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笑,大哥想得真周到。
本以为今晚会兴奋得睡不着,却没想到,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直至日上三竿才醒来。
窗外日光明亮,鸟鸣声声,人声隐隐,好像已经过了早饭时辰。
糟糕,起得晚了,大哥会不会等不及、先走了?
我立即起身,穿好衣袍,来到外厅,不见他的人影,他的房门也关着。
颓丧地想着,大哥一定走了。但又转念一想,大哥不会还在睡觉吧。
蹑手蹑脚地走向他的房间,凑在门缝边听里面有没有动静。果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真的已经走了?
却在这时,房门被人拉开,我吓了一跳,来不及稳住前倾的身子,向前扑去,扑在无颜身上。
完了,出糗了。
这惊心动魄的一瞬间,是十七年来最尴尬、心跳得最快的一刻,我真想立即拖一条棉被盖住自己,不让他瞧见我的糗样。
待我回过神,猛地发觉,我紧紧抱着他,他也抱着我,仿佛心意相通的恋人深情相拥。
我差点儿崩溃,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这么糗?暗骂自己,怎么这么蠢?怎么这么不小心?
稳定心神,我松开他,稳住身子,低垂着头,整张脸、整个头滚烫滚烫的,仿似被大火灼烧。
“三妹,洗漱一下出来吃早膳,然后我们出去逛逛。”他的声音怪怪的,好像也很尴尬。
我点头,立即逃跑似地奔回自己的卧房,背靠着房门大口地喘气,拍拍胸脯。
方才那样的失态,大哥会怎么看我?
坐在妆台前,我哭丧着脸,骂镜中人太蠢、太冲动、不要脸,以后要淡定、淡定、再淡定。
待情绪平稳下来,我开始洗漱、更衣、梳发、匀妆,以女子之态出现在他面前,希望能让他对我改观。北上前,我备了一套女子服饰,今日就派上用场了。
当我出现在外厅,无颜已坐在桌前,等我一起吃早膳。
他目不转睛地看我,眼中流露出惊讶、欣赏之色,我款款走向他,低柔道:“大哥。”
“三妹,坐。”他回神,终於移开惊艳的目光。
“大哥第一次见我恢复女儿身,是不是有点不习惯?”
“三妹作男子打扮,还真瞧不出三妹是娇媚的大美人。”无颜微微笑着,赞美道。
我低垂了眸光,不敢看他,默默地吃早膳。
这袭衫裙是精心准备的,梨花白春衫,翠色曳地罗裙,裙面上绣着折枝海棠,腰系深碧罗带,简单的凌云髻,插着一柄碧色盈盈的海棠玉簪,正好映衬了此时满目碧绿的春光。
这袭衫裙不以华贵夺人眼目,只以简约俏丽、灵气逼人取胜,我深信,大哥会记住的。
吃过早膳,无颜与我在汴京街市逛了逛,在一家酒楼用过午膳,前往城外。
护城河一带,视野开阔,春意盎然,风光妙绝。
远处青山妩媚,不远处桃红似锦,近处花间粉蝶飞舞,树上黄鹂鸣叫,令人心胸豁然开朗。尤其是对岸的杨柳,叠翠成行,风吹柳絮,腾起似烟。所谓柳色如烟絮如雪,便是如此。
无颜拉着我登上一艘小船,船夫兀自摇橹,小船慢悠悠地行驶,将我们带往春水深处。
桃红柳绿的乡野,水声清越的河流,别有一番意趣。
站在船头,望着四周的水光山色、青山碧水,和喜欢的男子在一起,我心满意足,只希望这样的时刻久一点、再久一点,更希望这一刻永远停滞。
无颜挺身而立,轩举高峻,发丝在春风中飘飞,墨色衣袂翻飞,眉宇蕴着淡淡的笑意,好像在想什么开心的事。
广阔天地间,锦绣山水中,妩媚翠碧里,这么一个硬朗冷峻、光明磊落的墨袍男子,竟然不让人觉得他渺小如尘,只觉得他是天地精华、日月神力所孕育的宠儿,必将赢得所有人的青睐。
看着身边风采出众、器宇轩昂的男子,我不由得黯然神伤:我长於乡野,配得上他吗?
忽然想起二哥,同样的,他们都站在船头,仿佛临水而立,一样的学识渊博、丰姿俊朗,一样的风华璀璨,一样的众生难寻;不同的是,大哥较为硬朗粗犷,二哥较为温润俊逸。
约略猜出,二哥对我有些心思,而大哥呢?
