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浮生长恨,杨柳断肠
完颜宗旺说,怀柔的屍首运至郊外焚烧。
卧床两日,我才缓过劲儿,心中的创痛慢慢压住。
假若怀柔、顺德和我没有在花苑上演那场姐妹决裂的戏,只怕顺德和我也会成为阶下囚,更会像怀柔一样,血溅大殿。
常常自诩聪明,而今,最聪明的是怀柔和顺德。
不几日,便是宋王大婚的日子。
听深红和浅碧说,早上那迎亲队伍从最热闹的大街走过,会宁城万人空巷,围观的人群拥挤不堪,水泄不通。
她们还说,宋王坐在雪白的神骏上,英武俊美,是大金最俊的新郎。
那新娘坐在轿子里,看不见容颜,不过听说徒单氏长女长得端庄美丽,性情温和贤淑,好多人登门提亲呢,徒单老爷一一拒绝了,待唐括皇后一提,徒单老爷便应允了婚事。
她们兴致勃勃地说着,我静静不语,心,分明痛如刀割。
汴京城,蔡大小姐出嫁,阿磐践诺,为我抢亲,而今,他是人人倾慕的新郎。
下午,她们为我梳妆,金国皇太弟王妃的打扮,直领左衽团衫,黑紫色六襇裙,腰束绅带。
我一向不喜欢金人的辫发,自己绾了高髻,其后她们为我插上金钗花钿。
这身打扮,珠光宝气,平白老了几岁。
“夫人真美,王爷一定会喜欢的。”深红笑嘻嘻道。
“那是自然,我觉得呀,整个金国,就属夫人最美了。”浅碧美滋滋地扶起我。
“我来瞧瞧。”完颜宗旺含笑道,跨步进来。
他站定,上下打量我,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
深红和浅碧大惊失色,惶恐道:“王爷恕罪,奴婢一定把夫人打扮得最美丽。”
他挥退她们,执起我双手,唇角隐有笑意,“多了四分妩媚,不过老了五分。”
我嗔笑,“那便如何?”
他沉沉道来:“就这样吧,今晚你是我的王妃,不是新娘,不能抢了新娘的风头。”
他明白无误地说给我听,是警告我吗?还是提醒我完颜磐大婚的事实,这辈子我只能当他的侍妾,不能与完颜磐修成正果?
他的黑眼幽深得不见底,好比万丈深渊,一不小心跌下去,就会屍骨无存。
被他刺了一刀,我不能流露丝毫情绪,轻笑,“自然不能抢了新娘的风头,你也不能抢了新郎的风头。”
然后,出府。
却不是前往宋王府,而是去了一趟飞湮别苑。
飞湮别苑遍植各种花木,春夏交接的时节,花事依然繁盛,异香扑鼻,一袖皆是芳香。
花苑中,下人隐身,完颜宗旺从身后拥着我,静静地看着一苑的春华夏花,看着一苑的碧树佳木,看着一苑的摇曳倩影,任光阴流逝,任飞花飘落,时光静美,半刻安稳。
我不知他在想什么,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带我来别苑,猜不透,便静静地陪着他。
“湮儿,如果这一生就这么过了,我也知足了。”
“你是皇太弟,注定一生不凡,再过不久,摆在你面前的,是九五之尊,是军政大事。”
“以往,我也这么以为,那时候我的心中只有军政,而今我觉得,就像现在这样抱着你,看着一花一草,等着天黑,什么都不做,也觉得很开心、很幸福。”
“由此可见,王爷沉醉温柔乡太久了,筋骨都软了。”我轻然一笑。
“那如何是好?”
“王爷神勇无敌,自然知道如何是好,还须问我一介女子吗?”
