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 断人(2 / 2)

凤囚金宫 端木摇 8782 字 4个月前

我赶她们出去,趴在案上默默流泪。

想找父皇哭诉、理论,想来想去,终究没有去。罢了,不就是两株香兰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香袭愿意教我,那两株香兰就算是拜师的见面礼。

第四次求见,她终於不再以身子不适之类的理由拒客,让我进去。

香袭坐着,仿若身轻如燕,一袭洁白胜雪的衫裙衬得她的面色越发苍白无血,精神倒是不错,一双秋水横波的眸子颇为清亮。

她没有向我行礼,我并不稀罕,再者我有求於她,就让着她吧。

“香袭姑娘身子不适,我冒昧打扰,实是有事相求。”我尽量用谦虚、客气的口吻说。

“公主请说。”香袭的嗓音比上一次更窍弱了,听来好像抱恙在身。

“父皇的万寿节快到了,我想备一份别出心裁的生辰贺礼送给父皇。”

“公主准备的贺礼是奏曲?”她莞尔道,“奏曲并非别出心裁。”

“我已有打算,还请香袭姑娘不吝赐教,教我弹奏那曲《爱恨成灰》。”我诚恳道,微微屈身,希望以十足的诚意打动她。

“你想在万寿节那日弹唱?”

“我的嗓子如何比得过香袭姑娘的天籁之音?以琵琶弹一曲便可。”

香袭看向我身后、抱着琵琶的怀瑜,面容淡淡,“公主学过琵琶吗?”

我道:“前几日刚学的,皇兄教了基本的指法。”

她冷冷眨眸,“没有天赋的学徒,香袭教不起,公主弹几个音试试。”

怀瑜看不过她的脸色,恨恨地瞪她一眼,将琵琶递给我。我坐下来,将赵瑷教的指法都施展出来,却曲不成调,难听至极。

如眉“扑哧”一声笑出来,笑我的蠢笨。

怀瑜横眉怒对,“笑什么笑?”

我盯她一眼,看向香袭,“请香袭姑娘赐教。”

香袭毓秀的脸上浮现些许冷傲,“指法虽没有错,却很生疏,有一点点天赋。”

我欣喜道:“那你愿意教我了?”

“教你也无不可,不过,你便欠香袭一个人情。”她的冷淡似是冰窖的寒气,令人怯步。

“香袭姑娘若有烦忧之事,我自当竭力相助。”我开心得站起身,喜不自禁。

“公主每日申时来照晚阁,香袭只教半个时辰。如眉,送客。”香袭也站起身,声音细弱。

虽然每日她只教半个时辰,不过我可以问二哥的嘛。

怀瑜接过琵琶,我转身离开,刚走到殿廊,就听见如眉惊惶的叫声,“小姐……小姐……”

转身望去,但见香袭蹲跪在地上,如眉扶着她,担忧着急,手足无措。我连忙奔过去,蹲下来,手指搭上她的手脉。

她屈着身子,急促地喘着,面色惨白,额上布有薄汗,随时都有可能喘不过气、昏厥倒地。我知道了她的病情,道:“慢慢呼吸,吸气,呼气,慢慢来……”

良久,香袭缓过劲,总算熬过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

如眉和我扶着她在床上躺好,怀瑜递来一杯温茶,如眉接过来,服侍她饮下,然后扶她靠躺在柔软的大枕上。忽然,如眉跪在地上,愁苦地祈求道:“公主,您是不是精通医术?奴婢求求您,救救小姐……小姐从小顽疾缠身,所有大夫都说无法根治,奴婢求您了,您救救小姐吧……”

“如眉……”香袭费力道,声音弱得几不可闻,想支起身子都觉得乏力。

“香袭姑娘所患的顽疾是哮症吧。”我让怀瑜拉如眉起身。

“那些大夫是这么说的,公主,您有法子医治小姐的,是不是?”如眉很关心她家小姐。

“如眉。”香袭的语气含有薄责之意,“公主懂医术?”