我瞧不出来。
“大哥打算在汴京待几日?”我问,假若他回建康,我便跟他南下好了。
“还不知。”无颜侧过头,笑道,“你呢?之后想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
“若三妹不嫌弃,就和大哥一起北上,如何?”他微微侧过身,唇际的笑如云散。
“你北上办什么事?”我心中欣喜若狂,面上却不敢表露,“北地是金国属地,只怕不太平。”
“家中的买卖多是从北地购来的,此次北上是奉父亲之命购一批货。”
“跟随大哥北上,再好不过。”我心中偷笑,不由自主地脸红了,低下头。
忽然,小船剧烈地一晃,我站不稳,往后倒去,无颜眼疾手快地揽住我,我下意识地拽住他的衣袖……时光在这一刻停住,流水在这一刻停驻,山川在这一刻静止,眸光在这一刻定住……四目相对,四周皆已远去,只有眼前的他是这一生的牵挂与念想。
无颜松开我,我意识到自己的沉迷,面红耳赤地别开身子,假装远眺别处的风光。
沉寂,静谧,只有流水的声音与树梢的鸟鸣。
我看得清楚,方才他的眼神并非无动於衷,那样灼熠的眸光,和二哥中毒那次的眼神有点像。
“大哥,我……想……”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口,我想对他说,我喜欢他,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全,双颊好像烧着了。
“下雨了。”他仰头望天,眉头紧皱。
不久前还是湛蓝的天空,这会儿却是阴沉沉的,风也冷了几分。细雨蒙蒙,从天飘落,淅淅沥沥,且有渐大之势。
无颜拉着我躲入船舱,吩咐船家返回。
我取了丝帕抆脸上的雨水,他笑道:“你头发湿了,我帮你抆。”
话落,他倾身过来,以广袂为我抆去发上的雨丝,举止轻柔。我面红耳赤,四肢僵直,不敢乱动,只觉得心中甜丝丝的。这一刻,万物寂静,只有雨落船篷的轻响仿若一首温柔的摇篮曲,只有小船缓缓地、轻轻地摇着,只有他阳刚、好闻的体味漫卷而来、浮在鼻端。
忽然,小船又是猛烈的一晃,我失控地往后倒去,无颜扑在我身上。
我惊呆了,僵化如石,因为,我突兀地发觉,他的脸就在我上方,没有距离,唇上软软的,是他的唇。
这是巧合吗?
一瞬间,心剧烈地跳动,似要蹦出来,掌心和脸腮似被火烧,热腾腾的。
四目相对,很近很近,无颜灼热的鼻息烫着我,俊眸仿似燃烧着烈火。我缓缓阖目,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我睁开眼,他放开我,已然正襟危坐。
他面色不改,望向河岸,淡淡道:“三妹,想不到春雨中另有一番景致。”
方才是我的错觉吗?他不是情不自禁、只是巧合?
我窘迫地往外望去,正如他所说,水汽如烟,笼罩了山川、碧树,翠柳也被笼罩在淡淡的烟雾中,苍翠欲滴,格外迷离,仿佛半含烟雾半含愁。
船舱中气氛有些沉滞,他望着外面,我也望着烟雨空蒙的山水,情绪渐渐平稳。
要不要趁此机会表明心迹?可是,一想到他刚才并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我的心就凉了半截。
回到酒楼,吃过晚膳,便各自回房歇息。我正要进房,就听见无颜唤我:“三妹。”
我转身,缓缓勾唇,“大哥,有什么事吗?”
“明日我有点事,必须先去办,你可在这里等我回来,也可在附近逛逛,午时我就回来,和你一起用膳。”他温和道。
“我知道了,那大哥早点回来。”
无颜点点头,转过身,我也转身,在关门的时候看见他朝我微微一笑,含笑的眉宇俊美迷人。
却没想到,次日午时,我没有等到他,等到的是他遣来的一个仆人打扮的男子。
仆人说,大哥接到传报,北上的买卖出了大事,他必须赶去处理。
於是,他匆匆离开了汴京,没来得及与我告别。
这仆人递给我一双金缕镶玉凤头履和一封书函,道:“阿眸姑娘,这双凤履是公子请汴京最好的鞋匠做的,公子说,姑娘务必收下。”
我问:“你家公子去了哪里?”
他说他也不知道,因为无颜走得太匆忙,只嘱咐他来办这件事。
原本想追上大哥,却不可能了。
大哥,你当真连与我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吗?事情真的那么紧急吗?
我忍不住想,在临安,他在半夜匆匆离去,在汴京,他也是这样,难道他对我是避之唯恐不及?若是如此,为什么又送我一双凤履?
看得出来,这双金缕镶玉凤头履是履中佳品,精雕细琢,用珍贵的缎面作鞋面,金线绣凤,鞋头凤上缀着两颗珍珠大小的红玉,金丝缠绕,玉光流转,精巧精致,令人爱不释手。更妙的是,这双凤履竟然合我的脚,不大不小,正合适。
大哥怎么会知道我双足的大小?
真不可思议。
接着打开书函,散发出淡淡沉香的诗笺上写着一首诗,是《诗三百》中的《月出》。
我抱着金缕镶玉凤头履,诵读着《月出》,心澜起伏。大哥不会无缘无故地送我凤履和情诗,难道他对我有男女之情?
他匆忙离开汴京,却又不想没有交代、错失良机,便遣人送来凤履和书函,向我表明心迹。
一定是这样的。
大哥对我早有情意,只是我笨,没有发现。那么,我应该北上找他。
我问那个仆人,“你家公子会去哪里?燕京?”
他摇摇头,我又问:“你家经营什么?大哥究竟去哪里?大漠?还是金国?”
下人冲疑片刻,终於点头。
原来,大哥去金国做买卖。我立即收拾行装,快马北上,希望能赶上他。
可是,茫茫北地,莽荡大漠,都没有他的踪迹,我走遍每一个府镇,寻遍每一个角落,怎么也找不到他。三个月后,我放弃了,决定在北国好好游玩,不枉来此一趟。说不定在某时某刻,大哥会突然从天而降,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