕就出人命了。

「这完全不干你的事。」慧恩愠然道:「要不是为师功力尚未恢复,哪有那狂徒撒野的余地?」

那郭金宝是个纨袴子弟,经常仗势欺人,甚至强占民女为妾,但因郭家与县衙交好,官商相护,乡民只能忍气吞声。没想到这恶霸竟得寸进尺,将魔爪伸进佛门净地,简直无耻至极。

「但师父的伤,毕竟是因为弟子而起……」所谓「红颜祸水」,何少姈总觉得自己难辞其咎。

「这点小伤算什么?想当年我闯荡江湖时,成天打打杀杀,就算挨了刀子,都不曾吭半句……」她豪气地拍着胸脯,不意牵动到痛处,又一阵剧咳,「咳、咳咳!」

「您不要紧吧?」赶忙帮师尊拍背。

稍后慧恩顺了气,不由得喟叹:「唉,岁月果真不饶人,如今我也只是个没用的老尼姑。」

「师父看起来才三十出头,哪里会老呢?」何少姈不以为然道。

听说师父出家前,曾是名噪江湖的飒爽侠女,虽然她不明白师父何以看破红尘,但那眉眼间的风韵犹存,想必年轻时应是个美人胚子。

「你呀,就会哄我开心。」笑着拉徒弟坐下,慧恩又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将满十八岁,咱们的师徒关系也该画下句点了。」

她原以为这位娇弱的千金小姐,大概过不惯粗茶淡饭的日子。没想到何少姈不仅甘之如饴,还能潜心礼佛,可惜她不适合练功夫,否则慧恩早将武艺传给最钟爱的弟子了。

「佛法精妙,浩瀚无边,请师父让净初跟着您继续修行。」

尽管她也思念着亲人,却很喜欢这种与世无争、清静祥和的平淡生活,若非怕惹娘亲伤心,她早就落发为尼了。

慧恩摇了摇头,道:「傻丫头,纵然你慧根不浅,但你尘缘未了,并不适合长伴青灯。」

「师父……」

她以手势打住爱徒的话,「我知道你忧心精舍的存亡,不过这是为师种下的因,理该由我自行承受『果报』。」

前一阵子,慧恩在访友途中巧见多年前的「仇家」,还着了对方的道,因此内力全失。

虽然她侥幸逃脱,不过那人冲早会找到她的藏身处,为免殃及无辜,她立即遣散庵堂的女尼,只留下习过武的净清,以及等着家人来接的净初。

孰料在这节骨眼,又冒出一个郭金宝。

其实,何老爷为前朝退休官员,而何公子又是京城的富商,岂会畏惧郭家的恶势力?但何夫人曾交代,她女儿在此修行一事,切莫对外人提起,而如果写信通知何家赶来,恐怕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唯今之计,只有提前让净初离开精舍了。

「虽然离三年之期还有一个多月,可姓郭的应不会就此罢手,所以我已吩咐净清,要她先送你回京。」

「这么快?」何少姈非常讶异,怎么师姊刚才在厨房时,没跟她提半句?「那谁来照顾师父您?」

「嗳,我好手好脚的,哪需要人照料?反倒是你自个儿要当心,千万别随便相信陌生人……」慧恩又叮咛了几句,便催道:「你快回房乔装,收拾好行囊就起程,也不用过来辞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