“略懂一二,哮症的确是顽疾,只能治标,无法治本。近来香袭姑娘身子不适,是哮症发作吧。春季百花盛开,花香浓郁,花粉四散,诱使你哮症发作的应该是那两株香兰吧。”我笑道。

“是啊,那两株香兰的小绒球随风飘到照晚阁,小姐的哮症就发作了。其实,小姐并不是有意让陛下砍了那两株香兰的。”如眉忧心忡忡道,“公主也说哮症无法根治,那小姐……”

我叹气,“我也无能为力,师父研制过医治哮症的方子,可惜没有成功。对了,香袭姑娘为什么不传太医诊治、缓解病情?”

香袭淡淡一笑,轻弱道:“上苍赐给香袭一副好嗓子,同时也让香袭饱尝顽疾缠身的痛苦。在临安城,香袭的琴艺、歌艺独一无二,独步江南,倘若让人知晓香袭顽疾缠身,香袭的招牌就砸了,无人再珍惜、仰慕香袭,无人再将香袭奉若仙人。”

我忧愁道:“你总是以身子不适、心情不佳的借口拒绝为父皇唱曲,父皇会以为你太高傲、太轻狂,不可一世得连父皇也不放在眼里。有朝一日,父皇再也无法忍受你的傲气,就会动怒,你会因此获罪,后果不堪设想。”

香袭淡如清风地说道:“那便是香袭的命。公主放心,香袭也有自己的考量。假若香袭对陛下每求必应,事事献媚,那就不是一身傲骨、恃才傲物的香袭了,陛下也不会视香袭为珍宝了,不是吗?”

她说的也有点道理,但是,她这是在玩火啊。

不过,她有她的坚持,我也说服不了她。

次日午后,我去照晚阁学琵琶,将一个香囊送给香袭。

她把玩着翠绿的香囊,“这个香囊绣工精致,锦缎也是极好的,谢公主。”她把香囊放在鼻端闻了闻,浅笑吟吟,“这里面放了什么花瓣、香叶?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沁人心脾。”

之前的疏冷孤傲都是假象,她也有可爱的一面,笑容俏皮,十足的小姑娘脾性。

其实,她仅仅比我年长三岁。

“里面放了薄荷叶、香草和几味草药,可以舒缓哮症;当哮症发作,拿出香囊闻一闻,可舒缓病情。”我轻笑,“记住,这香囊要随身携带。”

“谢公主。”香袭用力地嗅了几下,才搁在案上,问我,“公主识谱吗?”

我摇头,她便道:“倘若公主只想学这曲《爱恨成灰》,就不必学识谱。”

接下来,她弹了一小段,手把手地教我,用全部心力地教。

四日后,我就学会了开头的一小截曲调,弹得有模有样。我写了一张药方,让怀瑾去太医院抓药,嘱咐如眉每日煎一副,早晚煎两次给香袭喝。如眉开心地拿着药去了,我对香袭道:“香袭姑娘,我翻阅了太医院珍藏的古医书,找不到治本的方子。我这方子只能舒缓你的病情、调理你的身子,往后你务必增强体魄,注意休息,有所避忌,哮症就不会经常发作。”

香袭眉开眼笑,“好,我记住了。”

如此,我一边在资善堂听讲,一边在照晚阁学琵琶,其余时间都在练习琵琶。所幸宋帝忙着朝政,空闲时也大多去照晚阁听曲,没来过沁阳殿,只去资善堂看我听讲,我这份神秘的贺礼便一直秘密地准备着。

没想到,香袭喝药十日后,出事了。

吃过晚膳,正想弹琵琶,王福星就带着两个侍卫直入沁阳殿,说宋帝让我去一趟照晚阁。

心中忐忑,想着会不会是香袭的哮症再次发作,让我去救急?

