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1 / 2)

凤囚金宫 端木摇 9612 字 4个月前

第76章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也许六哥终究会放了叶梓翔,可是叶梓翔不会轻易说出我的下落,如此,我想象不出他还会吃多少苦头。我不能让他因为我而遭难,於是,时隔两年,我再次回到临安。

我直接前往大理寺,门口侍卫拦住我,不让我进去,甚至还粗鲁地推我。

漠漠轻寒眼疾手快地出招,击中侍卫的胸口一掌。

侍卫大怒,破口大骂,喊人抓我们。

“叫监察御史万大人来见我。”我喝道。

“万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吗?”侍卫惊怒,“再不滚,我就抓你们进监牢。”

“谁要见本官?”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身,漠漠扬脸道:“我家姑娘要见你。”

监察御史万大人听命於秦绘,也是奸臣一个。

他上下打量着我,琢磨半晌,以鼻孔对着我,趾高气昂地说道:“姑娘找本官有何要事?”

我示意轻寒,她从怀中取出玉牌,在万大人面前晃了三下。

万大人看见玉牌,惊震得像是见到了鬼,后退两步,指着我恐惧道:“你是……你真是……”

“我要见叶将军,劳烦大人行个方便,哦对了,还请万大人向六哥说一声,就说今日申时某位故人会在西湖边的画舫上等候他。”我盈盈一笑。

“是,本官……下官会禀告陛下。”万大人面上的惊惧未曾褪去。

我付之一笑,堂而皇之地走向大牢。

阴暗的牢房内,一人坐在床头,目光呆滞。

他身着破烂的白色囚服,披头散发,脸上有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想必身上的鞭痕更多。

曾经意气风发的俊朗将军已然不见,变成一个憔悴而脏乱的犯人。

他竟然吃了这么多苦!那些奸臣竟然这样虐待毒打忠臣良将!

我气得握紧双拳。

他听闻声响,转首望来,目光落在我脸上的刹那,那双黑眸立时清亮。

狱卒打开铁索,我奔进去,叶梓翔想行礼,被我阻止了。

四目相对,他满目笑意,我满怀歉意。

泪水,无端滑落。

他被拷打得遍体鳞伤,面无血色,原本清俊的相貌因为两道血痕而变得有些可怖。

“叶将军,是我害了你。”

“与你无关。”见到我,他真的欣喜,“长公主,我终於等到你了。”

“叶将军,只要你说出我的行踪,六哥就会放了你。”

“我确实不知你在何处,不过此次我下狱并不简单,秦绘等人要我死。”他忽然不笑了,轻叹一声,“其实,长公主不该回来,陛下……也有点想以我为饵逼你回来的意思。”

我早已猜到这一层,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唯有叹气。

六哥,你太让我失望了。

叶梓翔下狱吃了这么苦头,终究是因为我,而无法趁势收复中原失地,也是因为我,如果六哥明辨是非、不听信谗言,也许就收回汴京了。

我问:“是不是很疼?”

叶梓翔含笑摇头,“这不算什么,我只是恨自己无法收复中原失地。”

他为我拭泪,突然变得深情,“你为我落的这几滴泪,我一生铭记。”

我垂首避开,自己抹泪。

静了半晌,我道:“你放心,我会让六哥放你出去。”

他颔首,轻握着我的指尖,温和道:“你能回来救我一命,我这一生,值了。”

这样深情的话,更让我难过。

深秋九月,湖上凉风飒飒。

衰红败翠,柳色灰黄,西湖萧瑟,秋景凄凄。

画舫靠在岸边,风帘翠幕掩了舫中光景。

我站在船头,望见那轩昂的人影在十余名常服打扮的侍卫簇拥下,赶向这边。

不一会儿,那俊朗清绝的男子立在岸边,静静地望着我。

那双俊眸,承载着太多、太复杂的情绪,欣喜,激动,责备,想念……

六哥清减了。

一袭玄色销金长袍衬得他卓尔不群,广袖被秋风吹得噗噗作响。

他挥臂,命侍卫在岸上等候,独自踏上画舫,牵着我的手,进入舱内。

“六哥。”

我唤了一声,他终究是我崇敬十余年的兄长,终究是爱护我一生的亲人,即使他曾伤了我的心,我仍然想念他,仍然视他为最亲的亲人。

赵俊紧紧抱着我,嗓音低哑,“湮儿,你瞒得我好苦。”

“我不是故意的……六哥,我只是不想再理会任何事,只想自由自在地过一些清静的日子。”

“我明白……”他捧着我的脸,双眸已湿,“你可知,你服毒自尽,我多么心痛?”

