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吩咐侍女将李玄臻主仆二人安顿在段府之后,忍耐多时的段德远便拉着夫人急匆匆地回房,想让夫人给个解释。
“好端端的,怎么留一个陌生男子住在咱们家里?还有,你对那李公子说我们家的宝贝都送去你娘家,可我明明记得是放在我那藏金阁里……”
还没等段老爷说完,已经掩了门的段夫人不客气的捂住他的嘴,狠狠瞪了他一记。
“你这个老糊涂,我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爲了咱家灵儿着想。那李璟祺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光是他身上穿的那件袍子,就抵得过咱们府上一年的开销了,如果灵儿真能攀上这门亲事,那可是段家上辈子烧好香烧来的福气。”
段德远平日木讷老实,虽是盛阳首富,可所有钱财都是他一分一毫慢慢积攒下来的。
比起他,段夫人的心思就活络多了。
段夫人出身良好,大哥在外省当差,几个姐妹也都嫁得不错,想当年段德远能娶她爲妻,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这些年来,段德远兢兢业业的做着生意,而段家里里外外被段夫人打点得井井有条,正是因爲她能填补丈夫的不足,能圆滑地面对各种状况,才能使段家发展至如此的盛况。
由于段夫人只有段灵儿一个女儿,她更是细心看顾着,从女儿含羞带怯的眼神中,她聪明的读懂了姑娘家的心思。
那李公子的确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爲了替女儿留住这位贵客,她才撒谎骗对方说,宝贝目前都在外省的娘家家里,就是想趁机让李公子留在段府多住些时日,这样说不定就能顺便促成这段大好姻缘。
段德远听完妻子的说明后却是一脸不以爲然,“那李公子长得那般神仙模样,从他穿着谈吐又不难看出家境殷实,这样的人物,也许家里早已妻妾成群,若灵儿嫁了过去,也不过是个妾室身份,这会不会太委屈我们灵儿了……”
“老爷,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刚刚我让小翠带着李公子到客房的时候,吩咐她打听一下李公子的情况,那李公子今年虽二十有二,可家中却没娶任何妻妾。”段夫人笑得开怀,“这样看来,如果灵儿多花点心思在那李公子身上,说不定不用到年底咱家就可以办喜事了。”
段老爷喝了口茶水,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说起来茉儿的年纪也不小了,如果灵儿今年真能出嫁,咱们也该爲茉儿的终身打算打算了。”
茉儿这个名字才刚说出口,原本还笑靥如花的段夫人顿时绷起脸,冷哼一声,“十里八乡都知道那个丧门星是个克夫的命,自从她的未婚夫婿被她克死之后,你打听打听,这盛阳城还有谁肯娶她进门?”
段茉儿的存在是段夫人心底的一根刺,也是段老爷当年出轨最有力的证据。
想当年段德远将她娶进段家时,曾当着众多亲友的面说从此不再纳妾,可没想到她嫁进段府不到半年光景,他就带回一个名爲白玫的绝世大美人,任她怎么哭闹打骂,他仍坚持将白玫娶做二房。
十七年前,她和白玫相继怀孕,在她生下灵儿后三个月,白玫生下了段茉儿那个孽种。
虽然没过几年白玫就因爲身体不佳而辞世,可留下的小孽种对她来说,仍是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偏偏那个小孽种越大模样越水灵,甚至比起她那死去的美人娘犹胜三分。
她害怕段茉儿的存在会阻碍灵儿,早在两年前就请媒婆给她说了一门亲事,想将她早早打发出段府大门。
没想到在出嫁的前两个月,男方突然重病不起,没几日便一命呜呼了。
小孽种没嫁出去让她心中十分郁结,不过如今整个盛阳城都知道段茉儿克夫命硬,所以根本没人敢娶,这反让她的心情好几分。
只要段茉儿的存在不影响灵儿,她可以忍受多养那个小孽种几日。
段茉儿的身份虽然是段府的二小姐,但庶女出身的她并不受段夫人的喜欢,所以在段府过得并不如大小姐段灵儿那般舒爽,连住所都被分配到最偏僻的西厢房。
西厢房看上去十分简陋、窄小,除了两间正房外,就只有一个小小的院落外加一条灰头土脸的短毛小土狗。
而且比起段家大小姐有多人服侍的贵族待遇,段茉儿的身边只有一个先天有腿疾的使唤丫头香香。
自从十二岁那年娘亲去世之后,这西厢房的小院子里就只剩下她和香香两人相依爲命。