“你是我的妻,我不问你,问谁?”他转过我的身子,笑意满怀。
我笑道:“我当然是希望王爷内外兼修,多多疼我,又能开创金国不世基业。”
闻言,完颜宗旺哈哈大笑,“湮儿果真非一般女子,胸有丘壑,志向远大。”
我莞尔一笑。
天黑之后,我们回城,赶往宋王府。
今夜的宋王府,张灯结彩,喜幔红绸高高悬挂,高朋满座,欢声笑语。
到宋王府贺喜的,不是金国皇室权贵,就是握有实权的异性臣工。
时辰不早,我们一到,立即有下人前去通报,片刻,新郎完颜磐匆忙出来,寒暄两句就将我们迎进去,领至属於我们的宴桌。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我身上,也许,这样他的心里会好过一些,而我也会舒服一点。
他很忙,穿着一身新郎喜服东奔西跑,没有停歇的时刻。
他很开心,笑容满面,不时与来客互拍肩膀大笑,或是低声说着什么。
他俊美得令人窒息,我的目光不敢追逐他的身影,只能四处游荡,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停留。
满目喜红浮华,我却无法聚拢目光,恍然若梦。
他是我的新郎,我是他的新娘,这场婚宴,属於他与我,即使没有任何来客,他也会愿意,如果可以。
然而,这只是我的臆想。
恍惚中,有人握住我的手,那人掌心的灼热烫得吓人,我惊得一跳,骤然回神。
“怎么了?不舒服吗?”完颜宗旺体贴地问,轻轻搂过我。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顺德姐姐出嫁的那晚……”我无法掩饰心中的苦涩,便撒谎道。
“不要胡思乱想,嗯?”他亲昵地拍拍我的手臂。
我舒眉一笑。
金帝完颜铖与唐括皇后驾到,一对新人陪着他们进来,所有人起身恭迎。
他们在坐北朝南的宴桌落座,其余人才坐下。
皇太弟的宴桌紧挨着金帝的宴桌,唐括皇后鄙夷而冰寒地瞪我一眼,恰巧完颜宗旺也看到了,更紧地搂着我,好像故意气她似的,公然将我当做王妃,在婚宴上招摇过市。
作为金帝嫡长子,完颜磐与新娘徒单氏早於白日在皇宫里举行过大婚典仪,入夜后在王府宴饮,无须再行婚仪。
一切准备就绪,婚宴正式开始。
酒过三巡,宴饮热闹喧哗起来。
来客纷纷向新郎新娘敬酒,接着向帝后和皇太弟敬酒。
完颜宗旺抽空照顾我,给我夹菜,甚至喂我吃菜,我看见旁人惊异、愕然的目光,便阻止他,劝不要太过亲密,让唐括皇后难堪。
他不理会,依旧行事高调。
吃了半饱,我对他说去找乐福,他同意了,让我尽快回来。
他招来一个下人,让下人带我前往乐福所在的寝房。
嘉福正在乐福的屋里,见我来了,两人惊喜地拉我坐下。
“姐姐,我就想着今晚能见到你呢。”前一刻,乐福正在为怀柔的惨死黯然神伤。
“皇太弟待姐姐真好,把姐姐当做王妃呢,姐姐真幸福。”嘉福艳羡道。
我寥落地苦笑。
宋王大婚,作为宋王的侍妾自然不能出现在婚宴上。
提起怀柔的惨死,我们相拥而泣。
乐福唏嘘不已,“怀柔一向温婉,想不到一夕之间性情大变,我还奇怪她为何主动委身金帝,原来……别有所图。怀柔聪慧,我自愧不如。”
嘉福哀伤道:“怀柔姐姐惨死,我很难过,为什么她不能想开点呢?父皇和大皇兄都无能为力的事,更何况我们?”
乐福又惊有怒,“环环,你竟然这么想!”
嘉福委屈道:“我这么想,有什么不对吗?”
