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摆摆手,说道“不瞒师父说,我老孙五百年前,据花果山称王为怪的时节,也不知打死多少人。假似你说这般到官,倒也得些状告是。”三藏道“只因你没收没管,暴横人间,欺天诳上,才受这五百年前之难。今既入了沙门,若是还象当时行凶,一味伤生,去不得西天,做不得和尚忒恶忒恶”
却是不知这猴子一生受不得人气,如今肯做他徒弟,还是因为如来这五百年实在是把他关得烦了,是以收敛了些性子,可是他见三藏只管绪绪叨叨,按不住心头火发,说道“你既是这等,说我做不得和尚,上不得西天,不必惩般绪咶恶我,我回去便了”
见那三藏却也不曾答应,他就使一个性子,将身一纵,说一声“老孙去也”三藏急忙抬头来看,悟空却是早已不见了,只闻得呼的一声,便已经回了东海而去。撇得那长老独自一人孤孤零零的,点头自叹,悲怨不已,叹息道
“这厮这等不受教诲我但说他几句,他怎么就无形无影的,径回去了罢罢罢也是我命里不该招徒弟,进人口如今欲寻他无处寻,欲叫他叫不应,去来去来”正是舍身拚命归西去,莫倚旁人自主张。
只是此时那长老无可奈何,只得收拾一应行李,具皆捎在马上,也不骑马,只一只手柱着锡杖,一只手揪着马缰绳,凄凄凉凉,继续往西前进。行不多时,只见山路前面,有一个年高的老母走来,手上捧着一件棉衣,棉衣上还有一顶花帽。
三藏见她来得至近,慌忙牵马,立于右侧让行。那老母问道“你是那里来的长老,孤孤凄凄独行于此”三藏回道“弟子乃东土大唐奉圣旨往西天拜活佛求真经者。”老母道“西方佛乃大雷音寺天竺国界,此去有十万八千里路。你这等单人独马,又无个伴侣,又无个徒弟,你如何去得”
三藏闻言,便是叹道“弟子日前收得一个徒弟,他性泼凶顽,是我说了他几句,他不受教,遂渺然而去也。”老母道“我有这一领绵布直裰,一顶嵌金花帽,原是我儿子用的。他只做了三日和尚,不幸命短身亡。我才去他寺里,哭了一场,辞了他师父,将这两件衣帽拿来,做个忆念。长老啊,你既有徒弟,我把这衣帽送了你罢。”
三藏推辞道“承老母盛赐,但只是我徒弟已走了,不敢领受。”老母皱眉问道“他那厢去了”三藏说道“我听得呼的一声,他回东去了。”老母道“东边不远,就是我家,想必往我家去了。我那里还有一篇咒儿,唤做定心真言,又名做紧箍儿咒。你可暗暗的念熟,牢记心头,再莫泄漏一人知道。我去赶上他,叫他还来跟你,你却将此衣帽与他穿戴。他若不服你使唤,你就默念此咒,他再不敢行凶,也再不敢去了。”
三藏闻言,连忙低头拜谢。只见那老母化一道金光,也往东而去。三藏见此,情知必是观音菩萨授此真言,急忙撮土焚香,望东恳恳礼拜。拜罢之后,收了这副衣帽,藏在包袱中间,却坐于路旁,诵习那菩萨所授的定心真言。来回念了几遍,念得滚瓜烂熟,牢记于心。
又说那悟空别了师父之后,一筋斗云,径直到了东洋大海之中。按住云头,分开水道,直至水晶宫前。这般动静早已是惊动了龙王,出来迎接,将悟空接至宫里坐下,礼毕之后龙王道“近闻得大圣难满,失贺想必是重整仙山,复归古洞矣。”
悟空却是叹道“我也有此心性,只是又做了和尚了。”龙王问道“做甚和尚”行者说道“我亏了南海菩萨劝善,教我正果,随东土唐僧,上西方拜佛,皈依沙门,又唤为行者了。”
龙王闻言,却是恭喜道“这等真是可贺可贺这才叫做改邪归正,惩创善心。既如此,怎么不西去,复东回何也”行者笑道“那是唐僧不识人性。有几个毛贼剪径,是我将他打死,唐僧就绪绪叨叨,说了我若干的不是,你想老孙,可是受得闷气的是我撇了他,欲回本山,故此先来望你一望,求钟茶吃。”龙王回道“承降承降”