这香香除了走路一跛一跛之外,五官也长得有些丑,不过她干活俐落、手脚勤快,对她这位段家二小姐更是十分忠心,让她将香香当亲人看待,觉得就算只有两人相依爲命过日子也足够了。
直到几年前,她认识了一个经常来府里送菜的丫头冬杏。
冬杏很善良,对她的处境很是同情,经常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塞给她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日子久了,她俩就这么熟络起来,段茉儿便把冬杏当成好姐妹一般看待。
两年前冬杏的爹去世了,冬杏不再来府里送菜,反而继承了她爹的生意——一家棺材铺。
从那时候开始,只要段茉儿一有空便爬墙出府找冬杏玩。
而香香就成了她的接应人,只要她在府外学鸟叫,香香就会抛根绳子到外头把她拉回府里。
可由于香香性子胆小,总会劝她不要太常出门,以免被罚。
“二小姐,最近你出府的次数真是越来越频繁了,要是哪天被老爷发现,那可就糟了。”
正拿起一颗蜜饯往嘴里塞的段茉儿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趁香香碎碎念之际,再拿一颗塞到香香的嘴里。
“你放心吧,爹整天忙得晕头转向,怎可能有空过来找我,更何况没有‘黑山老妖’的首肯,他是死也不敢踏进我这西厢房半步的。”
对于自家爹爹懦弱的性格,段茉儿也很无奈。
想当年娘还在世的时候,她爹还有几分胆色敢在“黑山老妖”的眼皮子底下偷偷与娘温存。但打从娘去世之后,爹就彻底将这西厢房给遗忘到海角天边去了,更别说会踏进这里。
好不容易将那一颗蜜饯吞下的香香,无力的看了她一眼,“小心隔墙有耳,若大夫人知道你在背后叫她黑山老妖,她不撕了你的嘴才怪。”
“她敢撕我的嘴,我就咬她耳朵。”
说着,又拿起一块蜜饯递到香香面前,香香接过来刚要放到嘴里时,一双大眼突地瞪得溜圆。
她指了指二小姐的腰,惊道:“你那香囊呢?”
段茉儿一楞,低头看了看,脸色大变,也顾不得手上留有一些蜜饯残汁,急忙伸手在身上寻了一阵,“呀,香囊不见了!”
“二夫人若知道你将她亲手绣给你的香囊弄丢了,还不被你气得活活从棺材里醒来。”
“先别说这些了,快帮我找找,看是不是在翻墙的时候不小心遗忘在哪个角落里,那可是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要真弄丢了,晚上作梦她不把我骂死才怪。”
说着便和香香两人分头寻找。
其实那香囊并不值几个钱,可那香囊里放的铃铛却是娘在临终之前特意吩咐,要她好好保存的。
当年她娘在弥留之际严肃地说,那铃铛就是白家的命,如果流落到外人手里,可是要造成天下大乱。虽然她怎么也瞧不出那铃铛哪里值钱或有什么特别的,可毕竟那是娘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她不想糊里糊涂地失去这珍贵的东西!
段茉儿急切的跑出房门,脑中飞快回忆自己今天都出入过哪些地方。
先是喜客来饭馆,接着她又去了棺材铺找冬杏,然后就是跟踪那个破坏她好事的白衣公子,趁他不备时把他的马尾巴给绑了起来,紧接着又去买蜜饯,顺便还看了一场皮影戏……
这么想想,可能弄丢香囊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她该从何找起?
她心底一急,暂时也没了主意,迫于无奈,她顺手从后花园的一棵老榆树上抓了一把叶子扔到地上,给自己卜上一卦。
当六片叶子随风落地时,她掐指算了算,上干下兑,这履卦十分不好,出门不利,办事不妥,损失钱财,万事遇阻。
“哎呀!”她低叫一声。没想到今天居然是她的倒霉日,如果再赶上楣时出门去,还会遇到煞克双星……
仔细想了想今天发生的事,原本那金富贵都已经让她说动七、八分,要不是那多事的白衣男子出来搅局,她也不会如此狼狈,还弄丢了香囊……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
“你是在找这个吗?”
她猛然回头,只见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站在她身后,那人有一张俊俏的脸庞,手中拎着一只粉色的香囊。
段茉儿楞了下,不懂这人爲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段府,更不知道自己丢掉的香囊怎会跑到他的手中?但她管不了这么多,总之先把香囊拿回来要紧!