我漠然道:“人各有志,无法强求,乐福,不要说环环了。”
乐福气得翻眼,静了半晌,她又道:“环环,姐姐难得来一趟,你去拿些瓜果、糕点来招呼姐姐吧。”
嘉福知道我们有意支开她,她也就知趣地去了。
“环环越来越不懂事了,真被她气死了。”乐福气呼呼道。
“算了,她还是小孩心性。”
“不是小孩子了,姐姐,你不知她……”
“不要说她了,乐福,让我安静一会儿。”
我倦乏地伏在她的肩上,虽然她的肩和我一样瘦弱,但是可以让我毫无顾忌地哭泣,无须再压抑心中的痛。
乐福抚着我的背,叹息道:“姐姐,要忘却一个人,真的很难,我明白,但是姐姐也应该明白,你与他已经不可能了,不如趁早了断吧。”
我哭道:“我早就……想了断,可是很难……乐福,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忘不了……”
乐福感伤道:“是啊,忘不了……姐姐就痛哭一场吧……也许会好受一点。”
泪水汹涌,打湿了她的衣衫。
那种痛并不尖锐,而是仿佛有一只手握着一柄小银刀剜着我的心,慢慢地转动,试图剜出我的心,即使那心是破碎的。
不知哭了多久,压抑的心畅快了一些,我抹着眼泪,收拾着零落的妆容。
“妆都花了,眼睛也肿了,我给你补补妆。”乐福体贴道。
“嗯。”
补好妆,乐福满意地看着我,“可以了,瞧不出来了。姐姐,做妹妹的不得不劝你,断了念想,便能无坚不摧。”
我颔首,“我明白。”
她又劝道:“我知道做起来很难,不过姐姐,有时候糊涂一点、简单一点会过得比较开心。”
我又点点头。
她望向窗外斑驳的灯影,“也许,这辈子,我们只能在金国了此残生,永远回不去了。既然回不去,那就什么都不想,过一日算一日。”
从小到大,乐福一向乖巧快乐,说得难听点是逆来顺受,说得好听点是乐天知命。
如果我像她这样看得开,拿得起放得下,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她苦涩地笑了一下,“不过姐姐至少有皇太弟宠着,我呢,只是孑然一身罢了。”
完颜磐待你好吗?
我一直想问,适才也差点问出口,但是又硬生生地咽回去了。
很矛盾,既担心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又希望乐福得到他的悉心照料,我是不是很龌龊?
是时候回到完颜宗旺身边了,我对镜瞧了两眼,与乐福依依惜别。
出门不远,我望见一抹魁梧的人影站立在昏黄的灯影中,他对着花木碧树,似在仰望苍穹,又似在思索着什么,背影孤苍萧寒。
“王爷为何在这儿?”我行至他身后,暗自思忖着他究竟站在这里多久了。
“等你。”完颜宗旺冷沉道,语音里的冷凉令我无端一怵。
“要回宴席么?”我挽住他的手臂,心下惴惴。
“待会儿回去。”他缓缓转身,骤然勒住我的腰,带着浓郁酒气的唇舌当即罩住我的唇,狂肆地吮噬、蹂躏,暴风骤雨一般失了本性,强横,霸道,毫无怜惜之意。
突兀的侵袭令我惊怕而愤怒,我突然想起这是在宋王府,若是被人瞧见,我情何以堪?
其实,我担心的是被完颜磐看见。
我拚了全力推开他,却无法动弹,刚一开口,他的唇舌就侵入,恶狠狠地强攻。
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唇舌带着一股浓烈的杀气。
并没有回到宴席,完颜宗旺抱着我径直回府。
他抱我下马车,在王府下人惊诧的目光中,直奔寝房。
踢上门,将我扔在床上。
我惊叫:“王爷,发生了什么事?”
他冷漠地下令:“宽衣!”
我呆住,他粗鲁地宽衣解带,阴沉的眼中怒气腾腾。
我一边盘算着一边跳下床,他眼疾手快地拽住我,扔我在床。
顷刻间,健硕的身躯压下来。
完颜宗旺只着单衣,一掌制着我的手,一掌扯着我的衣袍。
心慌慌的,我阻止着他的粗鲁与野蛮,琢磨着他为何突然发疯。
他狠辣,他霸道,他疯狂。
“放开我,很痛……”我叫起来。
“我就是要让你痛,让你痛到不敢再痛!只有痛,你才不会忘记我,才会忘记他!”他凶悍地说着,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