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人憔悴·音尘绝》: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
江山如画,山河沉寂
浓情悲笑,凰图荒芜
神州万里,何处音尘绝
抱着我,桃花已落尽
吻着我,辛夷已枯萎
我望着你摇曳的泪光
沉吟着你的名字,阖上双眸
我还躺在这里,灵魂早已归去
时光的夹缝里,我们的故事随风湮灭
绍兴七年六月,我回到大宋。
还在南归路上的时候,我思忖着李容疏的临终遗言,只有叶梓翔可信,就连六哥也不能尽信。
我应该去哪里?
金国,大宋,天地如此之大,没有我容身之地吗?
我应该去找叶梓翔吗?
早在绍兴四年,叶梓翔自江州北上,大败伪齐军,收复六郡,因军功授清远军节度使。绍兴六年,六哥封叶梓翔为荆湖北路、京西南路宣抚副使,并且移镇为武胜、定国军节度使,自鄂州(今湖北武昌)出发到襄阳府然后北伐。
绍兴七年正月,叶梓翔在鄂州听说宋金和议将达成,立即上书表示反对,申言“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宋金和议达成后,六哥下令大赦,对文武大臣大加爵赏,进叶梓翔为开府仪同三司,封赐三千五百户食邑。可是,诏书下了三次,叶梓翔都拒绝,不受封赐。后六哥好言相劝,他方才接受。
此后,叶梓翔上表,收两河,复燕云,复仇而报国,六哥没有采纳。
我感慨万千。
六哥决意接回母后,又怎会接受他的北伐战略?
叶梓翔精忠报国,一腔热血,却碰上六哥这个冷板凳,如何能收复中原、驱除金兵?
当我站在叶梓翔面前的时候,他震惊得说不出话,呆呆地看着我。
随后,他欣喜若狂地握住我的手,一个劲儿地傻笑,“长公主……”
所幸屋中并无他人,只有随我南归的深红和浅碧,否则他这副模样该被部将笑话了。
我抽出手,他方才觉得自己太过激动而忘形了,颇为尴尬。
分别五六年,他依然清华明澈,然而,岁月风霜和军旅生涯到底留下些许痕迹。
人总是会老的,我也不例外。年已二十七,在后宫,这个年岁的女子便是老了。
我呢?往返於宋金之间,我真的累了。
叶梓翔本想设宴为我接风,我道:“我没有回临安,就是不想让六哥知道我在这里,叶将军,你能帮我保密吗?对部将士兵只说我是你老家的妹子。”
虽有疑惑,但是他爽快地答应了。
宋金和议方成,两国各守疆土,暂无战事。
他给我安排的厢房,紧靠他的寝房,以策万全。
他从未问起我在金国的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问我为何突然回来、却不回临安,一如既往地照顾我,无微不至,事事妥帖。
这日傍晚,他回来得早,我对他说,李容疏死了。
叶梓翔一震,清俊的脸庞立时弥漫起悲伤之色。
“容疏如何死的?”他艰涩地问,眼眸闪着泪光。
“是我害死他的。”
他不解,我涩笑,“完颜磐的母后毒杀了李容疏,他的棺木随父皇梓宫由六哥母后带回临安。”
他哀叹,安慰我两句便不语。
相顾无言,哀伤在心。
看得出来,叶梓翔仍然无法搁下对我的这份情。
七年前,我在燕京与他说清楚了,即使他满腔情意,我也视而不见,只当他是敬重的兄长。
其实,此次来找他,我也犹豫再犹豫,担心他会误解,不过最终还是来鄂州。
因为,我真的无处可去;因为,我想看看他,然后再做打算。
七月,大宋皇太后卫氏回銮至宋境。
八月,六哥赵俊亲自出临安,以皇太后仪仗奉迎皇太后於郊镇,嫔妃、百官、侍卫、宫人皆随行奉迎。
据说,那迎接的场面分外感人。
皇太后卫氏饱经路途颠簸,终於回到唯一的儿子身边,相扶涕泪,同行的百官与嫔妃亦拭泪。
这晚,叶梓翔将听来的回銮事宜说给我听,笑道:“假若长公主回临安,陛下必定更欣慰。”
此言用意何在?
“你想知道我为何不回临安?”我莞尔问道。
“其实我不该问,但纸包不住火,陛下冲早会知道你在鄂州。”他不再拘泥於君臣关系,不再自称“末将”,与我亦兄亦友。
“放心,六哥不会降罪於你。”
其实,我很想念六哥,很想立即回去见他,毕竟当年是我任性地一走了之,心中有愧。可是,李容疏临终时所说的话,让我望而却步。他说只有叶将军可信,那言外之意便是,六哥也不可信,我一回去,他会如何对待我?如何惩罚我?将我禁足?
