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三餐正常,完颜宗旺并无打算让我饿死。
第二日午时,深红和浅碧送来膳食,依旧苦口婆心地劝我和她们的王爷和好,劝我不要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糊涂话。
“王爷把夫人关在寝房,也是气急了,事后王爷也后悔了,担心夫人想不开。”深红道。
“是啊,即使王爷生这么大的气,仍然关心夫人,夫人也该为王爷想想呀。”浅碧道。
“这样吧,晚上奴婢让王爷来看看夫人,夫人千万不要再激怒王爷了。”
“夫人这么顶撞王爷,王爷虽然生气,但仍然心疼夫人呢,奴婢还没见过王爷这么心疼妻子的呢,夫人该知足了。”
“你们走吧,我自有分寸。”我冷声道。
她们错愕,愣了片刻,还想继续劝我,见我一脸冰霜,就叹气着走了。
待在寝房,完颜宗旺不来,反而觉得安全、安心,我可以自在地想念阿磐和六哥,可以安心地入眠,可以过得舒心、舒服,因为,无须再面对那个恶魔,无须再战战兢兢。
只是担心他会突然回寝房。
晚膳与昨日一样,我吃得干干净净。
不久,突然觉得腹痛如绞,四肢百骸仿佛被利刃刺入,尖锐的痛铺天盖地地袭来,我痛得满头大汗。
我不能死,我还要等到六哥的人来救我,我怎么可以死?
用力地拍着门,想引来屋外的看守,但是我痛得无力支撑,滑跌在地,毒血从嘴角溢出,滴落衣衫,猩艳如花。
全身抽搐,我捂着腹部,蜷缩在地上,又一股腥甜的血液上涌,从口中喷出……
为什么外面的看守还没有来?
谁要毒死我?
我究竟是生是死?
如果还活着,为什么我的手足无法动弹,而且睁不开眼睛;
如果死了,为什么我听得见深红和浅碧的说话声和哭声?
更奇怪的是,她们都以为我死了,将我放在棺木里,为了设了灵堂,我的姐妹们都来拜祭我,都来哭丧,对我说着一些体己话,让我安心上路,下辈子再做姐妹。
我昏迷了?
可是,昏迷也有醒来的时候,为什么我总是醒不来?而且我这般清醒,为何醒不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接着,有一只手抚着我的脸,轻柔,颤抖,仿佛担心碰坏了,不敢太过用力。从额头,到鼻子、下巴,再到双手,这只手流连忘返,充满了无限深情。
突然,一滴眼泪滴在我的唇上,温热而咸涩。
“小猫……你竟然这么去了……”
这样彻骨的痛,这样沉重的痛,除了阿磐,还有谁?
阿磐,你终於来了。
我没死,还活着,你叫醒我呀,我根本没死……
他紧握着我的手,嗓音沉哑,“你怎么可以死?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我不允许你死!”
“大皇子,夫人真的去了。”是深红悲伤的声音。
“夫人是怎么死的?”完颜磐问道。
“前日,夫人吃了晚膳,中毒了……”浅碧哭道,“谁也没想到那晚膳里被人做了手脚。”
“是剧毒。”深红道,“下毒的人是曾经服侍过王妃的侍女浅夜,浅夜说是受了唐括老爷的指使毒杀夫人,昨日夜里,浅夜咬舌自尽。”
“守卫发现夫人中毒,马上来报。”浅碧道,“三名大夫抢救了整整一夜,最后,端木先生说夫人中毒太深,发现得太晚,回天乏术,夫人已经去了。”
“皇叔呢?”完颜磐吸吸鼻子。
“夫人中毒身亡,王爷受不住打击,昨日午时病倒,还没醒来。”深红应道。
“你们先去吧,我陪夫人一会儿。”
“是。”深红和浅碧同声应道。
完颜磐仍然握着我的手,我似乎听到了他呼吸的声音,想象得到他正深情而哀伤地看着我。
我僵硬的身子被他扶起来,他的侧脸贴着我的脸,喃喃道:“小猫,你死了,我怎么办?”
阿磐,我没有死,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呢?
那究竟是什么毒药,为什么能够让我看起来就跟死了差不多。
“我不能没有你……你死了,我做这么多,还有什么意义?”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在这里,在我看得见你的地方。”
“小猫,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我知道你没有死……你只是睡着而已,是不是?”
