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岳应天一人待在书房里沉思,这几日,芽儿的事令他万分心烦。
对於芽儿,他始终下不了手狠心对她,一方面是舍不得,另一方面是他心中仍有疑虑。
芽儿潜伏在他身边许久,她有多次下手杀他的机会,为何没出手,却选在最难得手的时候对他袭击?
他越是回想,就越觉得其中疑点其多。他给她机会求情,偏偏她宁可选择死路也不肯开口,这令他气结。
倘若芽儿能说出苦衷,或是承认她是受人胁迫的,他便能想办法让她将功赎罪,但她却宁死也不肯透露背后的主使者,这令他失望又愤怒,她竟然宁可护着主谋者也要背叛他。
岳应天觉得烦躁。芽儿虽是婢女,但他从未把她当成下人,她却用这种方式来回报他,这是不是表示背后主使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比他岳应天还重要?
他苦笑,随手拿起一杯茶就口而饮,却发现她不在,连这茶水的味道都不对了,芽儿泡的茶总有一股菊花清香,舒心宁神……
想到此,他突然就没了喝茶的兴致。他烦躁地把茶杯往地上一摔,哐啷一声,破碎的茶碗发出巨大声响,将门外的婢女引来,急急进屋。「谁准你进来的?滚!」他怒声喝令。
如何处置芽儿,他需要再想想,不能就这么处死她,他怕自己会后悔。
在他转身时,没发现那名婢女已掏出刀子,趁他不注意时,朝他身后刺来。
一抹身影及时冲上前,为他挡住这一刀,刀入腹中,令她痛呼出声。
「芽儿?!」岳应天惊诧,随即出手如风,打了刺客一掌,同时把芽儿揽入怀里。
芽儿腹部中了一刀,鲜血浸染了她的衣,倒卧在他怀里,但她仍然努力撑着,抬头对他含泪倾诉。「大公子,芽儿没有背叛你,但是芽儿也不能背叛那个人,他对芽儿有恩,所以芽儿无以回报,只好以命相抵了……」
岳应天脸色紧绷,立刻朝门外高声大喝「汪甫、裴伍!」
两道身影迅速闪入,正是岳应天的两名得力心腹。
「把这女刺客抓起来,别弄死了,我要她当人证。」他指着被他打了一掌躺在地上的女刺客对汪甫道,接着又命令裴伍。「去找大夫来!」
「是,庄主。」
两名手下立即分头行事,岳应天则打横抱起芽儿,急急往自己的寝房走去。
芽儿腹痛如火烧,额冒冷汗,却仍撑着精神,虚弱地开口。「大公子,我……」
「我明白了,别说话,留着精神。」他沉声命令。
「大公子听我说,若现在不说,芽儿怕以后也没机会说了……」
「没我允许,你别想死,既然你以命相抵,就不欠楚啸了。」
芽儿震惊地看着他,一时呆愕无话。
岳应天低下头神情冷肃的望着她,「我早就怀疑楚啸,只是没有证据,直到他利用二夫人偷了铸剑密笈,入了我布下的陷阱,我才确定他就是刺杀我的主谋,看来三年前那场刺杀,也是他使的一出苦肉计。」
芽儿仍然瞠目结舌,显然被他的话给惊呆了。
岳应天冷哼。「你不肯招供,我还以为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为了他来刺杀我,真是伤透我的心。」
芽儿忙揺头。「不是的,奴婢……奴婢……」
「我明白,你家公子没那么好骗,不是每个帮我挡刀子的人,我就会傻傻的相信他,谁真谁假,我心中有数,就你这个傻瓜,竟然不肯相信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虽是凶狠的语气,却字字透露着关心,芽儿直到此刻才恍然大牾,原来庄主早就知道楚啸的阴谋了。「大公子……」
「你若肯早点向我坦白,也不会吃这个苦,不过既然他对你有恩,你不出卖他也是情有可原,你虽然刺杀我,却没有尽力,你是故意失手的,对吧?」
芽儿看着大公子。原来他没有误会她,原来他只是在等她的坦白。「大公子,芽儿对不起你……」芽儿再也说不出话来,低头哽咽着。
岳应天心疼她,也心急她的伤势。他本以为芽儿奉楚啸之命来杀他,是因为她心里向着楚啸,现在得知她心中向着自己,甚至想以死来结束这一切,既欢喜又心疼。
他早知楚啸的阴谋,只是抓不到证据,他在书房前后都埋有暗卫,布下陷阱,就等楚啸上当,却没料到芽儿会突然跑出来救他。
他把她关在牢中,就是不想她再参与楚啸的阴谋,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她。该死的!他明明派人看守她,怎么会让她跑出来了?