他笑,“我并不担心降罪,而是担心你。”
我也笑,“李容疏临终前说,可来找你,我就来找你啦。”
他一愣,随即眉峰轻锁。
“陛下……”半晌,他才又开口,似乎愁於应该如何措辞,“长公主,我总觉得陛下……”
“什么?”我心中惴惴,莫非他也发觉了六哥对我逾越亲伦的情意?
“没什么。”叶梓翔不自在地笑起来,“长公主早些就寝。”
最终,他放弃了对我与六哥兄妹之情的质疑,也许,他觉得为人臣子不该置喙君上吧。
我还没想到离开鄂州后在何处落脚,十月,叶梓翔告诉我,临安传出消息,福国长公主,也就是昔日的乐福帝姬,是假帝姬,是假冒的,真的乐福帝姬已於绍兴元年死在会宁宋王府。他还说,六哥已将乐福下狱,目前此案正在审理中。
我震惊,乐福怎么可能是假的?六哥又不是不识得乐福,怎会这般糊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福国长公主真的是乐福帝姬吗?”他凝重地问道。
“乐福与我一起长大,我怎会认错人?假若乐福是假冒的,当初她南归时,我为何不揭穿她?难道我也会认错?六哥竟然也以为乐福是假冒的帝姬,这……太荒唐了。”我气急败坏。
“假如福国长公主真是乐福帝姬,那便事有不妙。”叶梓翔沉吟道。
“如何不妙?”我焦急地问,“六哥会斩了乐福?”
他望向东方,目光沉鸷,“只怕是陛下不得不斩。”
我不解,“什么叫做不得不斩?”
他好像洞悉了什么,却不愿对我说,只道:“若长公主要救福国长公主,速回临安。”
我正有此意,“我立即动身。”
叶梓翔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道:“长公主,此次我不能亲自护送你回京,你一切多加小心。在陛下面前,凡事三思而后行,切不可意气用事。”
他说的话和李容疏一模一样,他们是心有灵犀吗?还是在他们心中,我是一个有勇无谋、意气用事的人?看来,我要救乐福,一定要好好琢磨。
收拾好包袱,深红和浅碧随我回京,叶梓翔派护卫二十随行保护我。
飞马疾驰,昼夜不休。
抵达临安,我没有立即进宫,而是召集以前叶梓翔指派给我的凤卫,在客栈歇息一晚,派人打探消息,次日才进宫。
据打探到的消息,乐福已招供,此案已审结,只待御批,最终的处置结果,取决於六哥。
临安皇宫在旧杭州州治的基础上扩建而成,位於临安城南端,依凤凰山而建。
大内宫门前,守卫拦阻,我亮出宁国长公主的玉牌,守卫立即前去禀报。
不久,守卫回来,放行。
步行不远,便有六哥的内侍迎上来,说陛下正在御书房,这就引我过去。
随行的凤卫不能再入内,由其他内侍带往别处歇息,深红和浅碧随行。
远远的,我看见六哥站在御书房前翘首以盼。
我克制不住多年再见的激跃心情,飞奔过去。
那个身穿玄色帝王常服的男子,便是六哥,笑意点眉,风仪皎皎,高华轩澈。
却在他身前五步远顿足,我行礼,“臣妹拜见皇兄。”
赵俊扶起我,拉我进房,内侍掩上房门,深红和浅碧在外候着。
不出意外的,就像以前一样,他轻搂着我,互诉别来念想。
赖在熟悉的怀抱里,闻着他身上的淡淡香薰,那种久违的熟悉感纷至遝来。
绍兴元年离开,绍兴七年回来,我离开六哥整整六年,六哥可会罚我?
半晌,我挣开来,“六哥一点都没变,还这么俊。”
“湮儿也没变,还这么美。”他再次拥我入怀,很紧很紧,“你终於回来了,六哥很高兴。”
“六哥,你又纳了几个嫔妃?又多了几个皇子公主?”我笑问。
“不说这些事,来,让六哥好好瞧瞧你。”
说着,赵俊上下打量着我,眼眸中的笑意灿烂如阳,“嗯,还是那么窍瘦,还是十二三的样子,整日跟在六哥后面捣蛋。”
我跺脚,“六哥……”
这六年,他改变了多少?我又改变了多少?怎可能未曾改变?
人世沧桑,家国非昔,临安不是汴京,大宋也不是以前的大宋,六哥也不是以前的六哥。
他拉我坐下来,根本不提这些年我在金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问我如何回来的,只看着我笑,发自肺腑地开心。我回来了,六哥是真的惊喜。
“六哥,乐福一案,我听说了。”我终於说出口,再不说,乐福便有可能被亲兄长斩杀。
“嗯。”赵俊淡淡地应了一声,“湮儿,皇宫这么大,你想住哪里,随你选,我带你到处看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