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相思怨,相思难尽空流连(2 / 2)

凤囚金宫 端木摇 6618 字 4个月前

“你和你娘确有六七分像,若不明说,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便是画中人。”宋帝的声音分外柔软,春水般含情。

“这两幅画都父皇所作?”

他颔首,“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崔珏《有赠》一诗写得妙,你娘的倾国之貌便是如此。你承袭了你娘的美貌,倘若朕不将你留在宫中,朕担心你和你娘一样,遇人不淑,姻缘不顺,一生坎坷,发生一些无可挽回的事。”

原来如此。可是,父皇,我早已“遇人不淑”,早已经历了一些无可挽回的事,身心受创,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了。

“娘亲年轻的时候,究竟有何遭遇?”我对娘亲的一生愈发好奇。

“你娘是沁福帝姬,后来朕封她为宁国长公主,这便是你的封号‘沁宁’的由来。”

“父皇不说,儿臣还真没想到这个封号有这样的深意。”因为娘亲,他才会这般喜欢我、宠我。

“那日,朕出宫走走,看看宫外的秋光、秋景,想着你娘会不会在这秋高气爽的日子回来看看朕。”他的目光凝落於画中的淡薄女子,温和静润,思念漫溢,“朕听到有女子弹唱柳三变的《望海潮》,就上前看看。没想到,朕真的看见了湮儿。她站在人群中,巧笑嫣兮,顾盼神飞,容光焕发。过了那么多年,她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朕不敢眨眼,害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了。”

最初的一眼,他真的将我误认为娘亲。

宋帝和缓道:“她也看着朕,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朕,朕有点生气,正想走过去,她却走了。这时,朕才回过神,她不是湮儿。虽然她和湮儿长得很像,却只有十六七岁,不会是湮儿。之后,我让人跟着她,还请她到茶楼一聚,然后带她进宫。”

我问:“父皇没有怀疑过,也许儿臣是娘亲的女儿?”

他讪讪一笑,“怀疑过,不过朕想到,湮儿的一双儿女必定跟着父亲,不会到临安来,就否决了这个猜测。”

因此,他就将我当做娘亲的替身,执意册封我,将我留在身边,弥补那段隐晦、遗憾的情愫。

宋帝并不看我,始终看着画中女子,思念着留存在心底的那抹倩影,“你进宫几日,朕越来越觉得,你和你娘的脾气、性情相像,朕几乎将你当作你娘,给你富贵荣华、平安喜乐,朕能给你的都给你。”

即使皇太后极力反对,极尽孝道的他也不妥协,不惜与生母撕破脸。

即使养子赵瑷苦劝、哀求,他也不改初衷,非要纳我为妃。若非我在紧急关头道出真相,后果不堪设想。起初不说,是因为担心泄露了身世会置爹爹、哥哥於险地,而二哥为了我饱受苦痛,情势危急,我不能再隐瞒,否则也许连自己都无法保全了。

宋帝眸色怔忪,眼底积聚着刻骨的情意,“朕册封你为‘沁宁公主’,假若你娘听闻,应该能猜到朕册封的就是你。也许,她会回来看看你。”

我恍然大悟,这便是他册封我最重要的原因。

可是,娘亲不会回汴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我怅然一叹,轻轻问:“父皇就这么放不下娘亲吗?”

“朕没有保护好你娘,以至於抱憾终生……”他的声音里浸满了浓郁的哀伤,“你娘命运多舛、一生坎坷,朕对不住你娘……你既为公主,朕自当竭尽所能保你一世安稳。”

“谢父皇,只怕儿臣没有福气。”

“在朕心中,你便是朕的亲生女儿,是最尊贵的大宋公主。朕在位一日,便有你一日的荣华与喜乐。”宋帝转首面对我,微微敛了伤感之色,“如今,朕只希望你娘听闻此事,有朝一日会回来,回到朕的身边。”

我轻轻颔首,“希望如此。”

然而,娘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纵然爹爹再情深,纵然宋帝再思念,纵然我和哥哥再想念,娘亲也不会回来了。

选择不说,是因为,也许,心存希望比绝望好一点,至少有个盼头。

之后,宋帝携着我来到紫宸殿。

文武百官、宗室亲眷和宫眷妃嫔已经就席,随着内侍通禀声的扬起,所有人立即起身恭迎宋帝。我随着宋帝走向北首御座,那些对“沁宁公主”好奇的人偷偷地递来目光,看看我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在这些目光中,有羡慕者,有不屑者,有暗暗妒忌者,有疏冷讥讽者,更多的是惊异、不解。或许,他们惊异的是我长得和娘亲很像,不解的是我和宁国长公主有什么关系。

宋帝示意我的宴案在他的右侧,然后掀袍坐下来。左案是吴皇后,我向她行礼后才落座。

赵瑷的宴案是左列首席,我迎上他澹然含笑的目光,微微一笑。

此次紫宸殿设宴,宴开百席,百味珍馐,千种佳肴,美酒甘醇,香气缭绕在宽敞的大殿,令人心醉。所有人皆盛装打扮,锦衣华服,珠钗鬓影,金玉闪烁。

乐起,宴席开始,放眼望去,这个偏安江南的大宋王朝,谈笑风生,其乐融融,满目锦绣,满殿浮华,仿佛江山固若金汤、社稷稳如泰山,仿佛并无强敌如虎豹伺机入侵,仿佛临安是黄河以北的汴京,仿佛从未发生过靖康之难,仿佛大宋江山从未一分为二。

宗亲,妃嫔,命妇,那些言笑晏晏的人一一向我祝贺、敬酒,我含笑回敬,脸颊僵硬而麻木,应付这些虚礼,枯燥,烦闷。然而,看着宋帝发自肺腑的笑容,我只能掩下不耐的情绪,舒眉展颜,尽管笑得言不由衷。

谈笑声,祝贺声,歌舞声,满殿喧嚣,充斥在耳畔,挥之不去。

二哥持杯前来,笑得满面春风,“今日是皇妹的大好日子,为兄敬皇妹一杯。”

我笑一笑,举杯,掩袖,一饮而尽。

也只有这一杯,才是我真心实意地喝下去。

“皇妹,我知道你不耐烦,不过父皇很开心,你就忍一忍,不要扫了父皇的兴致。”他微微倾身,低声道。

“嗯,知道了。”我轻声问,“我可以佯装不适、先行回殿吗?”