“那时,你求我带你离开这里,现在我就带你离开,回到南方。”
“只要回到汴京,你就会醒来。即使你不愿醒来,我也会寻访天下名医,救醒你。”
说着,完颜磐抱我起来,刚走出三步,就听到一声怒喝:“站住!”
这声震怒的虎啸,我再熟悉不过,是完颜宗旺。
“放下她!她是你皇婶!”声如洪锺,看来他的病已经好了。
“她没死,我要带她到汴京,到南朝,寻访天下名医。”完颜磐的声音很淡定。
“混帐!”完颜宗旺的手臂勾住我身子,强硬地抱回去,他的侄子却不放手,他怒吼,“放手!”
“她都死了,皇叔还不愿放手吗?”完颜磐低声问,声音尤显得幽恨,“皇叔,她宁愿死也不愿再留在你身边,是你害死她的,你是刽子手!”
“我叫你放手!”完颜宗旺的声音不大,却有着震慑人心的威严。
“今日,我再也不会放手!”完颜磐不甘示弱地应道。
想不到,这对叔侄俩会为了一具“屍首”而翻脸无情。
完颜宗旺绝烈道:“好!你有本事走出去,我就让你带她走!”
话音甫落,他就剧烈地咳起来。
“王爷咳出血了。”深红惊叫道。
“大皇子,奴婢求求你,放下夫人吧。”浅碧习惯性地称呼完颜磐为大皇子,恳求道,“夫人中毒身亡,王爷难过得病倒了,你看,这又咳血了。”
“是皇叔自找的。”完颜磐淡漠道。
“阿磐,你要带她走,就先杀了我!”完颜宗旺的嗓音恢复如常,镇定得好像汴京城外的金帅,傲视三军。
“好,那阿磐便与皇叔打一场,还请皇叔不要私自藏人。”完颜磐的声音里略有讥讽。
“混帐!”
这道威力十足的怒喝,不是完颜磐,也不是完颜宗旺,而是完颜铖,金帝。
我疑惑,为何金帝赶得这般及时?
“臣弟见过皇兄,见过德夫人。”
“儿臣拜见父皇,见过德夫人。”
皇姐顺德也来了,可惜,我无法睁开眼睛,看不见她。
完颜铖怒问:“这是做什么?阿磐,他是你的皇婶,你抱着她做什么?放下来!”
完颜磐辩解道:“父皇,她被皇叔害死了,儿臣要带她寻访天下名医。”
“阿磐,朕对你很失望,你竟然为了一个南朝女子失心至此,连朕和皇叔都敢顶撞。”完颜铖痛心疾首地说道。
“父皇,儿臣只不过是为了心爱的女子做最后一件事,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她是你的皇婶,你最好记住!”完颜铖勃然大怒,喝道,“放下她!”
“儿臣不放!”完颜磐固执道,“儿臣要保护她。”
“来人!”完颜铖立即唤人,“将宋王押回王府,严密看管,若有差池,人头落地。”
“且慢!”完颜宗旺阻止道,“皇兄,这是臣弟与阿磐之间的事,就让臣弟与阿磐自行解决罢。”
“都闹成这样了,朕怎能不管?”完颜铖怒哼一声,“皇弟,朕对你也很失望,这南朝帝姬究竟有什么好,让你鬼迷心窍至此?为了她,你遣散所有侍妾,休了王妃,甚至拒绝朕为你挑选的王妃,如今她死了,你竟然软弱得卧病在床?皇弟,你究竟还是不是金国男儿?还是不是朕所了解的皇太弟?”
“臣弟只是爱她。”完颜宗旺淡淡道来,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臣弟愿意为她改变,做以往所不屑的事。”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爱我,我早已知道,可是当他这般冷静地说出来,我仍然震撼,更觉得讥讽。
他又道:“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南朝女子,国破家亡,身世凄苦,臣弟怜惜她,希望给她一个温暖的家,让她平安喜乐。”
我又想笑了,是他灭了我的国,毁了我的家,是他毁了我所有的快乐与安定,而他竟然说要给我一个温暖的家,要给我平安喜乐。
他这样的“好心”与“爱意”,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