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见状,连忙近前搀住老伯,叫道“老施主,休怕。他是我贫僧的徒弟,不是鬼怪。”老者抬头,见了三藏的面貌清奇,这才立定,问道“你是那寺里来的和尚,带这恶人上我门来”
三藏说道“贫僧是唐朝来的,往西天拜佛求经,适路过此间,天晚,特造檀府借宿一宵,明早不犯天光就行。万望方便一二。”老者道“你虽是个唐人,那个恶的却非唐人。”
悟空闻言,却是厉声高呼道“你这个老儿全没眼色唐人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我也不是甚糖人蜜人,我是齐天大圣。你们这里人家,也有认得我的,我也曾见你来。”那老者道“你在那里见我”
悟空道“你小时不曾在我面前扒柴不曾在我脸上挑菜”老者道“这厮胡说你在那里住我在那里住我来你面前扒柴挑菜”
悟空冷笑道“我儿子便胡说你是认不得我了,我本是这两界山石匣中的大圣。你再认认看。”老者方才省悟过来,问道“你倒有些象他,但你是怎么得出来的”悟空将菩萨劝善、令我等待唐僧揭贴脱身之事,都对那老者细说了一遍。
老者闻言这才醒悟过来倒身下拜,将唐僧请到里面去,即唤老妻与儿女都来相见,具言前事,个个都是十分欣喜。又命人看茶,茶罢之后,问悟空道“大圣啊,你也有年纪了”悟空问道“你今年几岁了”老者回道“我痴长一百三十岁了。”
行者回道“还是我重子重孙哩我那生身的年纪,我不记得是几时,但只在这山脚下,已五百余年了。”老者道“是有,是有。我曾记得祖公公说,此山乃从天降下,就压了一个神猴。只到如今,你才脱体。我那小时见你,是你头上有草,脸上有泥,还不怕你;如今脸上无了泥,头上无了草,却象瘦了些,腰间又苫了一块大虎皮,与鬼怪能差多少”
一家儿听得这老汉这般话说,都是呵呵大笑,悟空见也是旧识,并不见怪。这老儿又颇贤德,即命家人安排斋饭。饭后,悟空问道“你家姓甚”老者道“舍下姓陈。”三藏闻言,即下来起手道“老施主,与贫僧是华宗。”
行者却是不解道“师父,你是唐姓,怎的和他是华宗”三藏道“我俗家也姓陈,乃是唐朝海州弘农郡聚贤庄人氏。我的法名叫做陈玄奘。只因我大唐太宗皇帝赐我做御弟三藏,指唐为姓,故名唐僧也。”
那老者见三藏说与他同姓,心中又十分欢喜。行者道“老陈,左右打搅你家。我有五百多年不洗澡了,你可去烧些汤来,与我师徒们洗浴洗浴,一发临行谢你。”那老儿即令家人烧汤拿盆,掌上灯火。
师徒二人沐浴之后,坐在灯前,行者道“老陈,还有一事累你,有针线借我用用。”那老儿道“有,有,有。”即教妈妈取针线来,递与行者。行者又有眼色,见师父洗浴候,脱下一件白布短小直裰,此时尚未穿上,他便扯过来披在身上,却将那虎皮脱下,联接在一处,打一个马面样的折子,围在腰间,勒了藤条,走到师父面前道“老孙今日这等打扮,比昨日如何”
三藏见状,笑道“好好好这等样,才象个行者。”三藏又道“徒弟,你不嫌残旧,那件直裰儿,你就穿了罢。”悟空唱个喏道“承赐承赐”他又去寻了些草料喂了马。此时各各事已毕,师徒二人与那老儿一家,亦是各自归寝。
待到次日一早,悟空起来,请师父走路。三藏着了衣物,教行者收拾好一应的铺盖行李。正欲告辞,只见那老儿,早已经准备好了脸汤,又做好了斋饭。二人只得斋罢之后,方才起身。