赵瑷轻轻摇头,我看向他的宴案,目光落在那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身上,“皇兄好福气,嫂嫂秀美端庄、温柔贤淑,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妻子。”

方才看见他身旁坐着一个女子,便知那是他的妻子。我问了怀瑾,二哥成亲多年,与郭氏相敬如宾,并无传出什么不睦之事;郭氏知书达理、宽和待人、持家有道,将郡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未让夫君操心、烦忧府中之事,是个难得的贤内助。

他微牵唇角,转身的刹那,眉峰仿似飞落一抹落寞。

无论是册封典仪,还是酒宴,皇太后都没有露面,执意将她的反对进行到底。

宋帝给予沁宁公主的荣宠,朝野上下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这一日,从早忙到晚,应付宫廷礼仪,应付诸人恭贺,身心俱疲,回到沁阳殿,我早早地歇了,一觉睡到天明。

接下来几日,各宫妃嫔接连不断地邀我去宴饮、品茗、赏花、聚会,我不喜欢那种热络、虚伪的表面文章,不想去。然而,我刚刚册封,虽说荣宠无限、风光无两,但这些妃嫔到底是我的长辈,若是推脱不去,不仅是不给她们面子,也是不给宋帝面子,就只能应邀去了。

连续六日,应付这些妃嫔的热情,又累又乏又闷,差点儿被她们的脂粉香气熏晕了。

实在不想应付了,就托辞身子不适,躲在寝殿,谁也不想见。

宋帝听闻我抱恙,立即赶来看我,我忙说没什么,只是应付那些妃嫔有点倦怠,又在宫中闷了这些日子,有些烦闷、无聊罢了。他没说什么,我趁机恳求他让我出宫散心,他面色一沉,语气略有责备,“才夸你懂事了,又不安分了?”

“父皇,儿臣真的很闷嘛。儿臣只是去宫外透气、散心,又不去别的地方,若您不放心,就多派些人跟着儿臣,或者让皇兄陪儿臣出宫好了。”我蹙着眉、苦苦地哀求。

“你当真这么想出宫?”

我使劲地点头,他无奈地应允了。

次日,在二哥的陪同下,我终於踏出皇宫大门,呼吸宫外新鲜的空气。

八个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后面,我不理他们,当他们不存在,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赵瑷一边走一边笑,“出了宫门,好比如鱼得水,你又活过来了。”

我扬眉一笑,“可不是?我最讨厌守规矩了,皇宫再大、再好,也是牢笼,会把一个大活人活活闷死的。”

赵瑷摇头失笑,叮嘱我小心点儿,不要撞到人。

走走看看,跑跑跳跳,即使在街市做不出什么多带劲的事,逛逛也是好的。不过,今日出宫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二哥说已经安排好妥当,我不必操心。

来到“九重天”酒楼三楼雅间,一人朝我走来,步履如风,“阿眸,可算见到你了。”

“上官大哥,好久不见。”我感慨道,虽然时隔不久,却觉得恍如隔世,“让你担心了。”

“你还好吗?”上官复担忧地问,从头到脚将我看了一遍,目光越来越疑惑。

“我很好,你无须担心。”今日女扮男装,我特意穿了一袭看起来很不起眼的衣袍,他应该不会发觉什么吧。

“坐下来说吧。”赵瑷笑道,吩咐伙计上茶和糕点。

八个侍卫在外等候,我们坐下来,上官复还是憨厚老实的样子,脸膛黝黑,满是关切。

他顾不上二哥在旁,拽住我的手腕,问:“阿眸,这些日子你在哪里?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上次赵公子说你有事缠身,一时脱不开身,现今如何?没事了吗?”

我含笑解释:“不是什么麻烦事,都解决了。上官大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兄长,如今我住在他府上。”

上官复恍然大悟,抱拳道:“原来赵公子是阿眸的兄长,失敬失敬。”

赵瑷也抱拳回礼,“上官兄不必客气,既然阿眸当你是大哥,你便也是赵某的兄弟。前些日子多亏上官兄对舍妹多有照顾,赵某在此谢过。”

於是,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倒把我晾在一旁,直至茶点来了,他们才停下来。

如今我身份特殊,不好对上官复言明身份,而二哥似乎也不想对他表露身份,只说家境殷实,如此搪塞过去。

聊了半晌,我问:“上官大哥,这阵子你一直在临安吗?还要北上吗?”

上官复应道:“会在临安多待些日子,假若北上,我会让李大哥转告你。”

我点点头,这辈子,只怕我再也不会北上了,也不会再与大哥相见了……大哥,你在哪里?安然无恙吗?完颜亮是否仍然赶尽杀绝?

赵瑷和上官复聊起临安的北货,接着又聊起平江府、建康府等地的风土人情,滔滔不绝似的,我插不上话,就自个儿吃点心,站在窗前看街上人来人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