踏入照晚阁,看见满院子的人,心中一沉,我暗道糟糕,真的出事了。

宋帝坐在首座,面色冷郁,好像正在气头上。皇太后坐在另一边,悠闲地饮茶,一袭紫红宫装映得她红光满面,神色不怒不喜,安之若素。吴皇后站在一侧,以眼神示意我赶紧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太后、皇后。”我略略屈身。

“澜儿,你懂医术?”宋帝不温不火地问,听不出他问这话的语气。

“儿臣……略懂一二。”虽然之前并没有刻意隐瞒,却也不想锋芒毕露,此时唯有承认。

年迈的太医从寝殿出来,禀奏道:“陛下放心,香袭姑娘缓过来了,已无性命之忧。”

宋帝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又急忙问道:“她怎么会突然昏厥?究竟身患何病?”

太医回道:“香袭身患哮症,是宿疾。”

心中落下大石,香袭果真是哮症发作,眼下缓过来就好了。

宋帝的眉头深深地蹙着,凝重地问:“方才是哮症发作?”

“怎么会突然发作?可有什么可疑之处?”皇太后忽然问道,冷冽的眼风扫过我,“哀家听闻,身患哮症之人必须很当心,不能吹风,不能吸入粉尘、花粉之类的。方才香袭正为哀家与陛下奏曲,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作?”

“回太后,微臣检视过,奏曲之前,香袭姑娘刚刚服过汤药,那汤药……”太医冲疑道。

“那汤药有问题?”宋帝焦急地文。

“微臣看过药方、药渣,恕微臣见识浅薄、医术低劣,古医书上并无记载那药方。”

“那便是那药方不妥,香袭连续服药多日,积累多日,终於病发。”皇太后一口断定,大声怒问,“那药方是哪个太医开的?”

“据如眉说,那药方是……沁宁公主开的,也是沁宁公主派人去太医院抓药的。”太医心虚地看我一眼。

宋帝紧盯着我,不敢相信似的问道:“那药方是你开的?”

我辩解道:“是儿臣开的,但儿臣绝无害人之心。父皇,香袭姑娘连续服药十日,倘若药方不妥,早该出事了,怎么会到今日才发作?”

太医适时地插嘴:“陛下,有些药的药效并不会立即起效;若在体内积累多日,便会在多日后发作,足以致命。”

皇太后陡然板起脸,立即显现几分威严,喝问:“你是大宋公主,为什么谋害香袭?你是不是觉得香袭抢了本属於你的宠爱,心生嫉恨,就假惺惺地接近香袭,伺机谋害,然后药死她?”

那药方绝对没有问题,我所用的药材都是温和的,不会相冲,更不会令香袭哮症发作。忽然间,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阴谋,皇太后蛰伏这么久,与我井水不犯河水,也不在宋帝面前说我的坏话,相安无事了几个月,都只是假象。她在“平静”中筹谋、布局,为的就是今日,令我获罪,让我没有翻身的机会。

香袭是她的一枚棋子,我竟然看错了香袭,竟然被那个清冷孤傲的女子骗得这么惨。是自己太蠢、太笨,才会被敌人耍得团团转,才会被害得这么惨!

不能慌,不能乱,必须冷静!

我走到父皇跟前,跪着陈述:“父皇,儿臣与香袭姑娘无冤无仇,为什么谋害她?父皇知道儿臣的性子,儿臣根本就不在意荣华富贵,也不喜欢被束缚着,如若可以离宫,儿臣更喜欢宫外的广阔天地,儿臣怎么会在意父皇的宠爱被人夺去?就算儿臣在意,也不会谋害香袭,因为香袭并非公主、郡主,根本无法与儿臣相提并论呀。”

“正因为香袭只是一介歌女,陛下喜欢她多过喜欢你,只来照晚阁,不去沁阳殿,你才会心生嫉恨,恨她夺了本属於你的宠爱。”皇太后狠厉地盯着我,瞳孔微缩,“香袭不是公主、郡主,也不是后宫妃嫔,自然无法与你相提并论,但她拥有独步江南的琴艺、歌艺,岂是你能相比的?陛下欣赏她的琴艺、歌艺,而你什么都不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没一样是精通的,你就妒火中烧,置她於死地!”

