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师尊不喜欢哭哭啼啼的离别场面,才急着打发她走,何少姈只好忍着眼泪,跪下叩谢恩师。
「感谢师父的教诲之恩,弟子……就此拜别。」
「好家伙,你竟敢杀了我五弟好色鬼,今天我们『湘西鬼头帮』就要报仇雪恨,送你去见阎罗……」
树林的一角,九位形貌猥琐的男子,手执各式兵器,与一名蒙面黑衣人对峙,情势看来对后者极为不利。
「哼,鹿死谁手还不晓得呢!」
东方玥冷笑着抽出腰际的银索,向下一甩,即成了一把软剑。
「娘的……老子看你能嚣张多久?」排行老三的「大力鬼」,率先提着一根粗大铁棍上阵。
此人素以蛮力着称,据说他能独自扛起重达百斤的石狮,若是被他的兵器打到,不死也剩下半条命。
可没想到,这看似单薄的黑衣人,轻易就避开他淩厉的攻势?
十几招之后,东方玥手腕突然一回,那软剑便卷住铁棍,还似灵蛇般沿着棍缘,往上直取咽喉,而闷哼的大力鬼也顿时喷出鲜血。
从未见过如此诡异邪门的功夫,大伙儿虽然心底直发毛,仍选择一拥而上,为兄弟报仇。
然而,他不仅身手迅速,还能一手使剑,另一手同时射出飞镖,阻绝四面八方的攻击。不到一盏茶时间,九个人已全数倒地,且个个死状凄惨。
仔细巡视过所有屍首,东方玥确定没留下活口,才拉开蒙巾,露出一张绝殊丽颜。
就见他轮廓如鹅蛋,鼻梁挺直,唇形薄而性感,狭长的凤眸透着一抹邪媚幽光,似要勾人魂魄。若非他身量颀长,喉间也有明显的突结,乍瞧还以为是个妖娇的姑娘呢!
待杀戮终止,树后才步出一名青衣人,恭敬道:「王爷一举就歼灭了湘西鬼头帮,为江湖除去大害,属下深感佩服。」
但东方玥毫无得意之色,只是将软剑丢给随从,交代道:「我先到溪边梳洗,你把这里处理一下。」
没办法,谁教他有严重的洁癖,每次作完案,就要找个地方沐浴,彻底除去身上的污秽。
「是。」明了主子的习性,叶新赶紧递上准备好的包袱。
不久,东方玥来到两里外的溪边。
俐落地褪下黑色劲装,他一跃跳入沁凉的溪水,还来回游了几圈,才在石块错落的浅滩处歇息。
仰望满天的星斗,他不禁想起年少时,与表妹坐在花园里,一块儿观星谈心的日子……
如今物换星移,人事亦全非。
正如戚继元所预测,东方王朝果然很快就灭亡,只是没人料到,带义军攻进皇城的英雄首领,会是流亡在外的九皇子──东方旭。
当新君一登基,就把国号改为「日盛王朝」,并将前朝那班不肖皇亲斩首,或充军发配边疆,而他则因为帮过九弟逃离死劫,故被封为「恭亲王」,还分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
可东方玥丝毫不快乐,因为他受的创伤太深,连富贵荣华都填补不了内心的空虚,只有「杀人」可以带来些许的刺激与快感。
不过,杀人是犯法的──即便被杀之人早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所以他一向蒙着面,并挑在黑夜下手……
检视修长的双手,一度沾满鲜血的指缝,已经洁净无垢,可他总觉得有股挥之不去的腥味。
也是啦!那些恶徒个个杀人如麻,尤其排行老大的「黑心鬼」,总爱把敌手的脏腑挖出来曝晒,心肠这般狠毒,莫怪血液会奇臭无比。
倏地,他敏锐的耳朵接收到细微的跫音。
东方玥立即藏身於水,以岩石为掩蔽,观察来者何人。就见一位女尼奔至溪边,用手捧起清水狂喝……
是她?
中午他与随从正欲搭船渡河,一名妇人冲至船坞,说要赶回娘家奔丧,因为匆忙出门,忘记带钱,请求他日再补还。但船家以被骗多次为由,不肯通融,双方便吵了起来。
这时突然一声「阿弥陀佛」,有个人站了起来,表示愿替妇人付船资。
那是一位很年轻的姑子,她肤白似雪、貌若芙蕖,即使穿着灰旧的佛门袍衣,却无损清丽,反倒突显她飘逸出尘的气质。
「这位小师父长得还真漂亮……」乘客们纷纷耳语。
连叶新都不禁啧啧叹道:「这样一个绮年玉貌的女子,居然会遁入空门,委实可惜了。」
唯独东方玥淡瞄了一眼,便自顾自地闭目养神。阅过无数佳丽的他,对「美女」早就没啥感觉,何况他有要务在身,更懒得去探究不相干的陌路人。只是没想到,他和那尼姑又在此相遇。
解了渴,何少姈顺便洗净脸,才拿竹筒装水备用。
一离开怀南县的腹地,她就提了个折衷的办法,说自已可以去投靠永康城的表叔,再写信请兄长来接应。
由於永康城并不远,加上心系师尊的安危,因此净清送她到渡船口后,就折返精舍了。
事实上,何家在南方根本没有亲戚,而何少姈会故意撒谎,除了担忧师父乏人照顾,更怕净清受自己拖累。
尽管她不是迷信之人,可三年前的那场病,和最近的霉运当头,在在印证了白眉道长的关煞之说。而如果她注定劫数难逃,也不该危及他人,所以才支开师姊。
她原打算买匹快马,一路直奔京师,然而进了永康城,看见街头那些可怜的乞儿,她忍不住就掏钱布施。事后清点剩余的盘缠,甭说买牲口了,恐怕连食宿都不够。
本来何少姈还乐观地自我安慰,可以靠双脚慢慢走回家,大不了多耗半个月的时间,但现在她才明了,这想法有多天真。
「唉,我连这林子都出不去了,如何能熬过千里远的旅途?」
正苦恼地嘟囔,她忽然瞥见斜前方的大石块旁,飘着疑似发丝的黑物。她好奇地沿溪而下,想确认是什么东西,才发现水面浮着一颗女子头颅,那烁亮的凤眸还直直瞅着她──
「鬼啊!」惊叫地退离数尺,何少姈连忙闭眼道:「贫、贫尼因为迷了路,才来到溪边……如有冒犯,尚、尚请见谅。」
虽然她没做过亏心事,但听说落水的阴魂,必须抓人顶替,才能早日投胎,她愈想愈害怕,赶快默念净心神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固,魄无丧倾……」
这姑子居然把我当成鬼了?忍住笑气,东方玥拾步上岸,取出包袱内的软布抆干身子,再穿上衣物。
感觉有东西「窸窸窣窣」地靠近,何少姈寒毛全竖了起来。
但她仍壮着胆子道:「阿弥陀佛……我俩能在此相遇,也算有缘,姑娘若不嫌弃,贫尼愿意为你诵经三百,助你早日超生。」
「超生?」沈磁嗓音戏谑地道:「可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多活几年?