三藏上马,行者引路,不觉饥餐渴饮,夜宿晓行,又值初冬时候,但见那霜凋红叶千林瘦,岭上几株松柏秀。未开梅蕊散香幽,暖短昼,小春候,菊残荷尽山茶茂。寒桥古树争枝斗,曲涧涓涓泉水溜。淡云欲雪满天浮,朔风骤,牵衣袖,向晚寒威人怎受
师徒们正走多时,忽然听见路旁唿哨一声,闯出六个人来,各执长枪短剑,利刃强弓,大咤一声道“那和尚那里走赶早留下马匹,放下行李,饶你性命过去”吓得那三藏魂飞魄散,跌下马来,一时不能言语。
行者连忙用手扶起三藏,安慰他说道“师父放心,没些儿事,这都是送衣服送盘缠与我们的。”三藏却是不知为何,问道“悟空,你想有些耳闭他说教我们留马匹、行李,你倒问他要甚么衣服、盘缠”
行者道“你管守着衣服、行李、马匹,待老孙与他争持一场,看是何如。”三藏道“好手不敌双拳,双拳不如四手。他那里六条大汉,你这般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敢与他争持”
只是行者的胆量却是很大,就连佛祖玉帝也无所畏惧,又怎么会怕这么几个小贼,那容分说,当即就走上前来,叉手当胸,对那六个人施礼问道“列位有甚么缘故,阻我贫僧的去路”
只见那人说道“我等是剪径的大王,行好心的山主。大名久播,你量不知,早早的留下东西,放你过去;若道半个不字,教你碎尸粉骨”行者笑道“我也是祖传的大王,积年的山主,却不曾闻得列位有甚大名。”
那人说道“你是不知,我说与你听一个唤做眼看喜,一个唤做耳听怒,一个唤做鼻嗅爱,一个唤作舌尝思,一个唤作意见欲,一个唤作身本忧。”悟空却是笑道“原来是六个毛贼你却不认得我这出家人是你的主人公,你倒来挡路。把那打劫的珍宝拿出来,我与你作七分儿均分,饶了你罢”
那贼听闻悟空之言,喜的喜,怒的怒,爱的爱,思的思,欲的欲,忧的忧,一齐上前乱嚷道“这和尚无礼你的东西全然没有,转来和我等要分东西”
只见他六人轮枪舞剑,一拥就向前来了,照着行者就是劈头乱砍,乒乒乓乓,砍有七八十下。悟空却是停立中间,只当不知。那贼见砍不动悟空,就说道“好和尚真个的头硬”行者却是笑道“将就看得过罢了你们也打得手困了,却该老孙取出个针儿来耍耍。”
那贼道“这和尚是一个行针灸的郎中变的。我们又无病症,说甚么动针的话”行者伸手去从耳朵里拔出一根绣花针儿来,迎风一幌,变作一条铁棒,足有碗来粗细,拿在手中道“不要走也让老孙打一棍儿试试手”
这般变化,吓得这六个贼连忙四散逃走,却被他拽开步,团团赶上,一个个尽皆打死。剥了他的衣服,夺了他的盘缠,笑吟吟朝三藏走来道“师父请行,那贼已被老孙剿了。”三藏道“你十分撞祸他虽是剪径的强徒,就是拿到官司,也不该死罪;你纵有手段,只可退他去便了,怎么就都打死这却是无故伤人的性命,如何做得和尚
出家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怎么不分皂白,一顿打死全无一点慈悲好善之心早还是山野中无人查考;若到城市,倘有人一时冲撞了你,你也行凶,执着棍子,乱打伤人,我可做得白客,怎能脱身”
悟空皱眉,辩解道“师父,我若不打死他,他却要打死你哩。”三藏呵责道“我这出家人,宁死决不敢行凶。我就死,也只是一身,你却杀了他六人,如何理说此事若告到官,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