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段夫人和段灵儿怨毒的目光中,段茉儿领着李玄臻大摇大摆的准备踏出段府大门。
她脚丫子还没踩出家门,便不客气的伸出一只娇嫩玉手到李玄臻面前,弯了弯手指,“我的香囊。”
“你还没把本少爷伺候得开心,怎好意思索要奖赏?”
他笑着用扇柄将她伸过来的小手推至一边,朝她投去一记邪魅的浅笑,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慢条斯理的向街口走去。
段茉儿被他嚣张的样子气得在心里直骂,但她还是只能不情不愿的跟在他屁股后,做个临时小书僮。
李玄臻今天穿了件月牙白的长衫,墨发高束,正中插了一根玉簪,烘托出他那俊逸的五官和飘然的气质。
难怪黑山老妖恨不得把自己的女儿塞给他,如果排除对他的种种偏见不说,这人倒真的是姑娘家理想的夫婿人选。
可惜她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糟糕,第二印象更是差到极点。
在她看来,这个叫李璟祺的家伙除了生就一张招蜂引蝶的俊脸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优点。
不但嚣张自负、爲人恶劣,更会欺负女孩子并且趁机敲诈勒索。
明明是他破坏她的好事在先,她不过给自己出了口气,偷偷用绳子绑了他的马尾巴,他就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以捡到她的香囊爲借口,把一个姑娘家随身携带的玩意占爲己有,真是无耻、无赖……
“你在心里骂我什么呢?”
正在心中碎碎念的段茉儿骤然停下脚步,因爲前面的李玄臻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还一脸促狭的看着她。
她无辜的眨眨眼,哼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在骂你?”
他用扇头指了指她的俏脸,不疾不徐道:“满脸怨怼,眉心紧锁,龇牙咧嘴,目光不正,只要长眼睛的人都不难看出,你诡计多端、一肚子坏水……”
“喂!”她恼火的挥开他伸过来的扇子,“谁诡计多端?谁一肚子坏水?不了解事情真相就不要胡乱做评断,还有,你这人外表一副正派模样,实际上却是个是非不分的僞君子。”
见她气得小脸煞白,激动得浑身发抖,他觉得她这副样子看起来十分好笑,便想再逗逗她,“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成了个是非不分的僞君子了?”
“你帮了金富贵那个大坏蛋,不是僞君子是什么?”
“金富贵?那是谁?”
“不就是喜客来饭馆的那个死胖子老板。”
李玄臻沉思半晌,最后终于回想起来,他笑了笑,“就因爲你没有成功骗到他去买棺材,所以才指责我是个是非不分的僞君子?”
“他买不买棺材倒是其次,不过他抢了冬杏家的传家宝青玉描金碗,害冬杏嫁不出去,这罪过可就大了,而你竟破坏了我的计划,你也同样有罪。”
“是吗?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是说来听听。”他一边慢悠悠的向前走着,一边听段茉儿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她有个手帕交名叫冬杏,那冬杏出生没多久就与人订了亲,当初双方长辈讲好了,在冬杏成亲之日,那传家宝青玉描金碗将会成爲嫁妆,与冬杏一起嫁进夫家。
可惜十几年前,也就是冬杏才两三岁时,家里遭到土匪抢劫,那青玉描金碗也一并被歹人给抢走了。
金富贵与那群歹人私下有所来往,所以在冬杏家被劫之后没多久,那只青玉描金碗就落到他手中。
后来冬杏的娘无意中看到自家宝贝被供在金富贵的饭馆里,就想上前索要,却被他反咬一口,买通关系,让冬杏的娘在官府吃了板子,一气之下就命丧黄泉了。
过了没几年,冬杏的爹也因病去世,留下年纪轻轻的她孤身一人,便想求夫家早些将她娶过门去。
可她未来的婆婆却说,若她想嫁,就必须带着那只传家宝,如果没碗做陪嫁,他们是不会承认她这个媳妇的。
冬杏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无亲无靠,平时只有被人欺负的份,怎可能有本事向金富贵索回那只碗。
身爲冬杏的好姐妹,她便打抱不平假扮成算命老道,准备用计拐骗金富贵主动将青玉描金碗交出来。
结果事情快要成功时,却因他从旁阻挠,害得差点就可以嫁人的冬杏再一次希望破灭。
听完她的叙述后,李玄臻也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帮错人了。
段茉儿见他有点愧疚,便非常不客气的冷哼道:“怎么样?我说你是非不分并没有冤枉你吧。”
“或许当初我的确是打扰了你帮朋友的计划,但是,你用那种方法骗人也是不对。”
“方法不论好坏,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是好方法。”
“好吧,毕竟你也算是爲了朋友两肋插刀,但随便绑住别人的马尾巴,这种小人行径就说不过去了吧。”
“哼!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明明是你先坏了我的好事却死都不肯承认,我捉弄你又怎么了?我只是有仇报仇罢了!”
