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刀剑笑,夜半悲风铮铮响(2 / 2)

凤囚金宫 端木摇 9096 字 4个月前

这十八人身量较高,身强体健,必是其中精锐。

叶梓翔冷硬道:“这十八卫近身保护长公主,假若长公主外出,他们不离长公主十步之外。”

我颔首,微微一笑。

他高声喊道:“誓死保护长公主。”

一百八十名凤卫齐声高呼:“誓死保护长公主。”

“你们基於何种缘由来到这里,成为我的凤卫,我不予追究。从今往后,你们将性命交在我手上,我也将性命交在你们手上。”我以坚定的口吻道,“英雄与英雄之间,皆以性命相托,我不是英雄,但是我愿与你们性命相托。”

“长公主……”叶梓翔惊异不已。

闻言,一百八十名凤卫也面面相觑,惊讶於高高在上的长公主竟会说出这番话。

我高声问道:“你们愿意吗?”

凤卫齐声应道:“卑职愿意!”

声音响亮,慷慨激昂。

我继续道:“方才你们说誓死保护我,我希望这是你们的肺腑之言,而不是空喊口号。我既要你们誓死护我,还要你们绝对忠心,除了我,任何人的命令都可以置之不理。”

凤卫齐声应“诺”。

“生命可贵,不轻易言死,然而,在这家国动荡、宋金形势危急的年月,我们要随时准备着保家卫国,为国殉难。”我不知这么说,他们会有什么想法,不过,丑话必须说在前头,“若有人觉得此言不顺耳,或者不苟同的,请立即离开,我不会追究。”

他们目视前方,面无表情,无一人离开。

叶梓翔高声喝道:“留下,还是离开,自行决定。”

“卑职誓死保护长公主。”凤卫齐声表态。

“好,这是你们的选择,希望你们不会后悔。”我道,“你们的月俸,相较一般的护卫,多出一半,若有殉节者,家人抚恤金从优。”

“谢长公主。”凤卫按剑下跪,面有喜色。

此后,一百八十名凤卫日夜轮流守卫官衙东厢,我所居住的院落。

八月,己丑,六哥下诏令叶梓翔率军驰援楚州。

我本想随他前往楚州,但是鉴於上次我被完颜宗旺掳走,他坚决不让我跟随。

闷在官衙的日子虽然无聊,但也不敢再出去,我担心完颜宗旺潜伏在泰州城的某处,伺机劫我北上。不过,直到叶梓翔回来,他都没有出现。

回泰州这日,我在城门前迎接叶梓翔。

他终究没有守住楚州。此次金国在楚州用兵两万余,而宋军只有区区八千,敌我双方兵力悬殊颇大,即使叶梓翔战略再好、士兵再强,也无法抵挡金军南侵的势头。

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虽败犹荣,因此我决定在城门迎接他。

他跨坐在高头骏马上,铠甲在身,在日光的映照下,光芒闪耀,战袍迎风飞扬,黑盔在头,清俊的脸孔显得比平常略小,我无端地觉得,他的眉宇越发冷硬如铁,他的眸光越发凌厉若刀。

泰州百姓夹道欢迎,观瞻声名响遍大宋的叶梓翔将军。

眼见百姓如此热情,他的唇角微微挑起弧度,向众人点头示意。

我身处凤卫的簇拥下,望着他缓缓靠近我。

他的目光,终於落在我的身上。

唇角的浅弧加深成为温暖人心的微笑,驱马近前,他下马叩拜,“末将参见长公主。”

“叶将军免礼。”我含笑道,“叶将军为我大宋平寇驱贼,劳苦功高,此次凯旋归来,陛下必定嘉奖。”

