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千里雪色,血染寒夜,此恨谁知
夜色如幕严密地笼罩了大地,寒风呼啸,呜咽声不绝如缕;稀疏的雪花从高远的苍穹飘落下来,为这浓稠的冬夜染上一层轻薄的雪色。
赵瑷带来的人马围拢而来,将完颜亮和我围困在中间,几个人举着火把,照亮了天寒地冻的山野,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洁白的雪花染了一丝橘红的光,在空中飞舞,仿若萤火虫之光,虽然微弱,却是一种烂漫的光之舞。
所有人都站在风雪中,肩上了落满了雪花,如石如雕,风化千年一般。
从始至终,上官复冷静得异乎寻常,“只怕今晚死无葬身之地的是陛下。”
“朕是天子,是上天的儿子,只有上天才能赐死朕。”完颜亮狂妄得灭天灭地,好像天地间唯他独尊,“朕会活到百岁,挥军南伐,兵围临安,灭了宋国,统一天下!”
“痴人说梦!”赵瑷嘲讽道,“上苍绝不会让一个嗜杀好战的人主宰整个天下。”
我越来越觉得,完颜亮问这说那是有意拖延,难道他在等他的下属来救他?
我向上官复使了一个眼色,清冷一笑,“陛下不放我走,是要我一起陪葬吗?”
完颜亮将我拽到他身前,扣住我的咽喉,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颈间,“朕活不了,也要拉你陪葬,到阴间做一对鬼夫妻!不过你放心,朕不会死,也不会让你死!”
我微微笑道:“陛下孤身一人、孤掌难鸣,如何打得过这么多人?”
突然,一枚飞刀疾速飞来,追风逐月一般,飞向我和完颜亮。
这枚飞刀乃上官复所发,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绝技。
只是瞬间,完颜亮立即拽着我闪身避开;趁此良机,上官复已经抽出腰间的精钢软剑快速袭来,泛着银芒的剑尖刺向我。我大吃一惊,完颜亮也大惊失色,扣着我的臂膀疾速闪避。
上官复刺向我,只是搅乱完颜亮的心神罢了,不是真要杀我。
饶是如此,完颜亮也不肯放开我,拽着我左闪右避、腾挪跳跃。那蛇信一般的剑尖追随着我,我往右,它就往右,我往左,它就往左,时而刺我的心口,时而攻我的下盘,时而削我的臂膀,仿佛要置我於死地。完颜亮一心保护我,疲於应付,怎么就没想到上官复不是真的杀我?难道是关心则乱?
我亦被上官复矫若游龙的软剑吓得心惊胆颤,在这险象环生的刺杀中,我艰难地求生,心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完颜亮不舍得我死,但我不会感激他。
“陛下……”
寒冷的山野突然响起齐整的喊声。
不知何时,大宋三十多个高手已站在一边,与之对峙的是金国高手,以那不思为首,约有二十余骑。
双方没有开战,因为,那不思关心的是完颜亮的安危。
然而,解完颜亮困境最好的法子是:围魏救赵。
两个金人悄然射箭,一个射向上官复,一个射向赵瑷。
所幸赵瑷及时避开,上官复也及时地发觉这支冷箭,挥剑截断。然而,只需一点点空隙,完颜亮就拽着我后退几步,金人纷拥上前,举箭对着敌人。
至此,宋金双方对峙,局势一触即发,我依然在完颜亮手中。
“朕早就说过,朕不会死,也不会让你死!”他揽着我的腰,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脸颊。
“是吗?”我冷冷道。
在那山洞,被他扔掉的金簪,我捡起来藏在袖中,此时悄悄取出来,“我也说过,你带回金国的,将是一具屍首!”
话音一落,我咬舌自尽。
“皇妹!”赵瑷惊叫。
“公主!”上官复也惊了。
完颜亮眼疾手快地掐住我的嘴,怒火焚睛,朝我低吼:“朕不许你死!”
我摇头、奋力挣扎,就在这样的反抗中,手中的金簪悄然刺向他的心口——他没有防备,金簪正中他的心口,待他发觉,金簪已刺入体内一截。
“陛下!”那不思震惊地喊。
完颜亮扣着我的手腕,不敢置信地盯着我,眼中布满了复杂的情绪,惊,痛,失望,悔恨……黑睫轻颤,雪花落在他仿已撕裂的俊脸上,落在他盈满了伤的眼中,炙热的怒变成了冰冷的恨。
我拚力推他,没想到一下子就推开了,我拔足向宋方跑去,不理会那些锋利的箭镞对着我,也许会贯穿我的身躯……顾不上那么多,我不想再被他钳制,只想逃离。
“不许伤她!”完颜亮嗓音沉痛,痛入了心扉。
我愣住,转身看他,那不思扶着他,他痛怒地望我,一眨不眨地拔出心口的金簪,鲜血流出,染红了他的衣袍,也染红了我的眼。
赵瑷奔过来,拉着我退到宋方阵营中,关切地问:“皇妹,你还好吗?”
我颔首,终於脱离地府阎罗的魔掌,大大松了一口气。
上官复看我一眼,继续盯着敌人,以防突变。
完颜亮的脸庞越发白了,双眸越来越无神;那柄金簪入体虽然不是很深,但正中心口,假若施救不及时,便有性命之危。他一直瞪着我,不甘心,不放弃,不罢手,仿佛下一刻就会冲过来抓住我。
事已至此,纠缠再也无益,那不思强拉他上马。他坐在马上,回首望来,那眸光在簌簌飞落的白雪中轻颤,充满了怨、恨、怒、痛……最终,两束眸光凝结成一束凛冽、悲愤的剑气,直刺我的脑门、心口,一剑贯穿了我的身。
这一剑,含有多少的怒与恨啊!