她气冲冲地朝他吐吐小舌,不客气的转身继续向前走。
李玄臻楞了好一会儿,被她气恼发火的样子给逗笑。这丫头还真是根直肠子,想什么便说什么,喜怒哀乐也全都挂在脸上,实在有趣得紧。
向前走了几步的段茉儿突然又折回他身边,很认真的上下打量他,“我听说你是京城来的,这次来我们盛阳是爲了你爹的寿辰,想买几块值钱的玉石回去给老人家当寿礼是吗?”
“你这丫头打听得倒是详细。”
“嘿,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什么时候起,我居然被你当成敌人看待了?”
“就从你抢了我的香囊开始。”段茉儿气哼哼说完,又开口说:“你会住在我家是因爲我爹也是卖玉的?”
“听说你爹手里有一些上好玉石,我想看看那些玉石究竟能不能入得了我的眼。”
“究竟什么样的玉石才能入得了你的眼?咱们盛阳有吗?”
李玄臻抚着扇柄沉思了片刻,一会儿才慢条斯理答道:“真正的好东西无须评价审视,只要一出现在眼前就能让人无法移开视线,至于盛阳有没有这样的东西我是不清楚,但至少目前我还没发现。”
“也就是说,你来盛阳这些日子,还没买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次品难登大雅之堂,买了也只会降低身价,徒让人看笑话而已。”
段茉儿突然嘻嘻一笑,“如果我能带你买到上等玉石,你要怎么感谢我?”
“你?”
“瞧不起我吗?”
“如果你真能让我买到稀有的宝贝,条件随你开就是了。”
“你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要想狮子大开口,也要有那个条件才行。”
“哼!你这人说话真不好听。”她撇撇嘴,又挥了挥小手,“这样吧,如果在我的引介下你真的能买到好东西,你不用给我什么好处,只要把那个香囊还我就行了。”
被她那爽朗率真的模样所吸引,虽然他并未期待真的能借此买到好玉石,但他愿意相信她一回。
李玄臻笑了笑,忍不住擡手捏了她那软软的脸颊一把,“成交。”
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段茉儿满脑子都是他刚刚那个亲昵的小动作。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再说她和他又不是很熟,之所以想要帮他找玉石,也只是想讨回自己的香囊罢了。
可他居然对她又摸又捏,摆明把她当小孩子一样玩弄,这让她不太高兴。
偏偏那男人捏完摸完后,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身走了,害她这股气无处发泄,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在他屁股后面暗自咕哝着。
李玄臻本以爲这丫头会将自己带到某间玉器行,可当他随她走了一阵子后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两人竟已出了城门。
城外漫山遍野开满了野花,一眼望去,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在远处巍然屹立。
“你到底是要带我去买玉,还是去挖玉?”
“虽然咱们盛阳産玉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不过挖玉这样的本事,目前我还没学会。”话落,她伸手指着不远处一个低矮的小院落,“瞧见没,就是那里头,有个怪叔叔专门搜集各种各样的美玉,小声对你说哦……”
段茉儿突然扯住他的肩膀,附耳又道:“其实咱们盛阳城那些有名的玉器店里头卖的东西,有很多根本就是一文不值。”
她的气息突地迎面扑来,清清爽爽、不香不腻,很是好闻,让他一阵迷乱。
李玄臻见她瞳仁黑白分明,讲悄悄话的时候一双大眼圆滚滚地来回乱转,表情十分真挚可爱,心头不禁一动,便将她拉进怀里,在她的颊边大大嗅了一口。
她大惊,急忙挣脱并跳出三尺开外,红着脸大叫,“你……你干么非礼我?”
