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2 / 2)

凤囚金宫 端木摇 7316 字 4个月前

李容疏安宁地看我,目光似有怜悯,“密探打探到的消息是,完颜弼与完颜宗旺一起上奏金主,为防宋人营救二圣,建议将二圣与宗室等人迁往五国城。”

心中的猜测终於变成现实,我心中五味杂陈,愤怒,凄痛,嘲笑自己,鄙视自己,痛恨自己。

焚心似火。

竟然是完颜宗旺!

他迫不及待地上奏他的皇兄,将父皇囚禁在更偏远寒冷的地方,然后再伺机掳劫我。劫到我之后,以动人的花言巧语诱骗我,以子虚乌有的承诺骗取我的信任与身体。

堂堂男儿,竟然如此卑鄙无耻!

而我竟然轻易地相信他,竟然想着接受他的情意,竟然让他巧取豪夺,甚至放他北归。

天底下怎会有我这样愚蠢至极的人?

我不可抑制笑起来,纵声狂笑……

“长公主怎么了?长公主……”李容疏惊骇地按住我的手腕,满目关切。

“出去!”我陡然起身,走向寝殿,“谁也不要进来。”

“长公主心中有何苦闷,可以告诉容疏……”他跟在我身后,语声不再平淡冷静,变得慌乱。

雪儿和霜儿、漠漠轻寒一起拥上来,不是问我怎么了,就是劝我坐下来歇一下。

我崩溃地怒吼:“都滚出去!”

李容疏示意她们快快出去,自己也慢慢退出去,掩上殿门。

五脏俱裂。

我艰难地走向床榻,却无力迈步,似有一柄利刃剜着心,痛得我蹲下来。

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父皇,儿臣为什么那么傻、那么愚蠢?

父皇,儿臣竟然相信金贼羯奴的甜言蜜语,竟然相信狗贼的承诺……儿臣该死。

父皇,儿臣做错了……错得离谱!

我跌坐在地,地砖上的冰凉不及心中的痛与恨、悲与伤。

有人闯进来,快步冲过来,我茫然抬头,泪眼模糊中看见一张熟悉的俊脸。

他抱我上床,拉过锦衾盖在我身上,痛怜地为我拭泪,“莫哭,发生了什么事?”

“六哥,我做错了……呜呜呜……”我抱着他大哭。

“有六哥在,什么事都可以重来……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你。”

“我错得离谱……我很蠢……”

“告诉我,是什么事?”

“不要问……求求你,六哥……”

赵俊真的不再问了,只是紧抱着我,温言安慰我、呵护我。

泪流不止,哭了好久好久,直到累了,我才昏昏地睡过去。

醒来时,已不见六哥的人影。

有两个模糊的人影走上前,我看不真切,却听她们欣喜道:“长公主醒了,可觉得饿了?是否传膳?”

为什么雪儿和霜儿的脸这么模糊?有一个身量不高的男子走过来,一身白袍,应该是李容疏,可是为什么他的脸也那么模糊?

我的眼睛怎么了?我伸手摸着眼睛……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失明……

“长公主,容疏为你诊脉。”李容疏坐下来,嗓音突变,“长公主,你的眼睛……”

“我看不清楚……很模糊……小师父,我失明了……”我惊慌道。

他立即扣住我的手脉,我心中惴惴,但也慢慢冷静下来。

我眼疾复发,於他来说,应该不是很难治。

於是,我说起以前两次失明的情况,他了解了病史,让我无须担心。

听闻我失明,六哥匆匆赶来,怜爱地抚慰,“莫担心,容疏医术高明,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疾。”

我颔首,他又安慰道:“什么都别想,安心养病,晚些时候我再来陪你。”

李容疏开了药方,医侍煎药后端过来让我服下。

这夜,我躺在锦衾里,大睁着眼,父皇那枯瘦、羸弱的背影与完颜宗旺可恶的脸在我脑中不断地盘旋。

处理完政务,六哥来看望我。

“湮儿,容疏说,只要你不胡思乱想,静心养病,过几日便可痊愈。”他握着我的手,柔柔摩挲着,似要温暖我冷凉的手。

“六哥……”我爬起身,搂住他的腰身。

“时辰不早,早点安歇吧。”他轻拍我的背,“我在这里看着你,你睡着了我再走。”

“睡不着。”我哽咽道,双眼泛起一层水雾,“六哥,是我把父皇这样的,是我的错……”

“怎会是你?莫胡思乱想……”

“不,六哥,真的是我。黄天荡之战,完颜宗旺也在。他听闻我南归,亲自南下捉我,就在黄天荡掳了我。渡江时,我跃江逃脱,叶将军从江中救起我……完颜宗旺一怒之下,就上奏金主,将父皇迁往五国城。”

我仍然记得,那时我在江中拚命地游着,他在小舟上喊道:赵飞湮,我命令你回来!否则后果你无法承受!

他所说的、我无法承受的后果,便是父皇。

赵俊道:“只是凑巧吧,他堂堂金国皇太弟,理应不是小肚鸡肠的男儿……”

“六哥,你不了解他,完颜宗旺就是那种冷酷的人……他不容许我逃跑,第一次我逃跑,他捉我回去,亲手打伤我的左腿……”

“他竟然打伤你的腿!”他的双臂陡然收紧,语声寒如冰,指骨的轻响清晰入耳。

“这次是我害了父皇。”我凄艾道,“六哥,你一定要设法营救父皇。”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赵俊摸摸我的头,扶我躺下来,“睡吧,六哥陪着你。”

我望着这张模糊的脸,浅浅一笑,“六哥快去找我那些嫂子吧,不然她们要怨我总是霸占着她们的夫君。”

他冷冷道:“谁敢怨你,我就废了谁!”