“太后,后宫妃嫔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再自然不过,但儿臣是公主,身份地位已是尊荣无比,还有什么好妒忌的?”我气愤地嚷道,“父皇,太后早就看儿臣不顺眼,早就想处死儿臣,这次逮住这个机会还不捏死儿臣?”

“陛下,你听听她说的,哀家哪有看她不顺眼?哪有想处死她?”皇太后气急地指着我,凤冠上的金步摇随之摇晃,闪出一道刺厉的金芒,“哀家只是照着太医禀报的推测,依事实说话,怎么就变成她说的那样龌龊不堪?从她说的话,就知道她心术不正、心肠歹毒,大宋没有像她这种心如蛇蠍的公主!”

“母后不必生气。”宋帝的目光瞟到我脸上,些许冷厉,“一人的医术总是有限,一张药方也可能引出争议。王福星,去太医院一趟,把所有太医都叫来。”

王福星立即去了,我凄苦道:“父皇,儿臣从无害人之心,也不屑害人。香袭姑娘顽疾缠身,儿臣只是不忍心见她受哮症折磨,就翻阅古医书,开了一张药方调理她的身子、缓解她的病情。”

一人匆匆进殿,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太后、母后。”

我转头看去,是二哥。

赵瑷担忧地看我一眼,抱拳道:“父皇,儿臣担保,皇妹绝无害人之心。医者父母心,最担心的是救不了人,怎么会害人?皇妹精通医术,只有一片救人的丹心啊。”

皇太后不屑道:“瑷儿,你太单纯、善良。世间那么多大夫,并非每个人都有一颗救人的赤子之心,否则,这世间就没坏人了。学医之人也有心术不正的,他们用医术害人,这更加可怕,也更可恶。”

赵瑷力争道:“那是因为太后不了解皇妹。皇妹侠骨仁心,连不相识的人都会出手救治,怎么会心术不正?太后,皇妹的医术不比太医院的太医差,尤其是无方可治的疑难杂症,她都有法子。”

“不必再争辩。”宋帝冷声阻止,疑惑地问我,“朕怎么没听你提过你懂医术?”

“儿臣只会治一些疑难杂症,那些常见的病症,儿臣倒不会。因此,儿臣不想出糗,就不曾提起。”没想到,不想锋芒毕露倒成了罪过。

“父皇,无缘无故的,皇妹怎么会说自己精通医术?皇妹又不是那种整日自吹自擂的人。”赵瑷似乎话中有话,眸光忽然一亮,“父皇还记得吗?前年正月儿臣在别苑中毒,就是皇妹为儿臣解了那奇毒。”

“是你为他解毒的?”宋帝惊喜地问我,瞬间恍然大悟。

我颔首,“那时候儿臣刚与皇兄相识、结拜,父皇,那次皇兄中毒,绝非意外,儿臣以为是有人谋害皇兄。几日后,皇兄和儿臣去游湖,遇到几个身手高强的黑衣刺客行刺,招招狠辣,置皇兄於死地呢。”

宋帝大吃一惊,怒色上脸,“瑷儿,你怎么没提过这事?”

赵瑷责怪地瞪我,回禀道:“父皇,儿臣只是受了轻伤,就没有禀奏父皇。父皇日理万机,儿臣这小事就不必费心了。”

那时候我追问,他每次都敷衍过去,就知道他根本不想追究。我立即反驳:“怎么是轻伤?皇兄替儿臣挨了一剑,剑伤很深,要了他半条命呢。”

“胆大包天!无法无天!堂堂大宋郡王,竟然被人下毒、行刺,一再被人谋害!”宋帝的眉宇盈满了怒色,震怒地问,“想必下毒与行刺之人是同一伙人做的,你追查了吗?是什么人谋害你?”

“父皇,已是前年的事了,时过境迁,儿臣以为,就算了吧。”赵瑷苦笑,“眼下要紧的是皇妹,儿臣相信,皇妹绝不会害人。”

皇太后一直冷眼旁观,忽然开口道:“这可不好说,陛下,几个太医都到了,传吧。”

宋帝点头,“传!”

(本章完)