“我知道……六哥,对不起……”

“你知道,还故意避开我两年?”他悲伤地质问。

“我不是故意的……六哥,我不想对六哥失望,不想恨六哥……就让你以为湮儿死了。”泪水倾落,很苦很涩。

“六哥曾经做错事,但以后不会再伤害你,湮儿,六哥看不见你,会很难过。”

我拿下他的手,“可是六哥,我很累了,不想再理会朝政与宋金战事,你也不喜欢我妄议朝政、关心国事,因此,我宁愿一人游山玩水,无忧无虑,谁也找不到我。”

一行清泪滑落,赵俊动情道:“若你当真放得下,今日你就不会回来了。”

我道:“叶将军到底是因为我而入狱的,六哥,放了他吧,他不会谋反,他是被秦绘冤枉的。”

我对他说,秦绘是完颜磐安插在大宋的奸细,而完颜磐驾崩后,秦绘应该是听命於完颜弼,否则就不会在叶梓翔打败完颜弼、收复中原失地的时候大进谗言,让六哥急召叶梓翔回京。

他一时不答,似在沉思我所说的是真是假,我又道:“秦绘确实是金国安插在大宋的奸细,李容疏临死前告诉我的,六哥,你连李容疏也不信么?”

赵俊苦笑,“我信,容疏唯一违逆我意的一次,便是不肯带你回来。”

“李容疏看透了一切,他不带我回来,是担心六哥……”

“是啊,容疏精明得可怕,我的所思所想,他一眼就看穿。”他握住我的手,温柔一笑,“你放心,六哥想通了,不会再做错事,六哥永远是你的六哥。”

“嗯。”我笑应了。

其实,对於我的死,六哥深信不疑,得知我假死的真相,实乃偶然。

今年六月的一日,他去雪儿和霜儿的寝殿,宫女说她们在后苑剪花枝,他便一人去了,不让宫女通报,有意吓吓她们,却没料到会听到有关我的话。她们说不知长公主现今在哪里,不知那些银子是否花完了,接着她们就猜测着长公主会在何处落脚。

听闻此话,他又震惊又狂喜。质问过她们后,他终於知道我假死的真相。

后来,战事於大宋有利,秦绘於御前进谏,说不能与金兵硬拚,要休养生息让国家有喘息之机,要以和议求得富国强兵、长治久安,待国库充盈、财力雄厚、将士强猛之时,才是收复失地的良机。

接着,秦绘联合其余主和派大臣诬陷叶梓翔谋反,六哥对秦绘等人的伎俩心知肚明,却也觉得此时并非收复失地的良机,便急召叶梓翔回京,顺便问他我的行踪。

六哥是糊涂还是真的懦弱胆小?此时不是收复失地的良机,何时才是良机?

假若叶梓翔与韩世宗收复失地,驱逐金兵回老巢,应该会趁势提出接大皇兄赵恒回来,又假若金国真的应允了,那六哥的皇位岂不是岌岌可危?

六哥纵容秦绘等人诬陷关押叶梓翔,最关键的隐晦心思,正在於此。

也许,只有赵恒客死五国城之后,六哥才会无后顾之忧地北伐。

事已至此,我再也不想与他争辩了。

赵俊饮着我煮的茶,笑意点眉,“两年未曾喝过你煮的茶,好生想念。”

我抿唇一笑,没有搭腔。

他问:“这两年,你玩了哪些地方的山水?”

我知道他想套我的话,道:“没去哪里,就在绍兴和明州。”

“湮儿,你离我这么近,我竟然不知你尚在人间。”他揽过我,让我靠在他肩上,“长胖了一点,可见这两年你过得很自在。”

“嗯,整日到处闲逛,不想事,自然长胖了。”我仰首望他,期盼道,“六哥,晚些时候就放了叶将军吧。”

“好。”

“六哥与我一起去大理寺,好不好?”

