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回事,那些船只争先恐后地追过来,欲包抄我们五艘船。
“前面有海船。”叶梓翔惊喜地喊道,“好像是海船水师。”
“啊……太好了。”临船上有人大呼。
“是张弓,张弓来了。”
李容疏往后望去,眉宇舒展,淡淡一笑,“真的是水师。”
群臣跑到船头,对着海船摇手呐喊,大喊:“御驾在此,速来救驾。”
海船加速前进,巨帆被海风鼓起,风驰电掣,片刻便越过我们五艘船。
叶梓翔眉头一皱,“为何只有二十来艘海船?如何御敌?”
李容疏道:“江南和广州所有的海船都在长江御敌,张弓该是无船可调,这才耽误了行程。”
张弓所在的那只海船靠近御舟,过船前来觐见,以为我真的是六哥,下跪行礼,“臣救驾来冲,陛下恕罪。”
我连忙扶起他,朗声道:“张爱卿不辱使命,率军前来勤王,朕甚欣慰。张爱卿,金贼船只上百,兵力一万多,你可有御敌良策?”
张弓经我这么一扶,惊讶、惶恐之后是欣喜感动,“臣定当竭尽全力击退贼寇,肝脑涂地。”
“好,朕随你到船上督战。”我豪情万丈,初次见面就觉得张弓颇有气概,并非无能之辈。
“陛下……万万不可。”叶梓翔阻止道。
“陛下,与敌交战,惊险重重,陛下若有损伤,陛下万死不足以谢罪,还请陛下在此等候臣的好消息。”张弓道。
“朕心意已决,走吧,叶将军,李容疏,随朕督战。”我径直往前走,他们也不再相劝。
虽说敌我交战,惊险万分,但以九五之尊亲自督战,於军心士气是一大鼓舞。
二十余艘海船能否打败金贼上百船只,便在於我的一念之间。
因此,我才决定亲自督战。
来都海船上,我扬声道:“金贼流寇犯我国土,掳我二圣,致使我宋两河、二京等地子民惨遭杀戮,而今金贼又犯江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豺狼之心令人发指。尔等乃国朝神勇的水师将士,勤王救驾,朕甚感欣慰,金贼在前,朕与诸位将士举剑迎敌,奋勇杀敌,令金贼葬身大海,再也不敢来犯。勇士们,杀!”
“杀!杀!杀!”
二十余艘海船,四千多名水兵,一齐高声呐喊,振聋发聩,直贯海空。
经我此番鼓舞,群情激昂,士气大振。
金兵船只靠近海船,万箭齐发。那蝗虫般的利箭射来,支支强劲。
水师早有防备,在将领的指挥下,竖起高过人头的大盾牌,金兵的利箭击在盾牌上,接着纷纷跌落海中。
紧接着,水师将领下令,海船高处的弓箭手,朝金兵猛射。
金兵不防带火的羽箭,中箭者多,坠入海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多时,火箭点燃了金船,半数金船着火,火势渐大,浓烟升腾。
眼见如此,船上金兵立即手忙脚乱,有的去扑火,有的大喊大叫,有的射箭抵御,乱成一片。
攻击力骤然下降,水师趁势猛攻,火箭狂射。
金船急忙后退,可是,金兵并无水战经验,前方的船后退,或是掉头,后面的船来不及后退,便撞在一起,顿时乱作一团,船仰人翻。
趁此良机,海船仗着船大坚固,又占着上风,便驶着船狠狠地撞过去。
金兵的船只形制小,躲闪不及,首尾相撞,掉入海中的人不少。
加之,海船上的弓箭手不失时机的射箭,金兵死伤更多。
激战中,天色大亮。
远远的,我听见有人大喝一声,说了一句话,是女真语,但是听不真切。
不知是不是那金人大喝一声的效果,不久,金兵便稳住了阵脚,整成队形,团团围住海船,形势堪忧。
我眯眼望过去,一艘金船上,一个魁梧的金人不停地大声喊叫,张牙舞爪,气势非凡。
我知道他是谁了,在金国会宁,我随完颜宗旺出席宴饮时,此人来敬酒,颇得完颜宗旺赏识。
他是完颜阿里蒲芦浑,是金国新晋的一员猛将。
“他是金贼主将,擒贼先擒王!”我高声大喊。
“开船!”水师将领立即下令。
海船朝完颜阿里蒲芦浑所在的船只驶过去,利箭齐射。
金将看见海船驶近,惊慌地大叫,旁边的金船欲拦住海船,却已来不及。
我让张弓拿来一副弓箭,就在金将仓惶回顾之际,张弓搭箭——
海风鼓起我的衣袂,张扬如鹰翅。
力贯双臂,猛然松指,箭镞追风而去,直逼金将。
假若那是完颜宗旺的头颅,我一定会射穿他的脑袋。
可惜不是。
那支利箭射中完颜阿里蒲芦浑的右肩,水军将士高呼万岁,群情激跃。
金将大惊失色,惊惶地望过来,金兵更是惊惧,再无作战士气。
於此,完颜阿里蒲芦浑下令撤退,百艘船只剩了一半,仓惶逃回明州。
正月辛酉,御舟从章安镇出发。壬戌,雷雨大作。甲子,御舟停泊於温州港口。
二月,丙子,金兵自明州引兵还临安。
丙戌,金兵自临安退兵,我代六哥下令,命宋将率兵追击,然后派人飞马传讯给六哥。
六哥亦派人飞马来传,不日即到温州。
我想起叶梓翔曾在海上说过的话,长江上、中、下游皆有大将驻守,我军陈於长江沿线,金兵北退,我军可趁此良机狙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我对叶梓翔说出此意,他沉吟良久才道:“长公主金枝玉叶,自当与陛下一处,前方与金贼交战凶险万分,长公主若有何损伤,陛下怪罪下来,末将担当不起。”
“我会承担一切后果,你只需带我前往韩世宗将军处便可。”
“长公主为何有此想法?”