那不思一抖缰绳,片刻之间,二十余骑消失在茫茫的雪夜中。
赵瑷想派人追,上官复却伸臂阻止,道:“郡王虽有三十余人,但是金人骁勇,我们未必是金人的对手。”
“难道就这样纵虎归山?”赵瑷恨恨道。
“完颜亮未必能活得下来。”上官复赞赏地看我,“公主那一刺,已经要了他半条命。”
“皇妹,我来冲了,是我不好。”二哥握着我的手,饱含歉意。
“无妨,完颜亮并没有对我怎样。”我勉强一笑。
不日,回到临安,回到沁阳殿,这才真正地放心,不再担心完颜亮去而复返来捉我。
宋帝嘘寒问暖了一番,接着语气一变,禁止我出宫。
“父皇,这次是意外,是儿臣疏忽大意,下次儿臣一定很小心、很小心。”我慌了,哭丧着脸求道,“父皇不让儿臣出宫散心,儿臣会闷死的。”
“金主神出鬼没、诡计多端,保不准还会突然把你掳走,朕不能保证你还能回来。”他转过身子,不看我苦苦哀求的可怜样儿。
“完颜亮被儿臣伤了,伤势很重,不会这么快复原的。”我按捏着他的肩,柔声求道,“父皇不要不让儿臣出宫嘛,大不了多派一些侍卫保护儿臣。对了父皇,这次儿臣能够平安回来,上官复居首功。”
“上官复?”宋帝眉头一紧,寻思道,“你皇兄好像提起过这个名字,你怎么认识他的?”
“儿臣和上官复偶然相识的,此人憨厚正直、侠肝义胆,有一种不可多得的豪迈气概;更妙的是他武艺高强,那剑术简直是出神入化,还有他的飞刀绝技,令人叹为观止。与他相比,殿前司那些武官就都是草包了。”
他大为惊奇,“当真?此人武艺这般好?”
我手舞足蹈地比划道:“父皇若不信,改日传他进宫,和那些都指挥使什么的比划、比划拳脚。皇兄也亲眼目睹过上官复的武艺,父皇可以问问皇兄呐。”
宋帝但笑不语,端起茶盏饮茶。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事,计上心来,“上官复身手这么好,父皇封他一个武职好了,儿臣出宫时就找他,有他保护儿臣,父皇就无须担心儿臣的安危了。”
他斜瞪着我,“他是否愿意在朝中任职,你倒为他打算起来了。朕给他一个武职,只是一句话的事,但你是否想过,你举荐他在宫中任职是出自真心,还是为自己打算?”
当然是出自真心了,我当然希望上官大哥在宫中任职、能够发挥所长,不至於淹没了他的武艺;找他保护我,这不是随口一说、让父皇放心吗?假若他不愿意,我自然也不会勉强他。
我翻白眼道:“父皇把儿臣看成什么人了?儿臣像是那种人吗?”
宋帝摇头失笑,“好好好,你是好人,好心为别人着想。”
罢了,这阵子我也没心思出宫,以后再说吧。
宋帝打量着我,拐了几个弯问我,完颜亮有没有欺负我之类的。我淡淡一笑,“父皇放心,他没有欺负儿臣,儿臣很好。”
闻言,他松了一口气,紧蹙的眉宇顿时舒展开来。
那些保护不力的侍卫都被罚杖责五十大板,怀瑜幸免於难,是我向父皇求情的。
歇了两日,我去资善堂听老师讲课。
下堂后,去找赵瑷,他正在书房看书,神色专注,略略低垂的脸膛比平时多了几分刚毅深沉。
我径直闯进去,让怀瑾在外面候着。
二哥搁下书册,站起身,笑问:“三妹找我有事么?”
“无事就不能找你吗?”我望一眼他正在看的那本册子,是《战国策》。
“鬼灵精。”
“二哥,那日上官复所说的,真的是你猜到完颜亮的心思?”我坐在书案一角,闲适地问。
“你是公主,怎么能坐在案上?父皇若是瞧见了,必定责骂你。”他的语气中含有薄责之意。
“我喜欢。”我扬眉看他,有恃无恐。
赵瑷奈何我不得,唯有叹气。
那日我出宫,在临安城守株待兔多日的完颜亮终於等到良机,部署好一切,将我掳走,将怀瑜和侍卫弄晕,不让他们立即回宫禀报。如此,他就有充分的时间带我离开临安。
二哥在府中左等右等,等了半个时辰,我还没出现,他就派人进宫问情况,这才知道出了岔子。他立即派人在城中找我,进宫禀报宋帝,宋帝又派了几批人马寻找我的下落,天黑了还是没有我的踪迹,只找到怀瑜和侍卫,他们这才知道,我被人掳走了。
虽然心急如焚,但他们很快就猜到,掳走我的人,大有可能是完颜亮。於是,他们立即派兵往北追。
半夜,回到郡王府的赵瑷,收到一封书函,是上官复写给他的。看了这封书函,他这才知道,完颜亮带着我往西走,并非往北走。而上官复写完书函后,托李大哥送到郡王府,自己先往西追去了。只是,二哥没有一直在宫中,直到半夜才知道我的去向,立即进宫禀报。
向宋帝禀报后,赵瑷亲领一队人马往西追赶。
上官复得知我的去向,是巧合。那日他去乡野看望一个朋友,在途中歇息时看见完颜亮抱着我飞马疾驰;於是,他立即赶到朋友家,匆促中写了一封书函,拜托那朋友将书函交给李大哥,再让李大哥送到郡王府。交代后,上官复沿着完颜亮的去向飞奔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