当时就有龙子龙孙即捧香茶来献。茶毕之后,行者回头一看,看见后壁上挂著一幅圯桥进履的画儿。行者问道“这是甚么景致”龙王回道“大圣在先,此事在后,故你不认得。这叫做圯桥三进履。”行者又问“怎的是三进履”
龙王说道“此仙乃是黄石公,此子乃是汉世张良。石公坐在圯桥上,忽然失履于桥下,遂唤张良取来。此子即忙取来,跪献于前。如此三度,张良略无一毫倨傲怠慢之心,石公遂爱他勤谨,夜授天书,着他扶汉。后果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太平后,弃职归山,从赤松子游,悟成仙道。大圣,你若不保唐僧,不尽勤劳,不受教诲,到底是个妖仙,休想得成正果。”
悟空听闻此言,却是沉吟半晌不语。龙王又趁热打铁,说道“大圣自当裁处,不可图自在,误了前程。”悟空道“莫多话,老孙还去保他便了。”龙王欣喜道“既如此,不敢久留,请大圣早发慈悲,莫要疏久了你师父。”
行者见他催促请行,便急耸身,出离了海藏,驾着云,别了龙王。正走之间,却正好遇着了南海观世音菩萨。菩萨问道“孙悟空,你怎么不受教诲,不保唐僧,来此处何干”慌得个行者连忙在云端里施礼道“向蒙菩萨善言,果有唐朝僧到,揭了压帖,救了我命,跟他做了徒弟。他却怪我凶顽,我才闪了他一闪,如今就去保他也。”
菩萨见他想通了,就点点头,说道“赶早去,莫错过了念头。”说完之后,就各回各的了。这行者,须臾间就回到了之前分别之地,看见唐僧在路旁闷坐。他上前道“师父怎么不走路还在此做甚”
三藏抬头,问道“你往那里去来教我行又不敢行,动又不敢动,只管在此等你。”行者回道“我往东洋大海老龙王家讨茶吃吃。”三藏却是道“徒弟啊,出家人不要说谎。你离了我,没多一个时辰,就说到龙王家吃茶”
行者笑道“不瞒师父说,我会驾筋斗云,一个筋斗有十万八千里路,故此得即去即来。”三藏道“我略略的言语重了些儿,你就怪我,使个性子丢了我去。象你这有本事的,讨得茶吃;象我这去不得的,只管在此忍饿,你也过意不去呀”
行者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师父,你若饿了,我便去与你化些斋吃。”三藏却是道“不用化斋。我那包袱里,还有些干粮,是刘太保母亲送的,你去拿钵盂寻些水来,等我吃些儿走路罢。”
于是行者依言,就去解开那包袱,在那包裹中间看见有还几个粗面烧饼,拿出来递与师父。又见那包裹里还有光艳艳的一领绵布直裰,和一顶嵌金的花帽,行者问三藏道“这衣帽是东土带来的”
三藏就顺口儿答应道“是我小时穿戴的。这帽子若戴了,不用教经,就会念经;这衣服若穿了,不用演礼,就会行礼。”行者闻言,连道“好师父,把与我穿戴了罢。”三藏道“只怕长短不一,你若穿得,就穿了罢。”
行者遂脱下身上的旧白布直裰,将那绵布直裰穿上,仿佛是比量着身体裁的一般,十分合体,便又把那帽儿戴上。三藏见他戴上帽子,就不吃干粮,却默默的念了那紧箍咒一遍。行者连声叫道“头痛头痛”那师父忍不住的又念了几遍,把个行者痛得满地打滚,抓破了嵌金的花帽。
三藏又恐怕悟空扯断了帽子里的金箍,便住了口不念。不念时,悟空就不痛了。伸手去头上摸摸,发现有似一条金线儿模样的东西,紧紧的勒在头上面,取不下,揪不断,已在此生了根了一般。他就从耳朵里取出针儿来,插入箍里,往外乱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