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既然他暂时不想跟我说乐福的事,那便再寻良机吧。
临安皇宫颇大,不过再大再富丽堂皇,也没有汴京皇宫大、奢华绮丽,毕竟大宋只剩半壁江山,国力衰弱,财力拮据,加之连年战争,军饷耗费巨大,能有多少银两修建皇宫?
六哥即位以来,崇尚节俭,就连自己和后宫嫔妃的用度都减半。
漫步於皇宫后苑,宫人纷纷侧目,认识我的大为惊喜,不认识我的目光惊疑,以为六哥又纳了一个妃子。逛了一圈,我决定住在皇宫西北角的西泠阁。
他凝眉道:“西泠阁偏远,冷冷清清的,不好,再选。”
我笑道:“我就是喜欢西泠阁的安静嘛,六哥,我就要这里。”
六哥只好应允,命人为我收拾西泠阁。
“累了吗?要不要到六哥寝殿先歇歇?”他体贴地问。
“不累,我在这里指挥他们吧,六哥若有政务在身,就先去忙吧,我应付得来。”
“好,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赵俊捏捏我的脸蛋,满含笑意,“对了,近日母后抱恙,不喜叨扰,你不必去请安。”
“好。”我笑应。
是夜,西泠阁收拾好了,用过晚膳,我等着六哥的到来。
我相信,他会来的。
可是,等得我昏昏欲睡,他也还没来。
深红和浅碧服侍我就寝,吹熄了宫灯,这才离开。
睡得正沉,忽被脸腮上的触摸惊醒。
我睁眼,看见六哥正坐在床头,笑望着我。
“我见你睡得香,就没叫你。”他低沉声含笑,“累了吧,睡吧,六哥待会儿就回去。”
“六哥。”我拥衾坐起,揉揉眼睛,“我想知道,你会如何处置乐福。”
“她不是乐福,是恶尼假冒的。”他面色一沉,“假帝姬一案,你无须费心,六哥自有决断。”
“什么决断?若乐福是假冒的,那我也是假冒的。”我伤心道,想不到六哥会说出这种话,会这般愚昧,他究竟受了何人蛊惑,才认定乐福是恶尼假冒的?
“湮儿,你我一起长大,你是真是假,六哥岂会看错?”
“你不会看错,我就会看错吗?乐福与我一起长大,她是真是假,我会认错吗?”
赵俊的面色更冷了,“此案已结,你不必多言。”
我幽冷道:“既然乐福是假的,那我也是假的,还请陛下将我也斩了。”
他气得拧眉,“湮儿,你为何还是这么强?我说过了,假帝姬一案,我自有决断。”
我讥笑,“你的决断,便是杀了父皇的女儿吗?这便是宋人心目中的大孝子应有的行举吗?”
他豁然起身,背对着我,负手不语。
我告诫自己,不能动气,不能吵闹,要讲道理,先探出他的真正意图再做打算。
於是,我心平静气地问:“六哥,我不明白,乐福明明不是假冒的,为什么你要屈打成招?为什么要杀她?”
“你不必明白,你只需当你的宁国长公主就行了。”赵俊的声音冷如深夜的茶水,冰凉瘮人。
“好,我不费心,假若乐福被斩,我也不会再当什么宁国长公主,说不定有朝一日,你也认定我是假冒的,要将我斩首示众。”我以冷对冷,威胁道。
赵俊坐下来,拿起我的手,“湮儿,你是六哥最疼爱的妹妹,我怎会斩你?”
我嗤笑,“容疏说,这个世间唯有自己可信,旁人皆不可信,自己的小命,还是自己珍惜。”
他以双掌包着我的手,“湮儿,别闹了,六哥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你死。”
我抽出手,“我乏了,六哥回去吧。”
看我半晌,他终究离去。
既然六哥不肯告诉我真相,我只有自己去找真相。
次日一早,问过宫人,我来到雪儿和霜儿的寝殿,想从她们这里查出我想要的真相。
对於我的回归,她们自然惊喜万分,热情地招呼我。
我问起假帝姬一案,她们犹豫良久,才将整件事的始末告诉我。
皇太后卫氏回銮,福国长公主恰巧抱恙在床,没有迎接皇太后,过了几日才好一些,这才向皇太后请安。
却没想到,当着六哥和众妃的面,皇太后惊愕而狐疑地问:“她是乐福?乐福怎会在这里?”
乐福愣住了,不知所以然。众人惊诧,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皇太后的贴身侍女张氏说,乐福帝姬早在绍兴元年死在会宁宋王府,临安怎么又出现一个乐福帝姬?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乐福瞠目结舌,震惊得不知如何争辩了。
接着,那贴身侍女张氏又道,靖康国变时,乐福帝姬在金营被完颜宗瀚纳为妾,后跟随他住进国相府。宗瀚死后,宋王完颜磐和完颜烈争夺乐福帝姬,最终宋王带她回府,乐福帝姬与嘉福帝姬共侍一夫。绍兴元年,乐福帝姬不幸染病身故,已於会宁城郊火葬。
此言一出,轮到众妃瞠目结舌了。
这般不堪的经历,被人当众道出,教乐福如何承受?