被她惊慌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他举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只小虫子,“谁非礼你了!我只是看到你的身上有虫子,顺手帮你拿下来而已,既然你嫌我多事,那虫子还给你就是了。”
说着便快步向她走去,试图将那只小毛虫重新放到她身上。
段茉儿被他手中软软小小的东西吓得呀呀直叫,“拿开点、拿开点,不许把那可怕的东西拿来。”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软软的小毛虫。
她尖叫的模样再一次逗乐了李玄臻,捉弄了她好一阵后,才好心放过她。
他将小毛虫扔回草丛里,戏谑道:“你别再尖叫了,不然乡里的人听到你的叫声真误以爲你被非礼就不好了。”
段茉儿嗔瞪他一眼,领着他走到那小院子的门前,并拍打着门板上面的铁环。
“怪叔叔你在家吗?我是茉儿,你快开门呀,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知道你听得到的……”
她用力拍了好半晌,里面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你说的那位怪叔叔会不会外出走访亲友了?”
“不会的,怪叔叔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平日最大的爱好就是在房子里打磨他搜集的玉石。”她想了想,突地转身从地上拾了块小石头,纵身一跳将石头丢进院子里,一边丢还一边喊,“怪叔叔你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把你家门口的石头都扔到你院子里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屋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到片刻,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
那男子身材高壮,穿了一件青布衫,下巴蓄了一把胡子,脚上踩着一双破旧布鞋,脸有些脏还带着点睡意,显得十分颓废。
他眯着眼瞪着段茉儿,没好气道:“你这调皮丫头,连觉都不让人好好的睡,知不知道睡眠不足是会死人的?”
“嘿嘿,都太阳晒屁股了,睡多了也不好嘛。”
说着,她嘻皮笑脸的就想挤进门里,却被那人给拦住,“你今天干么来了?”
段茉儿反手将旁边看热闹的李玄臻给拉了过来,笑道:“我给您带来个有钱少爷,他想买最好的玉,价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让他瞧上眼,要多少银子随您开。”
这番话说完,不但李玄臻很无言,就连那中年男子也同样有些尴尬。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公子一番,见公子狂肆俊挺,气质卓然,倒是个世间少有的翩翩公子,不禁在心里赞叹了一声。
“这人是谁?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随便和陌生男子混在一起?虽然你娘已经过世了,但她临终前,可是吩咐过我要好好盯着你的。”
“哎呀,怪叔叔你想太多了,这位公子是从京城来的,他想买玉,可在盛阳城里挑了好多家都找不到喜欢的,所以我才把他带到你这里瞧瞧,看有没有合他眼色的宝贝好让他带回去。”
那中年男子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让他们进了屋里。
早在来到这荒郊野外时,李玄臻便没对这里抱太大希望,之所以会陪着段茉儿一起疯,也是因爲这丫头实在太有趣了,让他情不自禁的就想跟在她的身边,没事就可以逗弄她一番。
眼前这个小院落实在简陋得很,放眼望去只有三间小瓦房,都已经旧得无法再翻修了。
院子里养了几只鸡鸭鹅,见有生人进来,叽叽呱呱一阵怪叫并闪躲到角落。
李玄臻自幼锦衣玉食,虽然小的时候也曾随着父皇到民间微服私访,但倒不曾来过像这般简陋穷困的地方,令他有些不自在。
中年男子将两人领到了房间里,只见里头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他并不想嫌恶这样的地方,可这种地方能有好玉石实在很难相信。
“公子想要买什么样的玉?”
进屋后,男人开门见山问。
李玄臻淡然回答,“最好的。”
那人先是一楞,随即笑道:“玉的种类繁多,又因各人喜好不同、被视爲最好的标准也各有千秋,光凭‘最好的’三个字无法筛选,不知公子可有具体一些的要求?比如软玉或是硬玉?成品还是非成品?用做挂饰还是用来装饰?”
“最好的。”
他寻了个座位坐下,慢条斯理的打开扇子扬了扬,表情不变、气势不变,就连答案也不变。
男人皱了皱眉,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回答。
段茉儿看不过去,走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你这人可真难伺候,想买什么样的就直说嘛,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该怎么挑?”
“能说出要求的就不是最好的了。”
这个答案让她爲之气结,只能嘟着小嘴躲在一边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