见他笑得十分悠闲,像逗小猫一样拎着香囊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气不打一处来的伸手就抢。
那人反应极快,她的手指还没触及香囊时,他已将香囊揣进了怀里。
“喂,你怎么擅闯我家?还有,我的香囊怎会在你手里?”
李玄臻没有回答,只是一边笑着,一边仔细打量段茉儿。
在喜客来饭馆的时候,因爲她穿着一身老道袍,他倒没仔细看清她的脸。
如今已换回女装打扮的她,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将她白皙的脸庞衬托得更加诱人。
她墨色长发随风飘舞,一双星眸虽含薄怒却勾魂摄魄,瑶鼻虽然皱着却秀挺美丽,桃腮含嗔,粉唇娇艳欲滴,实在是迷人不已。
好个貌若天仙的姑娘,和她相比,皇宫里的那些美人恐怕也不如她。
仔细一瞧,她的五官和下午遇到的段灵儿倒有几分相似之处,可那段灵儿虽然美丽,却及不上她的细腻精致,即使她正因自己的举动而气恼,看起来仍是十分可爱。
所以面对她咄咄逼人的质问,李玄臻并不恼火,他从容不迫的展开骨扇,笑意盈盈道:“本公子并非擅闯,而是被段夫人恭恭敬敬请过来作客的,至于那只香囊……”他故意卖了个关子,俊脸上扯出一抹邪气的笑容,“你这个小神棍可以先扳扳手指头算一算,算它究竟是怎么跑到我口袋里的。”
“喂!你叫谁神棍?”
“怎么?莫非你心虚害怕了?因爲骗人不成反而恼羞成怒?”
一提起这件事,段茉儿的怒火更旺盛了。如果不是这恶人出面搅局,金富贵手中的那只青玉描金碗此时已经被她弄到手了。
见她一脸气鼓鼓的模样,李玄臻只觉得有趣,就更想继续逗她了。
他慢条斯理的摇着扇子笑道:“你知道我骑的那匹千里神驹有多名贵吗?可你却胆大妄爲的险些害它的尾巴断掉,你该庆幸的是我的马目前还安好无损,不过它尾巴上掉的那几根毛,你可要按价赔偿。”
不理会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心情大好又说:“看在你是个姑娘家的份上,我也不和你多算,就五千两白银好了。”
“五千两?你抢钱啊!”
“怎么,你拿不出来?没关系……”他拍了拍被揣进怀里的香囊,“在你还没把债还清之前,你的东西就先留在我这里当抵押品好了。”
段茉儿被他嚣张的模样气得差点吐血,她不客气的指着他的脑袋怒斥,“你这个人究竟讲不讲理?不分青红皂白就乱冤枉好人不说,如今还想讹诈我银子,看你穿得体面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这样不辨是非呢?”
李玄臻挑眉,眯着眼笑道:“第一次有人敢用人模狗样这四个字来形容我。”
她哼了一声,“如果你不把我的香囊还给我,我保证还有更多让你无法招架的‘第一次’等着你。”
这番威胁虽然说得掷地有声,却把李玄臻给逗笑了。
“好啊,本少爷倒是等着,看如果我不把香囊还给你,你能让我碰上什么样的‘第一次’?”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你一个七尺的大男人,拿一个女人家的香囊干什么?那东西又不值钱,就算你把它卖了,恐怕也不值一两银子。”
“既然这么不值钱,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因爲那香囊是我娘亲手绣给我的。”
“所以,这香囊对你来说意义非凡喽?”
“那是自然。”
“唔,那在你将五千两银子还给我前,我更应该把它留在身边做抵押,免得你赖帐。”
“可我根本没有五千两银子!”她气得大叫。这人怎么如此不讲理,而且他明明有钱得很,怎还想跟她要钱?
“你不是小神棍吗?随便出去卜个卦骗骗人,说不定就有傻瓜上当赶着把五千两银子送到你口袋中呢。”
“都说了不准叫我小神棍!”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段茉儿……”
急吼吼报上名后,她才发现自己上了他的当,气得小脸通红,恼怒的擡起腿就想向他踹过去,却被李玄臻一把抓住脚踝。
“姑娘家就要乖巧听话一些,太过粗鲁野蛮可是会嫁不出去的。”
“喂,你快放开我!我嫁不嫁得出去关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