岳应天将芽儿抱入卧房,喂她一颗珍贵的护心丹,先护住她的心脉,不一会儿,裴伍已抓着大夫匆匆赶来。
芽儿受的这一刀虽然不是要害,却也伤势不轻,当岳应天亲眼看到她的伤口时,那脸色阴沉得活似要把楚啸碎屍万段。
芽儿见到大公子的脸色,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大公子别担心,芽儿没事的。」即使在痛苦难当时,她也舍不得让他皱眉忧心。
岳应天望着她,忽然倾身,在她耳畔温柔低语。「你若真为我着想就别死,别人泡的茶,我喝不惯。」
芽儿怔住,看着大公子深幽坚定的眼,以及话中的暧眛,她终於红了脸,羞涩地点头。
岳应天见她答应了,松了口气,他吩咐大夫全力救治,不管用多贵的药材都没关系。
从女刺客的口供中得知,她是二夫人的人,二夫人死了丈夫,不甘寂寞,又受楚啸迷惑,遂与他共谋,欲助他夺取山庄。
岳应天命人去抓楚啸,而二夫人知道事迹败露,再也瞒不住,便一五一十的招了。
岳应天将楚啸关在牢中,同时清查全庄的人,将共谋者——抓出来,开始整顿山庄各处人事,一时之间,整个山庄都处在紧张的氛围中。
「现在你高兴了吧?」何关此刻正坐在树干上,符圆圆则趴在他背上,两人居高临下,旁观着所有发生的一切。
符圆圆笑嘻嘻地道,「芽儿姊姊的冤屈总算澄清了,真好。」
「你帮她洗冤,不怕到时候她抢了你的岳大哥?」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若喜欢一个人,便会以真心对待他,用心打动他,倘若他不领情,我也不会怪他,因为这是我的选择,我想对他好,便会倾尽自己所能的对他好,只要对方过得开心,那便是我的回报了。」
何关听了一怔,转头看她,而她也微笑迎上他的视线,明眸清澈如水,没有平日的嘻笑,十分认真。
他把脸转开,冷哼道:「真没想到你这么痴情,你们修仙的,不都讲究清心寡欲吗?」
「清心寡欲不代表无情啊,若是无情,又如何去看懂人心?有心才有情,若没有心,也是枉为人哪!」
符圆圆的一席话,令何关顿时愣怔,脑海里忽然将那久远的记忆拉回,浮现出那女人曾经说过的话。
「你修练成精,光为人形,却不识人性,以相貌迷惑世间男女,殊不知这世间最禁不起伤害的便是人心。你玩弄人心,丝毫没有同理心,虽有人形,却冷血无情,何关,你没有心。」
一百多年前,他与那女人大斗法,被她的仙术所打败,在她将自己收入簪子之前,她留下了这句话。她说他修练百年,只修人形,没有修心,因此那女人以仙法将他的法术禁制,收了他的人形,把他困在簪子里,成了一抹黑雾,连最基本的原身都没了,只是一抹不成形的魂识。
她说,他若要找回人形、找回法术,就必须帮人牵红线,簪子会为他寻找有缘人,对方会以鲜血唤醒他,与他结下血誓,而他则必须想办法帮对方牵红线,每结成一对连理,他便能得回一点法术,也能得回一点人形。
百年来,他牵了无数条红线,才能再度恢复成人形。
为人牵红线,尽早解咒得回自由,已成了他不可失败的任务,可方才的话,让他生平第一次很认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没有心?
什么叫有心?
符圆圆的任务结束,也是该离开御剑山庄的时候了,她去向岳应天告辞,顺道看望芽儿。
当芽儿看见她,不禁瞪大了眼。
符圆圆朝她眨眨眼,还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可别说溜嘴。当初放她出牢的就是她符圆圆,当然还有个别人看不见的妖簪公子。
她和何关一起离开御剑山庄,走时还顺带捞了一大盒桂花糕。符圆圆一边走,一边咬着桂花糕,吃得一脸满足。
「忙活了这么久,只得了一盒桂花糕,你可真出息。」他哼道。
「话不能这么说,瞧,咱们成就了一对良缘,牵了红线,是多么功德无量的事啊,这盒桂花糕不单单只是桂花糕,而是一份诚挚的心意。」其实除了桂花糕,岳应天还准备了金子给她做盘缠,可她婉拒了,只拿了这盒桂花糕。
他嗤之以鼻。「收下金子去买更多的桂花糕,岂不更好?」
「非也非也,咱们修仙者修的是清心寡欲,拿得起,放得下,吃得饱,睡得好,便已知足。」说完还回他一个满足的笑容,双眸笑成了弯弯的上弦月。
这笑容太刺眼,何关不想看,原本打算把这丫头和岳应天送作堆,谁想这丫头不作新娘,爱当红娘,银子不收,只收桂花糕。
「喏,吃一块吧?」符圆圆捏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嘴前,亲自喂他。
何关看了桂花糕一眼,又抬眼看她,见她睁着期盼的眼儿,水灵灵地盯着他瞧,眼底都是笑意。
他没接受,却突然张开掌心,呼地一下,她手上那盒桂花糕就被他收到手中了。
「你说的事,我做到了,现在轮到你,是不是该实现承诺了?你答应过事成后就让我人前现形,并立咒为誓,反悔不得,别想用桂花糕数衍了事。」
被抢去了桂花糕,又见他一脸威胁,符圆圆不由得皱皱鼻子轻哼。「真是无趣,人家好意喂你桂花糕,不吃就算了,还怀疑我,我才没敷衍呢!」
「既然如此,就快实现你的承诺。」他坚持现在就要现形,不想多废话。
「知道啦。」符圆圆摇摇头,看样子不现在满足他的要求,他是不肯听话的,遂从包袱里拿出一张只有半张脸的银色面具递给他。「喏,戴上吧!」
何关看着这银色面具,狐疑地问:「这是干啥?」
「这是仙法所做的面具,戴上它,你就能在人前现形了。」
他听了吃惊,满心狐疑地审视这个面具。这张面具只有脸的一半,有两个眼孔,材质摸起来光滑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