“因为,我要让六哥知道,我军将士并非无能之辈,我军也能打胜仗,驱除金贼不是不可能。”话落,我咬唇。
“既是如此,末将恭敬不如从命。”他朗朗一笑,笑得风光霁月。
我寻来几套男子袍服,将六哥的四套袍服和写给六哥的书信交予李容疏,让他代为转交。同时,雪儿和霜儿也托付给他。
雪儿和霜儿一心随我北去,胡搅蛮缠了好一阵子,我板起脸,低叱:“你们道军营是随意出入的么?你们可照料我的饮食起居,但也会成为我的拖累,你们安心留在温州,好好伺候六哥。”
闻言,她们不再说什么,悄然拭泪。
临行前,李容疏让我借一步说话。
“昨日,容疏收到金国传来的消息,师父不幸遇难。”怪不得从昨日午后开始,他一贯的从容消失不见,眉宇间映出些许伤色。
“你师父是谁?”我疑惑,他从未提起过他的师父在金国。
“端木先生教容疏医术,算是容疏半个师父,也算是长公主师公。”
我惊诧不已,端木先生竟然是他的师父,我的师公。
想起端木先生为我诊脉治病的那些日子,想起他温和、淡然、寡言的性情,忽然觉得他与李容疏有着相似的脾性,只不过,李容疏人小鬼大,乔装的功夫还不到家。
李容疏说,端木先生师承世外高人,习得一身精湛的医术,李刚向父皇推荐端木先生入职太医院。然而,端木先生性耿直忠厚,不善钻营,被其他太医踩在底下,明珠蒙尘,不为父皇所识。
可贵的是,端木先生并不觉得怀才不遇或是大材小用,默默无闻地待在太医院,为宫女内侍诊病。后来李容疏对医术感兴趣,便求他教授医术。端木先生应允,但不要他尊称为师。
“为什么端木先生不要你尊称他为师?”我问,端木先生真是个怪人。
“容疏不知,端木先生吩咐容疏,日后容疏教人医术,也不能称容疏为师。”
“那你不是违背了他的意思?”我一直称李容疏为“小师父”的。
“容疏是长公主的授业恩师,医术只是雕虫小技,长公主自然要称容疏为师。”李容疏道。
端木先生被金兵掳至会宁,待有了一定的自由后,与李容疏取得联系,辗转传递出他听来的有关金国军政的消息。自然的,他也会向李容疏传递有关我在金国皇太弟府邸的消息。
而今端木先生死了,我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对不对,“端木先生如何死的?被谁害死的吗?”
李容疏的口吻平淡得镜湖一般波澜不兴,“完颜宗旺听闻你诈死南归,一怒之下砍了师父。”
我很清楚完颜宗旺的脾气,被人欺骗,被人戏弄,他知道后,势必震怒,更何况,骗他的人还是我!他知道我逃走,首当其冲受到迁怒的,就是端木先生。
换言之,完颜宗旺已经知晓我在南朝活得好好的。
“长公主随叶将军北上,千万保重。”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有叶将军保护我,小师父不必担心。”我勉力一笑,一想到完颜宗旺,我心中惴惴。
“虽然金贼从浙东退兵,不过前方战事仍然吃紧,只怕完颜宗旺会第三次兵临城下,只是不知此次兵围的是哪个城。”他清宁地看我,目光意味深长。
心尖一颤,我黯然。
他并非危言耸听,完颜宗旺恼羞成怒,咽不下这口气,大有可能驱兵南下,亲自捉我回去。
不过,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他贵为皇太弟,政事繁忙,怎会有闲暇南下捉无关紧要的我?
再者,金帝完颜铖不会让他南下,除非是率军南侵。
我淡淡道:“就算他来了,我也不怕。”
李容疏不再多说,付之一笑。
我以为是他多虑了,未曾料到,他一语成谶。
他的预见,总与后来所发生的事不谋而合。
注释:借用宋朝词人张元干词作《石州慢》,词风悲凉、忧愤,抒发山河破碎的悲痛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