赵俊颔首,轻拍我的腮,“只要你开心,怎样都好。”

我笑吱吱道:“那现在就去吧。”

他斜睨我一眼,“湮儿,你骗了我这么久,眼下先陪我游湖品茗,天色暗了再去大理寺。”

我撇撇嘴,答应了他。

即使眼前的西湖秋景萧疏惨淡,在六哥眼中,也如春天般美好如画的吧。

他拉着我的手,未曾松开,问:“湮儿,玩够了吗?”

我轻声道:“还没,我还想玩。”

“还不想回到六哥身边吗?”

“等我玩够了吧。”

“那我得闲了去找你,你要告诉我你在哪里。”

“好呀,不过你不许派人跟着我。”

“六哥担心你被恶霸欺负嘛。”

“有漠漠轻寒保护我,莫担心。”

“好吧,那你每年回临安瞧瞧六哥,两次,可好?”

“好呀,若我得闲。”

赵俊含笑瞪我,“你不回来,我就亲自去捉你。”

我有恃无恐地笑,“我会逃得远远的。”

他摸摸我的头,宠溺地笑,又将我揽在胸前,“湮儿,近来可有觉得何处不适?”

我不解,“没有,何事?”

他道:“容疏曾提过,典籍上有记载,有的西域人也长了一双碧眸,身患一种神秘的病症,可能活不过三十。那些年,他在研制延年益寿的秘方,可惜他不在了。湮儿,我担心你……”

我笑道:“他跟我提过,不过并非绝对,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他诚挚地看我,“明日我让太医给你瞧瞧,看看脉象有何不妥。”

太医为我诊脉,没病也变成有病,接着让我服药,借机在药中做手脚,与三年前一样,将我强留在他身边……我不想将六哥想成一个卑鄙而歹毒的人,但我不得不担心他会故技重施。

“天色不早了,我们去大理寺吧。”

“好。”

也许六哥瞧出我的心思了吧,我不知他会不会再次囚禁我,心中忐忑。

来到大理寺,所有人皆跪拜行礼。

万大人匆忙从牢中走出来,仓惶下拜,神色慌张。

我心生不祥,立即冲进牢房。

还好,叶梓翔好好的。但是,为什么牢房没有上锁?为什么那丰盛的晚食只吃了一半?

见我来了,他微微一笑,“长公主来了。”

我压下心中的疑问,“叶将军,六哥也来了,我们带你出去。”

他走出牢房,走得很慢,很慢,仿佛每走一步便会耗尽他所有的体力。

我更觉得不妥,立即上前,“叶将军?”

叶梓翔拉住我的手,陡然弯身软倒,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血溅囚衣,也溅在我的衣襟上,星星点点,蜿蜒着流下。

“叶将军!”我惊骇地叫起来,蹲下身扶着他,“六哥……”

“怎么回事?”赵俊箭步冲过来,也蹲下来扶着他,“你中毒了?”

“饭菜中有毒,是万大人……”叶梓翔悔恨道,“末将不防,着了他的道儿。”

李容疏因我而死,叶梓翔也要因我而死吗?这教我如何承受?我不能让他死……

我焦急,“六哥,快传太医为叶将军解毒……”

赵俊立即吩咐侍卫传太医火速前来,“叶将军,你撑着点儿,太医很快就来了。”

叶梓翔摇头,轻阖眼眸,须臾再次睁开,“陛下,末将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此生无法收复中原失地,无法光复汴京,让长公主回家。”

“是朕不好……朕不该听信秦绘那奸贼的谗言,不该急召你回京。”赵俊伤感道,也有悔意。

“陛下……春秋鼎盛,一定要挥师北伐,收复汴京,还阙汴京。”叶梓翔期翼道,心心念念的是收复失地,还都汴京。

“朕有生之年,一定会收复汴京。”赵俊语声坚决。

叶梓翔轻握我的手,充满血丝的眼眸堆叠着丝丝缕缕的深情,“长公主,此生此世,我最大的心愿,便是娶你为妻……上苍不恤,愿我下辈子能够再遇见你,护你一生一世,让你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於我这半生来说,是那么艰难,是奢望。

热泪盈眶,我哭道:“若有来世,我愿与你相遇,绝不负你。”

他的唇角牵出一抹幸福的笑,轻轻阖眸,与我约定来世。

“叶将军,撑着点儿,太医很快就来了。”我心慌道,害怕他就此闭上眼睛。

“太医马上到了,朕还要你挥师北伐,驱逐金贼,叶将军,你不能死!”赵俊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