何少姈狐疑地睁眼,虽然映入瞳心的,依旧是那张桃花般的面孔,但颈下却连接着挺拔的……七尺之躯?
「你、你是个男的?!」她愕然。
「本公子当然是个男人。」东方玥轻摇着玉扇,笑道:「如假包换!」
他穿着深紫色襦袍,一派的玉树临风、尔雅宁稳,可散垂在肩上的半湿长发,又带着狂狷不羁的况味。如此两极的气韵,竟然能融合在一块,且丝毫不显得矛盾。
尤其那副出色的轮廓,比男人还俊雅,比女人还美丽,简直雌雄难辨,莫怪何少姈会误判他的性别。
不过一看到他双脚踩着地,她尚存的余悸,立即化为不满的情绪。
「既然施主是『人』,为何要装神弄鬼、吓唬贫尼?」摸了摸尼帽,她暗自庆幸洗脸时没把尼帽脱下,否则不就「露馅」了?
「误会误会,在下纯粹是一时贪凉,才跳入溪中潜游,孰料会吓着大师……如有冒犯,尚请见谅。」
东方玥优雅地作了个揖,还沿用她的措辞致歉,但那轻嘲的语气,分明是在揶揄她的胆怯。
「你……」尽管何少姈心中有气,可她不善争辩,而且这个人或许能带她离开迷林,她也不好和对方计较。
「瞧公子锦衣玉带,一身贵气,怎么独自跑来这荒郊野外,难道不怕遇上强盗?」
「据在下所知,永康城治安良好,并无盗匪出入,不过……毒蛇猛兽倒是不少。」他沈吟道。
「毒蛇猛兽?」何少姈背脊一凉。
见她害怕地咽了下口水,东方玥又故意道:「哎,你脚边好像有一条又粗又长的……」
「啊!」话未听完,何少姈就尖叫着躲到他身后,还紧揪着他衣袖问:「蛇、蛇在哪里?」
「别紧张,那不过是绳子罢了。」噗哧一声笑出来。
明知不该跟一个出家人瞎搅和,但这尼姑的表情实在很逗趣,他忍不住就拿她当「调剂」,舒缓烦闷的心情。
何少姈定神瞧了下,果然是一条草绳,再迎上他促狭的眸芒,她就明白又被耍了。
「公子连番捉弄贫尼,不觉得很过分吗?」她愤然质问,吓白的脸色也染上羞怒的红泽。
他却狡猾地辩称:「冤枉呀,在下是怕师父被绳索绊倒,故出声提醒,哪知你这么大惊小怪。」
「你!」向来好脾气的她,头一次有种想扁人的冲动。可再怎么火大,她也只能银牙暗咬,转身走人。
「小师父要上哪儿去?」偏偏有人厚颜地随行。
「……」当然是离开这片树林,以及这恶劣的痞子男。
看她面带薄嗔,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东方玥又道:「这方向通往瀑布,那里全是陡峭的石壁,根本无路可走。」
呃,好吧,他承认刚刚的玩笑是开得有些过火,所以才好心告知她路况,作为补偿。
「……」闷不吭声的何少姈,一度犹豫地放缓脚步,但想到他说不定又在诓人,於是继续往前行。
「喂,你听见没?」敏感的东方玥,察觉到奇怪的声响,赶忙警告:「附近有野兽走动,我劝你最好立刻掉头。」
「少唬人了,我不会再相信你的鬼话了……」正嗤之以鼻,忽见树丛窜出一头体型比牛还壮的疣猪,何少姈的小嘴顿时大张──
天哪,真的有野兽?
「还傻站着干嘛?快逃呀!」
眼看那庞然大物直冲而来,东方玥快手一捞,将吓傻的她带上树。
哪知她回过神,发现自己被人搂抱着,又再度尖叫:「啊!你这色狼想对我做什么?」
「不要乱动!」喝声制止那狂捶的粉拳,「你想害我们俩一块掉下去,成为野兽的餐点吗?」
何少姈低头一望,才发现两人立於十余尺高的树上,而疣猪则瞪着眼睛在下头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