下一刻,他低笑,“今晚六哥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看着你,省得你胡思乱想。”

我心中一紧,“那你歇在何处?”

“我在榻上将就一晚。”

“不行,榻上那么凉,六哥还是回去吧。”

“好,你睡着了,我便回去。”

我乖乖地闭眼,深夜寂静,只闻六哥淡渺的鼻息,不多久便有睡意袭来。

翌日醒来,漠漠奇怪地问我:“陛下为何这么早来看望长公主?”

我忙问怎么回事,她说天蒙蒙亮时,她看见陛下从我寝殿出去。

心中一动,我挥退漠漠,叫来昨晚值夜的霜儿。

霜儿捻着衣角,不肯说,在我再三逼问下,她才支支吾吾地说道:“陛下不让奴婢说……昨夜奴婢来瞧瞧长公主……陛下脱了外袍,靠躺在床头……长公主睡在里侧,陛下觉得冷,便拉了半副锦衾盖在身上以御寒。”

六哥与我同榻而眠?

这一惊,非同小可。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将会掀起多大风浪?

我强自淡定道:“六哥乏了,才在我这里暂歇片刻,没想到一觉到了天亮,霜儿,此事你知我知便罢了,休得胡言乱语,若有第四人知晓……”

“奴婢晓得该怎么做。”霜儿慌张地下跪,“奴婢对长公主和陛下绝无二心,长公主大可放心。”

“先退下吧。”

我拥着锦衾,不明白六哥为何留宿在我这里,而且与我同榻而眠,难道真是担心我的病情?

蓦然想起一事,我代替六哥航海避兵,分离前夕,六哥也在我寝殿待了一夜,直至翌日凌晨才离去。这事还是雪儿在海上告诉我的,当时我没放心上,此时想来,却觉得惊心。

再想起六哥曾用异样火热的目光看我,曾以手指抚触我的身,我惊悚地一颤。

六哥对我不再是纯粹的兄妹情?

不,不会的,六哥与我从小就是这样的,拥抱、肌肤相触是常有的事,同榻而眠也并非没有过,只是我长大了,又经历了一些男女之事,便觉得六哥的行止不一样了,其实六哥还是像以前那样疼我、宠我,当我是妹妹,是我自己胡思乱想罢了。

我立即驱散那些不该有的想法。

六哥驻跸越州,以“绍奕世之宏休,兴百年之丕绪”之意,明年改为绍兴元年,升越州为绍兴府。

建炎四年最后一日,除夕夜,六哥赐宴行宫,与诸位嫂嫂、儿女、我一家团圆,过了一个温馨热闹的旧年。

宴上,六哥的嫔妃盛装打扮,以最美的妆容与体态吸引圣上的目光。

我的宴几与六哥的宴几并列而设,我说这不太好吧,他坚持,我便没再说什么。

六哥遥遵康王妃陆氏为皇后,可是六嫂远在金国会宁,大宋皇帝的后位便一直空着。诸妃中数李昭仪的位分最高,难得的是她并无野心,一直尽心尽力地服侍六哥,贤良淑德,与世无争。

诸位嫂嫂的目光可真有趣,有的酸溜溜的,有的惊讶不已,有的挑衅不屑,尤以秦婕妤为甚,大喇喇的目光瞟过来,从上到下打量着我,对我颇为不敬。

除夕宴上,数秦婕妤最轻狂。

艳红锦裙,雪白轻裘,艳丽而夸张;嗓音最柔媚,笑声最无顾忌,似乎有意处处针对我。

雪儿在我耳畔道:“长公主与叶将军北上镇江,陛下就纳了秦婕妤。这秦婕妤姿容美艳,伶牙俐齿,哄得陛下龙心大悦,就是看很多人不顺眼,嘴巴不饶人,尖酸刻薄。”

我问:“她和其他嫂嫂处得好么?”

霜儿低声道:“她和谁都不好,但是陛下很宠她,长公主不在的大半年,陛下倒有一半日子召她侍寝。”

雪儿接着道:“陛下宠她,宫女内侍都不敢得罪她,就连李昭仪、吴修容、王婉容都不太敢惹她。对了,秦婕妤是秦大人的堂妹,是秦大人献给陛下的。”

秦婕妤竟然是秦绘的堂妹?

秦绘可真会钻营,都钻营到六哥的后宫来了。

秦婕妤端着酒杯、扭着腰肢行至我宴几前,浅笑盈盈,“长公主,我这做嫂子的敬小姑子一杯。”

我举杯,想笑一笑,却笑不出来,“嫂嫂客气了。”

引袖,饮尽。

她却还不走,扬起柔婉的笑,“长公主,这大过年的,团圆喜庆,诸位姐妹都穿得鲜艳美丽,为何长公主仅着白衣呢?”她转向诸位嫔妃,“姐妹们瞧瞧长公主这身白裙,外罩雪白轻裘,一身白,可不是寒酸了?”她面朝六哥笑道,“长公主是陛下唯一在身边的亲妹,陛下为何不赐长公主几身时新的锦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长公主有意在除夕宴上给陛下难堪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