怪不得乐福心如死灰,宁愿招认自己是假冒的,是恶尼,为了荣华富贵铤而走险。
随后,六哥命人押下羞愧难当的乐福,关在大牢,交由相关官员审理此案。
审讯时,对於主审官员的问题与指控,乐福无不承认,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甚至,他们说她是尼姑李氏,被金人掳至金国,绍兴元年逃出来,打听了陛下的行踪,便来到绍兴行宫,假冒乐福帝姬享受荣华,等等,她一概承认。
所有的指控,乐福供认不讳,主审官员呈上供词,六哥做出批示:杖毙。
定於后日行刑。
回殿后,我冥思苦想一个时辰,才断定,是皇太后卫氏要杀人灭口。
六哥即位为帝,卫氏被封为皇太后,却在靖康国变后委身完颜宗显,与儿媳陆氏共侍一夫。在宋人看来,在金兵的凌辱下,以死保名节的是烈女,委身金人的是苟且偷生。身子被污,名节沦丧,是应该被唾弃的。而身为一国皇太后的卫氏,委身金人偷生,与儿媳共侍一夫,且诞下儿女,这些丑陋不堪的事一旦传扬开来,皇室颜面何存?卫氏便会被国人指戳,甚至被后人在史册上记上一笔,遗臭万年。
六哥很清楚母后卫氏的遭遇,身为帝王,名为孝子,自然不遗余力地维护母后的清誉。
於此,他对卫氏的说辞没有任何异议,牺牲区区一个南归的帝姬又有何要紧?
怪不得六哥不让我去向他的母后请安,原来是不想让她知道我已回来。
可是,乐福不是那种大嘴巴的人,又怎会将卫氏委身金将的事到处乱说?
只有今日和明日了,我应该如何营救乐福?以一百多名凤卫劫狱救人,还是恳求六哥手下留情?抑或是拆穿卫氏与张氏的谎言,玉石俱焚?
劫狱救人,胜算只有一半;恳求六哥放人,基本不可能;拆穿卫氏的谎言,让众人都知道她的丑陋往事,便是伤了六哥的颜面。
思前想后,若要劫狱救人,应该事不宜冲,今晚便行动。
然而,我刚刚要出去找凤卫协商,便被六哥禁足在西泠阁。
大门锁上,窗台紧闭,阁外侍卫来来去去,将我当做囚犯一样囚禁了。
求见六哥多次,他都没有来,我无计可施,想以绝食引他前来,想想又不行,我不进膳便会无力营救乐福。过了一夜,我以死威胁,让送膳食的内侍叫六哥来,他仍然没有出现。
照此看来,六哥铁了心要杀乐福,铁了心不让我救人。
六哥,我好失望。
忧心如焚,我该怎么办?
又过了一夜。
内侍送来早膳,我手持茶壶,躲在门后,待他进来,便狠狠地击在他头上,旋即狂奔出去。
执戟侍卫上前阻拦我,我从袖中摸出小刀,横在颈间,怒喝:“谁敢拦我?”
见此情形,他们不敢上前,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来到皇太后的寝殿,慈宁殿。
皇太后与众妃闻声出来,大惊失色,纷纷劝我放下刀,有事慢慢说。
雪儿和霜儿也上前劝我,要我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午时乐福就会被杖毙,我迫不得已才来到慈宁殿,在众人面前揭穿卫氏的谎言与丑陋。
卫氏确实姿色美慧,怪不得完颜宗显将她当做正妻。
而可笑的六哥,为了掩盖母后委身金人的事实,虚报卫氏的岁数,说她今年六十五。
换言之,靖康国变时,她年已五十四,自然不可能再被金人纳为妾。
看见我,皇太后惊怒交加,面色惨白,她身旁的张氏也是惊惧。
“沁福,慈宁殿岂容你放肆?”皇太后终於开口,颇具威严,“还不放下刀?”
“虽然你贵为皇太后,可也由不得你只手遮天,杀人灭口。”我挑衅道。
“混帐!”她气得浑身发抖,惧色显露无疑,“持刀杀人,罪不可恕,来人,抓住她……”
“抓住我,当场将我杖毙么?”我冷冷讥笑,“哟,心虚了,担心在金国那些丑陋的事被人抖漏出来?也是,堂堂皇太后,假若国人知道尊贵的皇太后曾经……在金国苟且偷安,只怕会遗臭万年。”
“胡闹!”如雷霆般的一声怒吼,从身后传来。
这熟悉的声音,我怎会认不出?
我警觉地后退,赵俊快步上前,想要夺下我手中的刀。
我疾步闪避,刀尖对着自己的咽喉,喝道:“再过来一步,我立即刺下去!”
他终究止步,怒火中烧地瞪我,“跟我回去,我与你好好谈。”
我咬唇,“你休想再骗我!”
皇太后行过来,满脸委屈,泪光盈盈,“陛下,这是昔日的沁福帝姬吗?为何变得这般疯癫?”
果然不出我所料,一旦她知道我回来,也要杀我灭口。
赵俊温声道:“让母后受惊了,儿臣这就带她回去。”
皇太后长长一叹,道:“好吧,不过哀家为何觉得沁福帝姬的性情与以往完全不一样了?”
怒火顿时上窜,我怒不可揭,“我是变了,难道你没变吗?你担心乐福将你为金将生儿育女的丑事说出来,为了掩盖委身金人的事实,便杀人灭口!你装得跟小媳妇一样,其实心如蛇蠍、龌龊不堪。现在我揭穿了你的丑事,你最好也让六哥将我杀了。”
我怒瞪着她,她的面色越来越白,越来越难堪。
“够了!”
吼声如雷,赵俊欺身上前,我再次后退,刀尖刺破脖颈,那尖锐的痛让我全身一凛。
见我如此绝烈,他再也不敢上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