他谦辞过后,便与我一道行往官衙。

夜里,我宴请他与诸位部将,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常。

翌日早间,他跟我说,完颜宗旺已北上回会宁。

“当真?会不会是他故意散播的假消息?”我沉吟道。

“应该不会,末将已经查探过消息的真伪,应该是真的,不过不能掉以轻心。”他审视着我,似在研判我的反应。

是啊,不能掉以轻心。

完颜宗旺不会放手,说不定是他命人散布他已北归的消息,他却隐身暗处,暗地里部署,伺机掳劫我;也说不定他匆匆北归,又匆匆南下。

此后,风平浪静。

六哥三番四次派人来看我,催我渡江回到他身边。

看着六哥的家书,想着他或难过或生气的样子,有一两次,我差点儿收拾行装回去。

最终,还是忍住了。

六哥乃万金之躯,不能身赴前方督战、激烈大宋将士,那么,就由我来吧,顺便我也可在军中历练,学习如何布阵之策、驱贼之术。

十月,乙未,金兵进犯承州,叶梓翔率军驰援,我跟随前往。

宋金承州大战,打得十分激烈。

他夜袭金军营寨,我率凤卫与千骑绕到金军囤积粮草之地,烧毁金军的粮草。

一百八十名凤卫,展露了他们高强的身手,奋勇杀敌。

激战两个时辰,金军溃败,仓惶逃散。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强、越来越有活力、越来越有斗志,与叶梓翔越有默契。

我也越来越敬佩他,他才华横溢,精於谋略,一上战场便身先士卒,勇不可挡。

如此文武双全的将帅,我怎会不喜欢呢?

只是,我的心中已有了完颜磐。

回到泰州没几日,漠漠轻寒将一把琵琶奉至我面前,说是叶将军为我寻来的,音已校过,我可以弹看看。

我随手拨了两下,便让她们搁在一旁,继续看医书。

用过晚膳,再看会儿书,我正想就寝,漠漠轻寒一个劲儿地劝我弹琵琶,说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琵琶,长公主理当弹一下。

她们这么劝我,必定是叶梓翔的意思。

也罢,便弹弹吧。

这琵琶的确是百年一见,与完颜宗旺寻来的那琵琶有点相似,这把的制作工艺更为精细矜贵。

槽为檀木所制,龙香柏制板儿,尾部镂刻着双凤,飞凤凌云之态栩栩如生。

素手撩拨,一窜清涩的音律流泻而出。

弹什么呢?

李后主的《虞美人》吧。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父皇,你在韩州还好吗?天冷了,是否添衣了?韩州应该下雪了吧,夜里可有御寒的棉被?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这是李后主被我宋太祖掳至汴京后所作的《清平乐》,没想到,赵氏子孙也有这一日……

山河动荡,而今六哥坚守半壁江山,金人不断挥军南下进犯,长江一线形势危急,而这半壁江山内,还有寇贼叛乱,烽烟四起。内忧外患,六哥这个皇帝当得很辛苦、很艰难。

我想帮六哥,然而,怎么帮?

假若,完颜宗旺的承诺可以实现,我便会义无反顾地回到他身边,换得父皇南归,换得六哥帝业顺利一些,换得大宋江山稳固一些……只是,如此一来,完颜磐会痛彻心扉的吧……

阿磐,变数太多,我无法坚守自己的承诺……原谅我吧……

你远在会宁,我弹那曲《上邪》,你可听得到?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泪水模糊了双眼,心中锐痛,凄涩的音律戛然而止。

良久,抚平心中的痛意,才发现漠漠轻寒已不知去向。

我搁下琵琶,来到前庭,借冷风吹散对父皇、对阿磐的思念。

月色皎洁,树影婆娑成舞。

月下何人临风而立,雪衣飘袂,身姿萧萧,被夜色与昏黄的光影晕染着,却始终洁白如昔。

叶梓翔。

他背对着我,拿着青玉酒壶一饮而尽,随手往旁边一抛,潇洒至极。

青玉酒壶应声而裂,清脆的玉裂声宛如冰玉相击。

石案上搁着白纸与笔墨,他挽袖挥毫疾书,笔尖行云流水,没有半刻停留。

很快,他搁笔,怅然而望。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侧,凝望他潦草、峻拔而洒脱的墨迹:

贺新郎

赋琵琶

凤尾龙香拨,自开元霓裳曲罢,几番风月?最苦浔阳江头客,画舸亭亭待发。记出塞、黄云堆雪。马上离愁三万里,望昭阳、宫殿孤鸿没,弦解语,恨难说。

辽阳驿使音尘绝,琐窗寒、轻拢慢捻,泪珠盈睫。推手含情还却手,一抹梁州哀彻。千古事,云飞烟灭。贺老定场无消息,想沉香亭北繁华歇。弹到此,为呜咽。

他所写的,便是我方才弹琵琶的情景。

该词沉郁激越,却又典丽高华,句句写琵琶,又句句不专写琵琶,借写琵琶,抒发家国之感、盛衰之慨,是我所喜欢的豪放词作。

听了琵琶曲声,便洋洋洒洒写出这首词,叶梓翔的才气可冠当世。

“长公主。”他侧身一笑,因为饮酒,面颊与眼睛都染上一层薄红。

“你喝多了,早些安寝吧。”我柔声道。

“长公主也早点就寝。”叶梓翔起身,酒气随着他的动作而散开。

剑眉舒展,朗目斜飞,寻时温淡的目光因了酒气而变得有些飘忽。

他摇摇晃晃地走回寝房,看来已有五分醉意。

我想喊下人扶他回房,却见他踩着虚浮的步履,东倒西歪地走着,差点儿摔倒在地,我立即赶过去,架着他回房。

他靠在我肩上,我掩上门,却不知怎么的,腰间一紧,被他拥着靠在墙上。

白墙的凉意袭上后背,我无暇顾及,惊诧地看着叶梓翔。

难道他假装醉酒?

他一臂撑在墙上,一臂揽着我的腰,盯着我,目光一分分地深沉。

“叶将军,你醉了,放开我。”我蹙眉推着他。

“长公主,末将宁愿醉了……不管不顾……”他口齿不清地说道,声腔拖得长长的。

连说话都与平时不一样,还没说醉?

我更用力地推开他,“我扶你到床上歇着……”

他撑在墙上的手掌握着我的后颈,眸中的血红点燃了眸光,“我忍得很辛苦……你总在我的身边,可是却又那么遥远,我无能为力……自从被长公主点选为驸马的那一日,这五年来,我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迎娶长公主,可是……”

不再自称“末将”,也许,只有在酒力的作用下,他才会无法自控地吐露心声。

“是我对不起你……你先放开我。”我想跟他讲道理。

“你喜欢我的词,是不是说明,你不讨厌我,甚至有点喜欢我?”

我怔住,我有点喜欢他?

是的,我喜欢他的词,不讨厌他,但是并不喜欢他,只是敬佩而已。随他征战在外的这大半年里,我与他几乎是朝夕相处,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但我视他为兄长,是兄妹之情。

酒气袭来,我陡然发觉,他的唇已落下来,双臂收紧,紧拥着我,温柔而笨拙地吻着我的唇。

也许,他没有碰触过其他女子,才不擅亲吻。

我使劲地推着他,左闪右避,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温和而恭敬,加大力道扣住我的后脑,压着我的唇,狂乱地吻着。

“不要……这样……放开……我……”

我一开口,他便趁势而入,吸住我的舌尖。

我慌了,拚了全力推他。

他的力道越来越大,使得我的腰紧贴着他,我的头靠着墙,他倾身索吻,吮着我的上唇或下唇,用力地厮磨着,深深沉醉。

我骇然,却又不知如何推开他。

他半眯着眼,眉头微蹙,我恼怒地掐着他的手臂,他才惊醒般地松开我,怔怔地瞅着我,眸中火苗慢慢消失。

“放开我!”我低喝。

“长公主……末将……”叶梓翔缓缓松开我,却坚定道,“末将冒犯长公主……不后悔。”

我立即逃出他的寝房。

注释:借用南宋词人辛弃疾《贺新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